舞臺上人聲和樂聲交織在一起,在伊刻裡忒歌劇院大音樂廳裡迴盪。
演員們身着戲服,盡情展現着他們的歌喉和表演才華。
「飛鳥宣告春天的到來。」
「我就這樣跌入了愛。」
「你奪走我的心。」
「即便如此我仍舊想繼續守護,我的淨土花園,直到生命的盡頭。」
女主角以其靚麗的嗓音和細膩動人的演繹征服了觀衆。
在她的歌曲獨白後,她與男主角的對白也達到了高潮,觀衆們完全陶醉在這美妙的音樂中,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樂池裡,管絃樂隊與臺上演員們緊密配合,爲整臺歌劇賦予時而激昂澎湃、時而柔美抒情的樂章。
“……”
西格麗德回頭望了望安塔納斯和辛諾拉。
她能捕捉並分辨清話音,先前就聽到了安塔納斯和辛諾拉的聊天。
大家都覺得今天休寶像被塔塔附身了。
可是西格麗德不管怎麼看,也都覺得那演繹着半魔女的少女是休柏莉安,不太可能是塔莉婭用僞裝魔法扮成的。
西格麗德看着歌劇院裡觀衆們的反應。
似乎聽說過灰公主篇名聲的觀衆,都十分鐘意此刻正演繹出的這種遊記般的歡樂歌劇演出。
儘管半魔女看起來比想象中更刁蠻歡脫一點,但她也會唱,她也會秀,她也能兼容幷蓄,剛中帶柔。
可以看得出半魔女是在很全心全意地演出,只想把這場戲演好。
唯一的問題是,男女主角此刻就像彼此都不知道對方下一句會說什麼以及幹什麼,讓歌劇多了些歡樂喜劇人的觀感。
或者說兩人就像真的沒有劇本和臺詞,完全地再現着兩個聖戰時代初次相遇的魔族貴胄,步調很難對上。
他們時而跌跌撞撞互相扶持,引發了觀衆都意想不到的啼笑皆非效果。
“……”
西格麗德思考了稍許時間。
“借過一下。”
西格麗德稍微離席,途徑塔莉婭的座位時,躬下身抓住塔莉婭聞了聞。
“你是蘭芙?”
西格麗德驚訝地問眼前的灰髮金瞳美人。
沒有媽媽的味道。
這果然不是塔莉婭。
“是。”
灰髮金瞳美人乖巧地點了點頭。
既然被西格麗德發現了,她也沒什麼隱藏的必要。
反正她是應塔莉婭的要求,在這裡扮成了塔莉婭。
“我嘞個豆,蘭奇現在發現了對面的是塔塔嗎。”
西格麗德望着舞臺。
她大概猜出了爲什麼塔塔會扮成休寶。
結合休寶上個月的身體狀況來推斷,肯定是褻瀆卿梅羅加斯蠍魔一脈的魔族因子開始影響休柏莉安了,塔塔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去救場。
蘭奇一開始和半魔女對戲時,他的直覺或許會告訴他,眼前的半魔女就是塔塔。
可蘭奇的理智又會不斷向他證明,眼前的少女無論是魔力還是氣息都是休寶。
演到現在,蘭奇即便大腦進程已被“及時救場”和“即興發揮”佔滿,也該猜出來了——
這半魔女其實是塔塔和休寶融合後而成的產物!
