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其嚴厲的命令之下,討伐大軍拋棄了一切輜重物資和笨重車輛,以急行軍的速度轉向西風郡城前進。他們的腳步是如此匆忙,以至於連象徵着獅鷲大帝威嚴的統帥輪宮都丟在魔山峽谷中段,依靠幾千名戰鬥力不強的後勤輜重人員保護,緩緩朝光耀之都的方向退卻。
在那個細雪紛紛的早上,傑迪?盧克斯眼望着一路艱難返回的輜重部隊,心裡頗有種想要和他們一同離開的衝動。只有極少數人才能看到最真實的情況,絕大多數士兵、騎士和諸侯領主都認爲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挫折,討伐大軍的實力未受重創,征服區區一個塔爾隆要塞並不算非常困難。
塔爾隆要塞從來都不是問題,問題是現在討伐大軍面對的敵人已經變成了數以萬計的蠻獸人,而根據新任統帥傑諾?貝爾蒙德爵士的命令,相關情報還在嚴密封鎖着,除非是那一天真正到來,他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
傑迪?盧克斯搞不懂傑諾爵士爲什麼要這樣做,不過在永恆城堡裡學習了許多行軍征戰之道的茹曼?勞倫斯則有所領會。“這支部隊的凝聚力實在是太糟糕了,配合也成問題,遇到的敵人處於劣勢還好,一旦遭遇優勢兵力的敵人,很可能會不戰自潰。”
“但是這正應該讓所有人都明白,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敵人啊!”傑迪不解的聳了聳肩膀,然後因爲這個動作而讓胯下的戰馬不安的打了個響鼻。“這畜生真不好駕馭。”傑迪朝穩穩騎在馬背上的茹曼?勞倫斯抱怨說,“馬車的速度明明比步兵還要快些,爲什麼也要被留在輜重部隊那裡呢?”
茹曼?勞倫斯撓了撓頭,這位性格憨厚的馬伕雖然現在已經成爲一名懼怖騎士,不過依然有些吶於言辭。“據我猜測,傑諾爵士身經百戰,應該是早就發現了討伐大軍存在的問題,但是恐怕連他也找不到解決辦法。在戰場上崩潰或許非常糟糕,但是還沒到戰場就崩潰可就更糟糕了。至於馬車,在戰場上那玩意太顯眼,也太容易被損毀了。”
“茹曼騎士的猜測相當準確,但是原因不僅僅是如此吶。”頭上包着亞麻繃帶,右腳腳腕也纏得像是個巨大蟲繭子的巴米利楊總管補充說,“傑諾爵士爲咱們這支隊伍找了個最合適的戰場,那就是擁有高牆壁壘的西風郡城,在那裡這支部隊能夠派上最大的用場,同時也無路可退。這就是爲什麼他下令對相關情報一律保密的緣故,倘若咱們之中那些諸侯領主知道這支部隊準備自蹈險地,恐怕早就找出各種藉口推諉不去了。”
“但是皇帝陛下徵召了他們。”傑迪乾巴巴的提醒說。
“陛下的憤怒總比迫在眉睫的斧頭要遲來一些,很多人在經歷了那場襲擊之後,早就不對接下來的戰鬥抱有任何信心了。”巴米利楊總管撇了撇嘴說。雖然腳踝受傷,但是巴米利楊總管騎在馬上的姿態非常優雅,看得出來他的騎術比大多數騎士都要好的多。
“原來是這樣,那麼我也能夠理解一部分這樣的心情了。”傑迪略一思忖,贊同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擡起雙眼,“總管大人,現在我只有一個問題了,爲什麼您還留在霍夫曼家族這邊?您不是應該回到陛下的身邊,隨時聽候他的吩咐嗎?”
