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獅鷲帝國建國以來，不眠之眼情報網就始終使用大烏鴉作爲傳遞緊急情報的信使，這種做法一直以來總是受到廷臣的詬病。有人說這些黑羽毛的鳥兒形容醜陋、而且容易帶來不祥之兆；也有人在背後稱呼不眠之眼的暗探爲“嗜血的烏鴉”，語氣鄙夷的同時，也深深隱藏着畏懼的意味。
不止一次有人公開提出換種寓意吉祥的鳥兒充當信使，而且在李維五十五世在位期間，還真試着用潔白的鴿子代替大烏鴉。可惜鴿子模樣雖然漂亮，膽子卻小的可憐，頭腦愚笨，天敵無數，孱弱的身軀還難以承受長時間的飛行，最終在導致大批情報中途失蹤之後，這些鴿子只好送到廚子那裡統統烤得焦香。
這一次，大烏鴉送來的消息確實糟糕極了，甚至可以成爲是一次噩耗。皇帝陛下接過傑諾爵士送上的情報，粗略一掃，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諸神啊！這不可能！”他震驚的脫口而出，“十二處領主城堡和村鎮失去消息，數萬蠻獸人大軍正在進攻西風郡郡城！怎麼回事，難道從未陷落的塔爾隆要塞已經淪陷了不成？”
從皇帝陛下嘴裡說出的情報讓人聽了臉色發白，就連傑諾爵士都忍不住鬍鬚一抖，“托馬德?安居然膽敢如此任意妄爲！”他的聲音冷硬如山岩，淺色的眸子之中怒火閃動，“他這是可恥的背叛，置帝國利益和萬民福祉於不顧，應該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托馬德?安大人恐怕是判斷無法在蠻獸人大軍和帝都討伐軍的夾擊之下守住要塞，所以才提前撤離，把蠻獸人這個麻煩丟給了我們。”傑迪?盧克斯嘆了口氣說，“陛下，我剛纔的提議恐怕要儘快採納纔好，西風郡城是誓約河中部的水運樞紐，一旦陷落，恐怕蠻獸人乘坐商船逆流而上，可以直接襲擊光耀之都的外圍。更加糟糕的是，除了早已廢棄多年的鐵巖城之外，從西風郡城到光耀之都之間，再也沒有堅固的要塞或者城堡了。”
皇帝陛下略一思忖，沉重的點了點頭，“如你所言，傑迪大師，這的確是必須馬上做出抉擇的情況，”他朝着散發出血腥和草藥味道的帳篷投去一瞥，然後嘴角一歪，“一個小時之後，在我的帳篷裡面將會召開一場臨時軍事會議，霍夫曼家族的菲麗西提小姐和茹曼?勞倫斯騎士務必參加這次會議，傑迪大師，希望屆時也能夠看到你的身影。”
“我一定準時參加，陛下。”傑迪?盧克斯右手撫胸，鞠躬致意，姿態恭敬得無以復加。然而等到皇帝陛下一行人腳步匆匆的離去之後，他直起身子，眸子裡面卻閃爍着失望的光芒。
“我們恐怕要輸掉這場戰爭了。”傑迪?盧克斯意興闌珊的喃喃自語說，“我在陛下的眼睛裡面看到了遲疑不決，那些廷臣未必能夠給他更好的建議，而傑諾?貝爾蒙德爵士……他真的已經上年紀了。”
“是李維六十五世陛下可能輸掉這場戰爭，而不是我們。”茹曼?勞倫斯低聲更正說，“傑迪，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麼辦？”
充滿血腥氣息的冷風在耳畔呼嘯，傑迪?盧克斯靜靜的思考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原諒我，茹曼，我現在實在無法回答你的這個問題。我太累了，不只是身體，還有這裡。”他用手輕輕拍了拍胸口，“托馬德?安子爵撤守塔爾隆要塞，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新情況，不過我相信這標誌着西風郡即將進入新的局勢……我所一直堅信……和珍愛的某些事物將會就此消亡。”
“港城亞留斯不會消亡，傑迪，我相信託馬德?安不會允許蠻獸人洗劫那裡。”茹曼?勞倫斯分析說，“他是個講求實際，而且有些不擇手段的人，但是我不認爲他會完全不顧及西風郡廣大民衆的利益，說到底，托馬德?安是人類的領主，而非蠻獸人部落的酋長。”