“等等,既是塔塔,又是休寶,那豈不是雙倍的快樂。”
西格麗德蹙眉思考,她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
她一直苦惱於該怎麼左擁右抱蘭休塔,現在好像找到辦法了。
很快她搖了搖頭,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西格麗德倒不擔心別的,她擔心的是蘭奇現在已經不堪重負,經過一上午的大腦超頻運作,他現在還要再超頻一下午。
但現在她也幫不到蘭奇了。
西格麗德只能坐回原位,祈禱蘭奇能用他的超級大腦渡過這最後的難關。
經過這一個多小時的演出,舞臺上已然來到了最終幕。
場景隨着幕布和機械還有投影的運作變換。
樂師們屏息凝神,聚精會神地盯着舞臺。
琴弓在琴絃上飛舞,長笛旋律婉轉,豎琴絲絃叮咚作響,大廳上空盤旋飄蕩起音符,交織出終章的旋律。
舞臺燈光漸次亮起,先是柔和的淡黃,接着是明亮的聚光燈。
背景的巨幅佈景投影出魔界恩特山脈連綿起伏的羣峰,山腳下波光粼粼的湖泊,映照着黃昏的顏色。
這是一片夢幻而深邃的黃昏仙境。
隨着音樂,女主角緩緩步入淨土。
半魔女身着純白的長裙,那明豔動人的面龐上洋溢着玩耍了許多天之後的愜意。
“看來我們的旅途快要結束了呢。”
她嘴邊輕哼着小調,空靈純淨的嗓音如天籟般悅耳,娓娓道來心中的愛戀。
“又回到了這裡,你記憶中與我的共度之地……我的記憶始終像有一塊空白,明明應該有誰在我身邊,卻怎麼回憶都是我一個人。”
男主角魔族總督也隨之登場,神情帶着惆悵。
他和半魔女小姐重走了這樣一段路途後,眼神似乎寵溺之餘,藏不住眼底的疲倦。
即使他還是想不起來半魔女,一路的打鬧中,他也和半魔女成爲了彼此信賴的好友。
“可是,我們爲什麼不去找霍斯特大公呢?”
半魔女望着這山上黃昏時分的神殿。
她心裡估摸着這大概就是兩小時演出的結局之地了。
兩人剛纔像處於一種放棄的態度,徘徊到了這座黃昏教堂。
在原著中,應該沒有這個場景纔對。
“不用了,這裡就是我們旅途的終點。”
蘭奇聽着半魔女這完型亂填的臺詞,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哪裡是休柏莉安,完全就是塔莉婭和休柏莉安的雜糅混合體。
“所以聽我說……”
蘭奇大致想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纔會讓休柏莉安變成塔莉婭。
但他沒法責怪塔莉婭,因爲塔莉婭是上來幫他們救場的,她唯一不知道的是劇本的變化,如果沒有大改過劇本,那麼她演得完全沒問題。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接下來都聽我的好嗎?”
蘭奇也乾脆拋掉了臺本。
現在只有他能讓這場戲成爲佳作了。
“誒?”
塔莉婭詫異地看着蘭奇。
不止恩特山脈和黃昏教堂的場景她在書裡沒見過,她更是沒看過原著裡總督會講這樣的臺詞。
“我們這一路上的目的,不都是爲了找到詛咒你的兇手,並解開謎題嗎?”
塔莉婭只能按照提詞器裡的內容,儘可能地補足,試圖問他。
“不用了。”
蘭奇搖頭道。
“可是……”
半魔女還欲把戲給對上。
“我確信時間不多了,聽我的可以嗎?”
蘭奇強硬地靠近,低頭對她說。
臉頰和目光的過度靠近,令塔莉婭下意識後退,靠到了神殿的廊柱旁。
“你你……”
塔莉婭臉頰緋紅,她記得應該是沒有吻戲的,但如果蘭奇要吻她……
等等,這是融合了休寶的身體。
塔莉婭怎麼想怎麼怪。
如果蘭奇吻了這種狀態下的她,那蘭奇到底算是吻了休寶還是吻了她呢?
“我服從你就是了。”
塔莉婭來不及思考,只能弱弱地如是說道,側過了臉頰,不敢直視蘭奇的眼瞳。
“我確信,霍斯特大公不是詛咒我們的幕後黑手,你知道爲什麼嗎?”
蘭奇沒有再繼續靠近,對她問道。
“……爲什麼?”
塔莉婭看向蘭奇,眼神寫滿了不解。
這句詞也不該有啊。
可她直視着蘭奇那彷彿要望穿她靈魂的認真眼眸,也怔神住了。
那是相信她的眼神,同時是希望她能配合自己的眼神,就像他們兩個每次生死與共時一般,他總是會把性命都託付給她。
塔莉婭至此纔開始有點心慌。
蘭奇這麼堅定,都搞得她有點自我懷疑了。
難道自己先前一直是在用錯誤的臺詞,而蘭奇全程在幫她圓回來?