傑迪的這個問題堪稱尖銳,然而卻沒有在總管大人嘴角完美揚起的微笑弧度上激起任何漣漪,“因爲一些事情,陛下對我嚴加申斥……啊,我真該老老實實的做個宮廷總管就好,搞情報工作實在讓我感到力有未逮。”這位曾經權傾天下的情報頭子語氣哀傷,表情卻顯得大相徑庭。“我已經把不眠之眼情報網的掌控權交給了我的副手,血獅鷲的‘首翎’龍?馮德里克爵士,他會爲陛下繼續奉獻忠誠,而我……哎,等到這次風波過去之後,我打算找個修道院隱居起來,過上陰鬱、靜寂和憂傷的平淡生活,每天冥思悔過,再也不沾染世俗的一切了。”
傑迪花了不少時間,才勉強讓自己的表情平靜下來。對於巴米利楊總管的這番自我表述,他連一個詞都不相信。或許獅鷲大帝對於這位情報總管大臣的確有所不滿,並且嚴詞申斥。不過能夠掌控遍及全國的巨大情報網絡,而且侍奉過兩位獅鷲大帝的巴米利楊總管,絕不是他自己所稱的“力有不逮”,而是遊刃有餘、樂在其中才對。
巴米利楊總管似乎也沒有想過讓傑迪?盧克斯或者其他人相信自己的這番話,他騎着一匹格外纖瘦的白色駿馬,興趣盎然的東張西望,彷彿單調的大草原景色在他眼中千姿萬態,美妙之處更勝造型別致、巧奪天工的皇家園林一般。
或許是紅月女神終於開啓了恩惠與幸運之門的緣故,一路急行軍的討伐大軍並沒有遭遇什麼襲擊和阻礙,就順利抵達了西風郡城的東側城門。遠遠看到獅鷲大旗依舊在城頭飄揚,傑迪?盧克斯鬆了一口氣,手撫前胸,低頭感謝天上諸神,總算沒有讓這座極爲重要的城市淪陷。
茹曼?勞倫斯的臉上也露出喜色,因爲西風郡城差不多要算是整個帝國西部最大和最堅固的城市了。整座城市雄踞誓約河形成的巨大河灣中間,三面都被寬闊的河道所保護,而東面也挖出了寬度相仿的護城壕溝。一旦敵人襲來,城衛軍就打開攔河壩上面的閘門,將誓約河河水放入護城壕溝,讓整座郡城變成易守難攻的河中孤島。
“太好了,傑迪大師,只要西風郡城能夠守住,帝國西境的局勢就不至於太過難看,說不定我們還有轉守爲攻的機會。”
不過巴米利楊總管卻有着不同的看法,“我看這座城市活像是座河裡的孤墳吶。”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說,“希望陛下不會腦袋一熱,把我們這支軍隊派遣到郡城裡面與城衛軍會合……那可就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嘍。”
“總管大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傑迪指了指西風郡城城頭飄揚的獅鷲大旗,“西風郡城目前還掌握在我們的手中,哪怕是郡守龐多克伯爵受了重傷,也沒有讓這座城市淪陷,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嗎?”
“西風郡城的確是易守難攻,但是城防工事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沒有足夠的人手操縱投石器、弩炮車和其他防禦武器,這座城市的防禦能力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強大呢。”巴米利楊總管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傑迪大師,我請您注意那面旗幟下面……看到了嗎,弩炮車和投石器旁邊都沒有人影,唯一一隊守衛戰士集中在城門附近的瞭望塔上,據我所知,那裡除了視野開闊一些,幾乎沒有安裝任何大型防禦武器。”
“這能說明什麼呢?總管大人,或許只是由於蠻獸人沒有開始攻城,守衛部隊的指揮官也同樣安排部隊輪值休息吧?”
“您剛剛說出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傑迪大師,蠻獸人沒有開始攻城。”巴米利楊總管以適度的恭維口氣回答說,“這很值得奇怪,蠻獸人咆哮武士一向以魯莽暴躁著稱,視英勇戰死爲靈魂前往月宮神聖殿堂的唯一渠道。從一些記載了獸潮之災的歷史典籍上看,即使是兵力不佔優勢,蠻獸人也往往會貿然向重兵駐守的堅城發動進攻,根本不會去考慮失敗的後果。”
巴米利楊總管並沒有把話全部說出來,不過傑迪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既然在兵力不佔優勢的情況下還會攻擊堅城,那麼在龐多克伯爵身負重傷,城衛軍部隊損失大半的情況下,還能有誰阻止得了蠻獸人打算盡情宣泄的戰鬥*呢?
如果有,那麼這個人就未免太可怕了。
無論巴米利楊總管對未來的判斷有多麼悲觀,討伐大軍進駐西風郡城的事情還是沒有理由阻擋的。信使往來奔波了兩次之後,西風郡城東側大門打開,軍事長官巴爾丹子爵率領着一隊騎兵沿着放下來的吊橋迅速策馬迎來,然後在距離李維六十五世陛下還有上百米的地方,就紛紛跳下馬背。
“陛下,啊,是陛下親自來了!”巴爾丹子爵激動的幾乎不能自控,淚水沿着他那張粗豪的面孔淋漓而下。“陛下,您的到來簡直就像是諸神的恩賜,還有這麼多忠勇威武的諸侯領主,西風郡有救了!”
“表演略微過火,只能算合格吧。”巴米利楊總管酸酸的評價說。
不過除了這位總管大人之外,其他人可全都被巴爾丹子爵的情感宣泄給打動了,連這些天始終眉頭緊皺,嘴角下垂的李維六十五世陛下也都微微動容。“辛苦你們了,守護西風郡的帝國將士們。”他用莊嚴的語調大聲宣佈說,“帝國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等到掃平野心勃勃的叛國者所引發的災難之後,帝國會論功行賞,獎掖你們的每一份貢獻!”
歡呼聲四起,不過由於人數較少,熱烈的程度實在有限。皇帝陛下沒有多看那些高舉手臂大聲吶喊的騎兵一眼,策馬向前,來到了單膝跪地的巴爾丹子爵面前。
“起來吧,巴爾丹子爵。”他用聽不出情緒的平淡語氣說,“給我講一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龐多克伯爵是怎麼受傷的?此後蠻獸人的部隊是否向西風郡城發動過進攻?”
“說起來這恐怕要花費很多時間,陛下,請您先進城休息吧。”巴爾丹子爵站起身來,語氣誠懇的開口說,“我們爲您、諸位廷臣、領主和將士準備了接風的酒宴,雖然不很豐盛,不過已經是我們竭盡全力了。”
李維六十五世略一遲疑,隨後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巴爾丹子爵,我就在接風酒宴上聽你的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