“他很可能兩者兼具，說不定還是暗黑精靈一族的掌權者呢。”傑迪撇了撇嘴說。
“這我可完全沒想到！”茹曼?勞倫斯的表情看上去頗爲震驚，“托馬德子爵原來是個女人？衆所周知，暗黑精靈一族可是不折不扣的以女性爲尊呢。”
傑迪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嘴角，“我從沒發現過你居然還有當個小丑的資質，茹曼，早些顯露出這樣的本事，你也就不必在馬棚裡面一身馬糞味道的和畜生打交道了。”
“也說不定早就送了命，在那次響鐘酒店被血洗的時候？”茹曼聳了聳肩膀說，“傑迪，直到現在，我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我已經死了，卻還能夠和你並肩戰鬥，而你已經成爲赫赫有名的魔法大師……”
傑迪的眼底同樣流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一樣……回憶起響鐘酒店的一幕幕，彷彿已經是一千年前的往事了……”他用力搖頭，彷彿藉着這個動作擺脫了消沉的心緒，“現在不是緬懷過去的時候，茹曼，帳篷裡面還有一位狡猾的總管大人等待着我們呢。”
兩人並肩走入滿是血腥氣息的傷兵營帳，然後看到了一個和平日大不相同的情報總管大臣。
巴米利楊總管素以儀容優雅、養尊處優著稱，即使是在北風怒號、凍指裂膚的嚴冬季節，貂皮外衣下面也總是身着華麗的亞漢絲綢長袍。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穿着和醫師助手完全相同的粗布衣服，胸口墊着一塊沾滿了血腥的亞麻布，正在配合佩妮學士爲一名重傷員動手術。
那名傷員在混戰之中被一名蠻獸人的巨劍豁開了肚子，幸好只有胃部開了個口子，其他重要器官都沒有受損，讓他沒有當即身亡。然而如果放在其他學士或者隨軍醫師的眼裡，這個人只不過會拖過一段不太長卻充滿痛苦的臨終時間，一杯罌粟籽粉調製的強效安眠藥，或者大劑量的毒芹和曼陀羅花，是他們所能給他的唯一安慰。
шωш¸ тtkan¸ ￠ o 但是佩妮學士不這麼想。
佩雷斯學士以極其優秀的鍊金術藥劑和手段精到的放血療法著稱，不過這位優秀醫師最值得自豪的能力，則是以手術的方法治療致命創傷。佩雷斯學士能夠用到這種手法的時候並不多，一方面豪門勳貴可以從神職者那裡得到更加妥善的神術治療，一方面無法承擔神術治療高昂價格的普通民衆，又對這種極爲血腥可怖的治療手段頗感驚恐，哪怕是因爲病痛而死，也不願接受佩雷斯學士的免費治療。
“這是佩雷斯學士臨終之前的最大遺憾，老師，現在我已經爲您完成了。”佩妮學士擦了擦糊滿護目鏡的血水，有些激動的握緊雙手，“按住那條血管，”她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吩咐說，“巴米利楊總管，我要動手了。”
巴米利楊總管的皮膚生來白皙，現在更是白得像是一罐牛奶。佩妮學士指出的那條血管在他的手裡像是條活蛇一樣動來動去，不斷把血噴到四面八方。巴米利楊總管的兩隻手已經深深陷入昏迷的重傷員的腹腔，把那些黏糊糊的五顏六色內臟擠在一邊，配合着佩妮學士縫起胃臟上面的大洞。