“爲什麼,伱快告訴我。”
塔莉婭也不再依賴提詞器了。
她接下來的每一句臺詞,都會配合着蘭奇來。
即使她現在失去了信心,但有蘭奇在,她就信賴蘭奇能指引她的靈魂。
舞臺下觀衆們早已沉浸在了演出中。
他們既好奇即將揭開的懸疑是什麼,又因兩人終於快修成正果的愛戀而感到內心激盪。
半魔女刁蠻嘴硬了一路,如今終於軟了下來。
總督也像準備好面對自己的心意了。
“這種互相托付靈魂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演出來的?”
“這不像是演的,他們就像是真的生死與共過許多次,哪怕戲裡戲外,隔世輪迴,記憶全無,他們也能彼此與對方共鳴。”
“這氣氛,這鋪墊,怎麼都得是大團圓結尾了吧,不太可能突然一轉悲劇吧?我有點怕,前面劇情裡的有些細節暗示不對勁。”
“不會不會,你別瞎講。”
觀衆席上時常的交頭接耳聲,細語道。
總督和半魔女就像一路上的旅途,即便沒能喚醒封塵的記憶,也打通了心靈的隔閡。
“我就說這是喜劇吧,這不可能是悲劇結尾噠!”
伊琺提婭滿是笑意地對身旁的黑髮貴族女性說着。
剛進歌劇院時,聽到米涅耳說今天的結局會是一場悲劇,她還提心吊膽了好久,生怕吃糖吃到最後是刀子。
結果現在都快看到最後一幕了,仍然是這麼歡樂。
“真好看呀。”
米涅耳也看得直露少女笑容,
“難道真是我會錯意了?”
但她現在把心思從舞臺上移開,細細想了想,開始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喜劇,那麼宣傳片爲什麼要拍出一種悲喜交加的風格並以悲劇收尾呢?
宣傳片的目的應該是提前預示,讓觀衆心裡有準備,並且更好融入到歌劇的氛圍中,將觀衆的期待感還有情緒與實際的演出對上,本質上是一種鋪墊和準備。
“肯定是你會錯意啦。”
伊琺提婭自信滿滿地對米涅耳說道。
今天這鐵定是喜劇。
她還拍了拍身旁的艾比蓋爾。
“艾比蓋爾,你說是吧。”
伊琺提婭問艾比蓋爾,有種知音難尋的感覺。
“我也……不知道了。”
艾比蓋爾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她是實話實說。
她真的不知道下一秒舞臺上那兩人會演什麼。
能堅持到現在,純靠她經歷了一系列劫難後對蘭奇的深深信賴。
“……”
米涅耳看了看伊琺提婭旁的艾比蓋爾,拉住了伊琺提婭的手,讓她別再打擾艾比蓋爾導演。
伊琺提婭完全沒看出來問題有多嚴重。
但米涅耳大致能分析出來了。
好像真是舞臺事故。
“你也察覺到了?”
西格麗德觀察着米涅耳的神情,對她問道。
周圍越來越多的親友逐漸有看出倪端的傾向了,連貓老闆都覺得事情不簡單,在比安卡懷裡坐端正了。
但顯然除了已經逃跑的普拉奈和開始害怕的貓老闆,現在看得最清的應該是她們兩個對宣傳片有着自我見解的鑑賞者。
如果今天就這樣以喜劇收尾,可能會是佳作,但絕對無法符合艾比蓋爾的預期。
全場喜劇會顯得其他的所有宣傳和準備都是冗餘的。
更是經不起業內人士的覆盤和推敲。
最後這兩場演出結束後,業內人士一定會發現自相矛盾的問題所在。
不過已經演成這樣了,更是不能強行轉折成悲劇結尾了,硬着陸只會導致今天的演出直接失敗。
最大的問題是,西格麗德有看出來前面很多伏筆都或許是在預示半魔女是幽靈,最後一幕的結尾部分也一定是爲了揭曉這個秘密而設計,蘭奇和休柏莉安排演的版本應該是悲劇。
因此在舞臺和劇本限定好了悲劇結局的基礎上,在這黃昏殿堂的渲染下,強行貫徹喜劇也可能會失敗。
無論選喜劇還是悲劇似乎都無法收場,漏洞的地方只會越來越多,從演出一開始就已註定。
“蘭奇是不是跟命運女神發過毒誓啊?連着兩次演戲都是坐牢。”
米涅耳問西格麗德。
這個舞臺愈發有些無法預測了,最終幕顯然就是終焉時刻。
而距離落幕那一刻也越來越近,沒幾分鐘能絕地翻盤了。
以馬蹄形環繞舞臺並擴散開的觀衆席,無論隔得多遠都能欣賞到舞臺上的精彩演出,臺上演員們投入的表演、靈動的舞美、震撼人心的樂聲,令現場每一個觀衆都沉浸在歌劇所營造的聖戰時期北大陸歷史世界裡。
儘管還沒有觀衆發現男女主角真的沒按劇本演,但是對於蘭奇來說,接下來的分歧路口,不管選喜劇還是悲劇都是絕路!
“他真幹了……”
西格麗德回想起血月城攻堅的最後,蘭奇好像說過再也不會做冒用命運女神大神官名號的了。
結果他轉頭就把洛倫變成洛添衣了。
“好傢伙,他真要還債啊?”
米涅耳望着舞臺上的演出還在繼續,蘭奇還在盡力,絲毫沒有表現出要放棄的意味。
蘭老師,這也能救嗎?
米涅耳覺得蘭奇當初能把自己救出來,已經很傳奇了。
現在蘭奇的職業生涯都結束了,最後一個外傳任務,卻比生涯的主線還要地獄。
舞臺的黃昏教堂裡。
無論季節怎樣百般變化,在這片山崖花海上的老神殿裡總是溫和宜人,夕陽的餘暉透過石柱,微風升騰起清新空氣與淡色花瓣。
歌劇的男女主角,就在教堂外的草地上。
“我想,這一路上大概我已經明白了。”
魔族總督面帶着淺淺的微笑,懶散地坐在了地上。
“你明白什麼了?”
半魔女看着總督這疲倦的模樣,也膝坐了下來,注視着他的眼瞳問他。
一路上她都很鬧唯有此刻,她顯得很靜。
“我想騙過自己,我不想醒。”
魔族總督擡起手要輕撫半魔女的臉頰,卻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了。
他那翠綠的瞳孔裡讀不到半點不甘與失落,有且僅有的只是溫柔,以及一點點快要和她認輸時的釋懷。
不用說不用問,他就明白和了解,每一刻都像永遠。
誰都不知道他是準備承認自己喜歡半魔女,還是心裡帶着傷感。
舞臺上鋼琴彈奏的旋律悠揚而輕柔,音符如溪流般淌過心間,磨平了歌劇中時代的悲歡離合,左手時而沉穩有力,時而輕柔如絮,彷彿在暗示命運的無可預測。
“……”
半魔女仍然搞不懂他的意思。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表現出天然的疑惑的就行了。
只要她符合蘭奇對她的想象,做出蘭奇能預測到的反應,那麼兩人的表演就會成功,因爲蘭奇剛纔已經告訴了她,一切交給他來引導就能成功。
“你是否懷念我們慢慢入眠,互相思念的那些時光?”
魔族總督像變得愈發睏倦,眼皮時而微闔嘴角的淺笑仍舊沒變。
他問着半魔女。
“……”
半魔女沒有回答。
既然對不上她原本的臺詞,蘭奇的意思顯然就是讓她無需迴應,只需感受着他的心意,回以含情脈脈的眼神。
或許蘭奇期望的就是她在此刻像不存在的幻影般,一言不發。
她提詞器裡的臺詞本來到這裡應該已經快完了,但自從沒有再照着臺本來之後,她就只靜靜看着視野裡的文字飄去,置若罔聞。
再過一會兒,或許她也該退場了,這齣戲將落下最終的帷幕。
即便如此,她也相信蘭奇。
“我們確信一定能在羣星之中找到我們的容身之所。”
魔族總督的眼神逐漸變得朦朧,
“如果追逐過往,那我們只能沉淪在幻想之中。”
話音落下,他像快要抵抗不住睡夢之神的牽引,
“但趁着我還清醒,我要盡情享受這每分每秒。”
蘭奇單手撫着胸口,另一手向半魔女的臉頰再度緩慢探去,卻像永遠無法抵達她的身旁。
樂池裡的旋律開始急促而強烈,一波又一波,似在訴說人物內心翻涌的情緒和無法言說的懷念。
“在黃昏降臨霞光將你我分開之前。”
“在今晚結束之前。”
“在記憶開始褪色之前。”
魔族總督對半魔女的訴說,又像在向神殿裡的神明祈禱。
“我只想像清醒夢一般永遠留住這些夜晚。”
滴答滴答,教堂鐘樓的齒輪轉動。
即將敲響黃昏的鐘聲。
黃昏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半魔女仍然安靜地坐在他身旁,但她已不會再開口,像化爲了雕像。
“無關真相怎樣,我早已心醉於你。”
他的眼睛像春日的湖泊一樣帶着柔光,承認了他對半魔女的愛。
而在他倒映着的半魔女身影的明亮眼瞳,也終於在這時黯淡了下去,像幻影消散般,眼中的光再也不見。
愁緒似乎無以復加之時,音樂慢慢平和下來。
旋律變得舒緩而溫柔,如一縷陽光穿透陰霾,映照心靈。
離別曲調隱隱浮現,與主旋律交織在一起,象徵希望和救贖降臨世間。