這一幕讓傑迪?盧克斯和茹曼?勞倫斯兩人也感到臉色發白，手腳冰涼，而佩妮學士則露出一副狂熱的表情，動作快的嚇人。“非常好，完美的縫合！”女學士興高采烈的叫喊着，將傷者的腹腔合攏，然後再次拿起針線，“再去拿一捆止血繃帶來，還有其他藥品。”她頭也不擡的吩咐說，“最後一個傷員比較好處理，是需要右腿截肢的，順便去問問用於麻醉的安眠藥配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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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米利楊總管動作僵硬的離開了那張染血牀榻，臉上的表情活像沉浸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當中。“傑迪大師……”他的語氣顯得飄忽不定，雙眼焦距始終重合不到一起來，“您先在這裡坐一會，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傑迪的臉色並沒比巴米利楊總管好到哪裡去，連身爲懼怖騎士的茹曼?勞倫斯都臉色鐵青，眼睛怎麼都不肯朝佩妮學士正在忙碌的血牀看過去。佩妮學士縫完了最後一針傷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了傑迪和茹曼兩人。
“傑迪大師，茹曼先生……哦，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你縫合那位傷員的肚子之前。”傑迪表情有些發苦的回答說，“佩妮學士，這個人……有多大機會能夠徹底康復？”
“徹底康復的可能性很小，保住性命的機會都不大。”佩妮學士嘆了口氣說，在一塊已經變成暗紅色的亞麻布上擦了擦手，然後繞到傑迪的身邊，“我終於知道老師爲什麼總是悶悶不樂了，這種治療手段的確沒有辦法與神術相比。身體內部的傷口非常容易化膿感染，而且沒有辦法塗抹消毒藥膏。這個人如果不生壞疽的話，應該有五分之一的機會能夠活下來，不過恐怕永遠無法重返戰場。”
“他本來應該死定了的，佩妮學士，是你給了他五分之一的機會。”傑迪語氣溫和的安慰說，“巴米利楊總管的臉色好像非常難看，要不要我替你找一位新的醫師助手來？”
“巴米利楊總管比他表現出來的情緒要鎮定的多，我能從他的穩定雙手和眼神之中看出這點。”佩妮學士微微搖頭，低聲提醒說，“傑迪大師，您可千萬不要小瞧這位情報總管大臣，他的雙手是我所見過最穩定的雙手，而且對人體內臟的瞭解也非同一般，恐怕連我的老師佩雷斯學士都無法比擬。”
這個出乎意料的提醒讓傑迪揚起了雙眉，“你能肯定嗎？佩妮學士，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佩妮學士稍一沉吟，然後重重點頭，“我可以肯定自己沒有看錯，如果巴米利楊總管真的像他表現出來那樣恐懼和厭惡血腥的話，他是無法忍受這麼長時間的……實際上，我有種奇特的感覺，巴米利楊總管看着傷口的情緒並非厭惡……而是一種非常渴望和貪婪的感覺……就像是難以遏制的……食慾。”
巴米利楊總管並不知道在他離開傷兵營帳之後，佩妮學士對他的這番描述，否則他一定會後悔不已。當他託着一大盤止血繃帶返回來的時候，傑迪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把忌憚和警惕全都隱藏在笑容可掬的面具下面。
“巴米利楊大人，這些事情讓僕役和士兵們去做就好了，您可是應該躺在牀上養傷的人啊。”
巴米利楊總管的面龐雖然看上去白皙細嫩，實際上卻堅韌堪比傳說之中的龍皮，對於傑迪語帶挪揄的關心問候，他報以完全不爲所動的優雅微笑。
“傑迪大師，您太客氣了，因爲佩妮學士的高超醫術，我頭上和腳踝這點輕傷早就痊癒了。現在傷員這麼多，醫師人手又緊缺的很，佩妮學士讓我來幫個忙，我又怎麼能夠拒絕呢？”