那搖擺多變的音符,宛如黑暗中的一點燭光,映照出內心的微光。
總督至此已不再言語。
剛纔那句便是他最後的話語。
總督耷拉着眼眸,終於抗拒不了睏意。
他眷戀着春天和煦溫暖的陽光,就和她熱鬧的陪伴一般,灑落在他身上,讓他不斷忘記過往的憂傷。
就這樣,他躺在了地上,陷入夢境般睡去。
而半魔女即便到了最後,也只是坐在他身旁,像妻子般守護着他。
曲子以寧靜、空靈的尾聲作結,餘韻悠長。
幽遠的旋律似在低語、祈禱,又似在凝望、沉思,猜疑也許永遠難以找到答案,但愛的力量終將喚醒一切。
最後一個音符響起又無聲無息地消逝,留下久久迴盪在心中的感觸。
至此,演出終於謝幕。
舞臺畫面外,星空般的劇院穹頂下。
“……”
艾比蓋爾望着幕布,臉上映出來舞臺或明或暗的光影。
全景音響中魔族總督的心跳聲和半魔女小姐的聲音在這空間裡迴響。
忽然,劇院裡的光照將她喚醒,讓她回過神來。
此刻,華麗的燈光像星辰灑落,照亮了整個音樂殿堂,將其裝點成一片夢幻宇宙。
再看着這個空蕩的巨型歌劇院演出廳,艾比蓋爾靠在椅背上,放鬆地仰頭望天,思考着這個由蘭奇原創的結局。
這戛然而止的落幕,隱晦的告白,無聲的陪伴,相比起喜劇,更像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
算是一種最穩妥的收場方案了,也把面前圓上了。
但光從目前的來看,今天的演出是完全失敗了。
因爲謎題沒有揭開,觀衆到最後也不知道到底總督是爲何記不起半魔女,像看了一部不完整的懸疑戲,把謎題全搪塞過去了,缺少了最爲關鍵的揭秘反轉。
即便觀衆當作喜劇看的觀感可能還不錯,也完全沒有她最開始計劃的效果,更是和宣傳音樂所想表達的主題截然不同。
等評論家們看完今天的公映轉播,就會發現演出和宣傳片的衝突,以及其極度失敗的矛盾點。
“頭疼。”
艾比蓋爾捂住了額頭。
如果沒有宣傳片這個破綻,其實最後蘭奇和塔塔傾情演繹的結局算是很有意境,有種安靜地互相傾聽心聲的陪伴感。
蘭奇最後那麼投入的演出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一度讓艾比蓋爾產生了蘭奇還有後手的錯覺,更是讓艾比蓋爾不懂他在最後向半魔女圍繞着“清醒夢”這個主題所說的臺詞,到底是有何意義。
現在只能把明天的第二場演出的劇本也硬着頭皮改成和今天一樣的喜劇了。
等等。
“好像不用改。”
艾比蓋爾睜大了眼睛。
她領會到了蘭奇的意思。
如果——
將今天蘭奇和塔塔的演出稱爲A版。
明天星期日的觀衆來看的由蘭奇和休柏莉安演出的另一版,那揭秘半魔女是幽靈的一版,稱爲B版。
觀衆們屆時就會發現,若是把第一天的故事和第二天的故事合在一起,代表的是,今天上演的第一版一切不過是總督視角里幻想的甜美夢境。
而明天上演的第二版,纔是真正在黃昏時分被揭曉的事實——半魔女已成爲幽靈,總督需要夢醒。
將A版和B版的故事合在一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明天由休寶正式出演的原版,將會在蘭奇的鋪墊下,成爲真正用喜和悲的對比震撼觀衆內心的曠世佳作。
掌聲在演出廳響起。
絕大多觀衆們沒有意識到第二天的演出還藏着什麼,就已經對今天的表演很滿意了。
男主和女主的演出都相當具備個人特色,能從表演層面讓觀衆開懷。
當男女主角終成眷屬,在黃昏時分的神殿下袒露了心意,將鬧騰的旅途以安靜的傾聽作爲結束,愛情得以美滿圓滿時,全場觀衆無不爲之動容鼓掌。
燈光也隨之漸次亮起,照耀着舞臺上謝幕的劇團。
經久不息的掌聲如雷鳴般響起,大多數演員的目光中都閃爍着感動。
他們又一次演了一場和排演完全不同的戲。
有點理解貓仙人爲什麼演完上一場,就退團去跳街舞了。
觀衆席前排。
“蘭奇,真的還好有你……”
艾比蓋爾心有餘悸地靠在椅背上。
她捂住了臉,發出了哭泣的聲音。
“艾比蓋爾,你怎麼了?”
比安卡放下了懷中的小黑貓,關切地拍着艾比蓋爾的肩膀。
她只感覺艾比蓋爾此刻太激動了。
像渡過了生死大劫。
“這也能救回來喵?”
貓老闆趴在比安卡腿上,已經看傻了。
它感覺蘭奇已經把底都兜穿了。
他太拼命盡力了。
舞臺上。
“蘭奇,還好有你。”
塔莉婭偷偷牽了下蘭奇的小指,對他慶幸地悄聲道。
“也多虧有你。”
蘭奇望着塔莉婭,疲倦地笑了。
塔莉婭同樣今天也是救場,成功渡過難關並非靠他一人的努力。
他們一直是最沒默契的搭檔。
但最後關頭又一定是最默契的搭檔,能互相補足對方。
“那這一切都該結束了吧?”
塔莉婭問蘭奇。
明天休寶就能和蘭奇演繹出他倆排練時的全部內容了,而不是自己和蘭奇今天這趕鴨子上架臨時編排出來的歌劇。
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下一次能坐在觀衆席上靜心欣賞。
同樣,塔莉婭看得出蘭奇已經到極限了,他可能真的很累,躺下就會睡倒。
“是啊。”
蘭奇欣慰地頷首。
他真正的假期也要到來了。
他的旅途,他的使命,他的工作,一切都馬上圓滿落幕。
掌聲還在歌劇廳此起彼伏,經久不息,也有觀衆從座位上站起,向舞臺上謝幕的演員們喊出讚歎,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觀衆席各處人們三五成羣,熱烈討論着男女主角的獨到之處和天籟歌喉,驚歎舞臺佈景和燈光的巧奪天工,品味着劇情跌宕起伏背後的深刻寓意。
不同的觀衆,不同地有感而發,交流欣賞歌劇的體會。
有的伊刻裡忒市民剛落幕就在回憶起印象最爲深刻的片段和唱段,臉上盪漾起陶醉而滿足的笑,還有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分享這美妙的體驗,給親朋好友發訴說自己的觀後感受,邀請他們下次一同前來欣賞。
整個伊刻裡忒歌劇院大廳沉浸在歌劇的餘韻之中。
觀衆席上人們或起身準備退場,或還在餘韻中鼓掌驚歎。
謝幕的演員們依舊在臺上向觀衆們致意,樂手們還在整理樂譜和樂器。
全場歡慶的氣氛下。
無人注意到在靠前排貴賓席的一隅。
一道灰髮金瞳的身影,嘴角勾起了笑意。
她的指尖停留着一隻微不可查的小蟲子。
【友情萬歲蟲】
【類別:鍊金獸】
【品級:藍色珍貴】
【階級:1】
【效果:能夠學會聽到目標的聲音,然後根據召喚者的意念發出話音。】
【備註:你不會說話,我來幫你說】
她單手撐腮,眼裡滿是戲謔,早已讓更多小蟲子到了自己早已找準的媒體記者肩膀上。
當初在惡魔考場,蘭奇就是用友情萬歲蟲離間着兩位考官,讓他們推心置腹。
這種蘭奇初期就會製作的簡單鍊金獸,對她來說製造更是容易,因爲其功能也就偷偷傳話這一項,屬於最弱的鍊金獸。
休寶和塔塔的歌劇,她定然不會搞破壞。
可是她知道蘭奇今天一天都在幹些什麼。
此刻,這些友情萬歲蟲已飄向媒體記者們的身旁,爲她傳達了一個足夠讓媒體人瘋狂的消息——
【克瑞瑅皇帝疑似在樓上的包廂裡,與多位女性約會。】
“蘭奇,你知道真正的絕望的是什麼嗎?就像我那天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了,只能被打屁股。”
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或者是他以爲自己成功了的時候,無疑也是他最放鬆的時候。
真以爲我會放過你了?