傑迪朝着佩妮學士望了一眼，由於繃帶和藥品都已經送到，年輕的女學士已經再次回到血牀旁邊。這次牀上躺着的是一個右腿膝蓋以下被馬蹄踩成肉醬的士兵，必須截肢才能保住性命。一名體格魁梧的士兵作爲助手按住了那人的身體，佩妮學士舉起鋒利的鋸子看了看，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傑迪飛快的轉過頭來，不打算再看那邊哪怕一眼。“巴米利楊總管大人，”他用刻意嚴肅起來的語氣說，“請允許我冒昧的問一句，關於來自西風郡城的情報，您現在知道多少？”
“我比您知道的還要多些，傑迪大師。”巴米利楊總管淡淡的一笑，然後走到桌邊，把裝滿繃帶的托盤放了下來。“這也是我現在不願意回到皇帝陛下身邊的理由，西風郡的局勢已經徹底糜爛，無可救藥，數以萬計的蠻獸人大軍正在從邊境蜂擁而入，勢不可擋，哪怕是焰輪統帥復生，龍騎女爵再世，此時此刻也難以力挽狂瀾吶。”
“沒有這麼嚴重吧？”傑迪的心裡微微一動，他沒想到巴米利楊總管的說法竟然和他悲觀的預測不謀而合，甚至猶有過之。“總管大人，爲什麼您因此不願意回到皇帝陛下身邊呢？”
“因爲那會讓陛下火冒三丈吶，我這裡可沒有什麼讓他心情愉快的消息。”巴米利楊總管搓了搓手，經過這段時間的緩和，他的臉色總算是沒有剛纔那樣慘白了，“事實如此，只有陛下不願承認而已。”
傑迪皺了皺眉，“我剛纔建議陛下拋棄輜重，輕裝前進，爭取在兩天之內通過回聲地峽和西塔森林……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建議已經不合時宜，應該全軍掉頭前往西風郡城，纔有可能挽回局勢。”
“如果從一開始就這樣做的話，討伐大軍士氣正旺，加上西風郡的軍力還未遭受重大打擊，或許還有一定勝算。”巴米利楊總管搖了搖頭說，“但是現在不行，根據不眠之眼暗探傳來的密報，西風郡城的局勢不是緊張，而是已經危在旦夕。蠻獸人大軍來襲的時候，是以小股部隊作爲誘餌進行佯攻，郡守龐多克伯爵貿然率軍出擊，結果慘遭埋伏。龐多克伯爵身負重傷逃回郡城，麾下的部隊至少損失了四分之三，剩下的人手幾乎連守住城牆都很困難，說不定現在已經淪陷了。”
“不可能！”傑迪下意識的反駁說，“巴米利楊總管，你這是什麼時候得到的情報？”
“這已經是昨天的事情了。”巴米利楊總管說，“準確一點的話，是昨天的傍晚時分。”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皇帝陛下剛剛接到大烏鴉傳來的緊急情報，西風郡城還在郡守龐多克伯爵的掌握之中，而且與順流而下的討伐軍匯合，牢牢的將蠻獸人大軍攔截在城牆之外。這其中即使是有些誇張之詞，也不至於顛倒黑白吧？”
“這正是我要提醒您的另一個問題，傑迪大師，陛下不願承認，但是不眠之眼情報網的大烏鴉……哎，如此靈秀的鳥兒當然並非普通人所能馴養，它們實際上都是腐滅沼澤黑鴉部落原住民的眷族，而非那些蠢頭蠢腦，只知道嚼吃腐屍的報喪鳥兒。”巴米利楊總管攤開雙手，連連苦笑着說。
“腐滅沼澤的黑鴉部落……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位盲眼預言家所管理的部落？”
“就是黑鴉女巫的部落，那些大烏鴉都是女巫大人的眷族，所以遠比普通鳥兒要聰明，甚至連一些騎士的頭腦都比不上它們吶。”巴米利楊總管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由得輕輕嘆息一聲，“但是自從那個預言傳出風聲之後，陛下就對腐滅沼澤和黑鴉女巫的名字非常厭惡，甚至不許任何人提起……有些東西並不是不提起就會不存在，黑鴉女巫因爲陛下的立場而偏向於預言之中的救世之人，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在這種時候通過大烏鴉傳來的消息……真的就那麼可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