蘭芙的嘴角輕抽,哂笑了起來。
逗逗你啊。
“掙扎給我看吧,·我·的·主·人。”
觀衆們還沉浸在歌劇餘韻中品味回味時,還在拍攝劇團落幕、準備去採訪導演和主演的記者都慢慢停住了動作。
接着。
他們互相望向遠處的其他媒體同行。
同行們的反應也是令他們更加確信。
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在劇院內部席捲開來。
消息的源頭不明,更不知道是誰在告訴他們,但轉眼間就傳遍了整個演出廳的觀衆席。
“洛倫今天也在歌劇院?”
“據說就在貴賓包廂?”
觀衆們在一片喧囂躁動中也逐漸聽到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傳聞,劇院內的氛圍立刻變得微妙起來。
人人伸長脖子,目光搜尋,想要一睹傳說中克瑞瑅皇帝的尊容。
“他甚至還在和多名女性約會?”
“誒,我好像真的看到軍神了!軍神都在,說明洛倫很可能也在。”
“我就說他這回回赫頓王國,是要把他的皇妃接回克瑞瑅帝國吧!”
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此起彼伏,都在打聽洛倫曾經在伊刻裡忒的八卦。
儘管對情報的真實性抱有懷疑,但看起來,許多記者都對可能隱匿在歌劇院的洛倫更有興趣。
不止媒體人,連普通的羣衆也都逐漸將興趣從舞臺上全然移到了可能的大新聞上。
“這叫約會嗎?這叫緋聞嗎?神聖皇帝娶幾個妃子怎麼了?這是正經的國際新聞!”
伊刻裡忒學院的路維希爾記者更是激動不已,從座位上站起,跟後排的觀衆們爭辯。
“……”
舞臺上,剛鬆一口氣的蘭奇敏銳地察覺到了觀衆席上異樣的騷動。
起初他還以爲是消防安全問題引發了觀衆們的關注,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觀衆席上竊竊私語的聲音、記者們探尋的目光,無不在昭示着有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
當他閉上眼睛,聽着嘈雜聲中人們具體的話音,平靜的眼角開始顫抖。
“洛倫?”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到困惑和慌亂。
不可能啊。
洛倫在歌劇院的消息怎麼會被記者們知道?
按理說,今天能知道洛倫在歌劇院的,只有個位數的人才對……
蘭奇絞盡腦汁試圖弄清發生了什麼,直到他對上了遠處觀衆席上灰髮金瞳女性的嫵媚笑意。
那是想把他生吞活剝的眼神。
她也毫不掩飾“是她乾的”這一事實。
“蘭芙……”
如果大愛詩人今天一整天都在塔莉婭身上。
那她確實也應該清楚洛倫的行蹤。
可是大愛詩人爲什麼……
他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應該永遠都是。
“蘭奇,你怎麼了?”
塔莉婭擔憂地呼喚着蘭奇,她感覺蘭奇現在格外無助。
“塔塔……”
就在蘭奇詫異時,他看到身旁的塔莉婭,怔神間慢慢想起了在克瑞瑅帝國的那個暴風雨夜。
他將蘭芙當成了保護塔莉婭的工具,使出了那一招“王車易位”。
或許是那時候,給蘭芙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心理傷痛。
“原來一切都是冤有頭債有主嗎?”
蘭奇原本不解的眼眸,在這一刻逐漸變得釋然,慢慢垂下了眉眼。
有因必有果。
如果造孽太多了,終會有懲罰。
今天他是在還洛倫的債。
但其實他還欠大愛詩人的債。
所有他以前做的不當人的事情,在他沒意識到的那些時候,做的事情,全部都可能會還回來。
這就是休寶時刻提醒他要在意功德的原因。
如果媒體的注意力全都從話劇移到了皇帝身上,事情可就棘手了。
他深知,一旦皇帝的行蹤暴露,必定會引發一場前所未有的媒體風暴。
洛倫不可能順利帶着三位女性離開,他會再次被緋聞困擾。
在克瑞瑅帝國體驗過蘭德里教授的緋聞後,蘭奇也明白了當初洛倫在伊刻裡忒學院是有多麼困擾。
念及至此,蘭奇下定決心要幫助洛倫全身而退。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媒體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回來了。
那必然得搞出一個更大的新聞。
媒體和觀衆們的反應比蘭奇預料的還要迅速,此刻臺下已是一片混亂,人們的目光在舞臺和觀衆席之間來回逡巡,搜尋着那個重磅目標的身影。
後臺的工作人員忙着調試燈光音響,呼籲觀衆有序等待退場,協調人員從外面紛紛進演出廳支援,卻根本來不及阻止這些紛亂的傳言。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蘭奇深吸一口氣。
如果可以拯救洛倫的話那就只能這樣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舞臺,目標明確朝着觀衆席前排的貴賓席走去。
蘭奇心裡掙扎着,看向前排觀衆席上的一道身影。
“誒?”
伊琺提婭驚訝看着徑直走來的蘭奇,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哥哥在這時候從舞臺上下來找她幹嘛?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蘭奇已經來到一位女性面前,單膝跪地,深情而專注地望進她的眼眸。
“夫人今晚可願與我共進晚餐。”
蘭奇優雅地半跪在米涅耳面前,執起了她白皙的手,對她詢問道。
米涅耳如遭雷擊。
喧囂的主演出廳忽然逐漸安靜,衆多觀衆望着舞臺方向發生的狀況。
緊接着是爆發式的全場譁然,一時間許多人都愣住了。
誰也沒想到,這部歌劇的男主角,會在千鈞一髮之際做出如此舉動。
“我草,這是有夫之婦吧?她手上好像有戒指啊。”
“原來男主演鐘意的是她嗎?”
“但她真的好漂亮啊,到底是哪家的貴族小姐呀。”
記者們瞬間炸開了鍋,攝影器械如長槍短炮齊刷刷地對準了兩人,快門聲此起彼伏,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勁爆的瞬間。
緊接着,歡呼聲、口哨聲如山呼海嘯般響徹整個劇院。
觀衆們興奮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八卦的喜悅。
有人開始起鬨“答應他”,也有人則猜測這是否是場精心策劃的邀約。
鋼琴演奏聲也在演出廳裡響起,像在努力配合着驚喜告白的氣氛。
託利亞多彈奏起了彷彿訴說着“今天你要嫁給我”的歡快曲子。
這讓演出廳裡的氣氛瞬間炸開了鍋。
這種大型演出結束後,藉着場館的公開邀請無論放在任何情況都算是高調。
在瓦倫汀節發起的邀請就別有意味了。
如此公開而高調的示愛,說是求婚也不爲過。
身處漩渦中心的黑髮貴族女性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連她身邊的朋友們也全都傻眼了。
“這,這……”
黑髮貴族女性的眼神閃躲。
她心裡慌得想要想把手抽回來。
可是轉念一想——爲什麼蘭奇要來找她,而不是找休柏莉安或塔莉婭或西格麗德。
蘭奇顯然已經看出了她的秘密,選擇她這個不可能的人無疑是最好且最具話題的選項。
而之所以蘭奇會這樣做,也定然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那顯然是要幫洛倫把注意力吸引走。
他們所有人,本來都虧欠洛倫。
這時候。
於情於理得還洛倫的債。
一番心理掙扎後。
“我,我答應。”
米涅耳低頭銀牙緊咬地說出了這句話。
就像被脅迫了一樣,不得不聽從蘭奇的要求,今晚任聽君發落。
當她心虛地瞥向身旁的伊琺提婭時。
發現伊琺提婭下巴都快驚掉了。
“哇。”
伊琺提婭眼眶很快就被水霧填滿。
她怎麼都不敢相信,有一天她的哥哥要來搶走她的米涅耳,這種事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