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他既然這樣說, 秦如嶺就不大過問,思及永寧郡主成婚,忙着打點禮物去了。

接下來幾天平靜無事, 二十那天謝遠之一案發回三司重審, 太后親去旁聽, 至晚方回。這件案子自是人人關心, 秦如嶺立時就聽說了, 衛子英犯上殺人,判了剮刑,二十四行刑。

翠竹和永寧交好, 聽了冷笑說:“挑的真是好日子呢。”二十四正是永寧郡主出閣之日,成親見血不吉, 太后是存心不讓她好過了。

秦如嶺卻在那裡呆呆的發怔, 不知聽進去沒有。

翠蘭道:“還不止, 說是派了馮嬤嬤跟着謝公爺去督刑。你說那姓衛的倒不倒黴,失手殺了別人, 不過斬首,痛一下子就過去了,也少受些活罪。”

秦如嶺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你說的不錯,他實在倒黴了些。”翠竹見她臉色白得可怕, 心知有異, 忙把話題岔開:“三殿下還在裡面睡覺, 別醒了沒人, 娘娘快進去看看吧。”

秦如嶺恍若未聞, 過了一會兒,道:“你去瞧瞧陛下在做什麼, 若是有空,就請他來一趟。”翠竹低聲道:“我們出去內廷,只怕不太方便。”

秦如嶺道:“你找小范傳話吧,他不會不給這個面子。”翠竹去了許久,回來說:“皇上在太后那裡,怕是來不成了。”

秦如嶺點了點頭,茶飯不思恍恍惚惚過了一天。

次日下午,顧驚瀾來時,見秦如嶺正在哄孩子睡覺,連忙放輕了腳步。

秦如嶺向他擺了擺手,說:“翠竹,你看着些。”竟站起身走了過來。顧驚瀾悄聲笑道:“難得你眼裡還看得着我。”

秦如嶺道:“出去坐吧。”

翠蘭送上茶來,顧驚瀾接過去不緊不慢地喝着,他已知秦如嶺要說些什麼,早就想好應對之策,只等她開口。秦如嶺卻也坐着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翠竹出來,領着宮人們去了,秦如嶺方道:“是我闖的禍,你不必拿旁人定罪,我領了就是。”

顧驚瀾笑道:“原來你要說這個,我當什麼大事。張林安排好了,行刑時拿個死囚頂替。衛子英麼,改名換姓出去躲個幾年,就算完了。”他說得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秦如嶺幾乎就信了,還是忍不住說:“你哄得過我,恐怕哄不過令舅和馮嬤嬤。”

顧驚瀾頓了頓,問:“依你說,又待如何?”

“我……”我出面認罪,私出宮禁失手殺人,條條都是死罪,償命事小,必定累及親人,明遠還未滿週歲,如伶和君明玉也纔剛過了幾天安心日子,秦如嶺如同被人迎頭潑了盆涼水,一個字也接不下去。

顧驚瀾順勢好言相勸:“離行刑還有幾天,我再想想法子,叫舅舅他們去不成就是了。”

秦如嶺苦笑一聲,擡手捂住了臉:我要的公道,不需假手於人,到了今日才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公道,我雖得了自己的公道,焉知我不是奪了別人的公道?

展眼到了二十二,秦如嶺整日憂心忡忡坐臥不寧。她深知顧驚瀾爲人,決不會把一名侍衛的性命放在眼裡,指望他是沒有用的,還是得自己另想他法。以自己武功,私下救人出牢不過費點事,難在日後追捕禍及父母,一生一世無片刻安寧。

因太后近來生氣,出去又染了風寒,頭疼胸悶飲食無心,衆妃嬪均請安慰問。

德妃便走來邀秦如嶺同去探望,秦如嶺答應了,起身要走,又叮囑奶孃說:“三皇子在裡面睡覺,你好生守着,牀帳先放下來,過會掛起來透透氣。今天比昨天冷,等他醒了,拿件厚些的衣服給他穿……”

話沒說完,德妃已笑得打跌:“好啦好啦,她們都知道。當了娘就是不一樣,你以前多爽快一個人,也磨嘰了。”

秦如嶺紅了臉:“他年紀還小,我不放心……”

德妃打趣道:“我明白,自己的孩子自己才知道疼……”說到這裡,不覺觸動心事,臉上的笑立時斂了下去。

“自己的孩子自己才知道疼……”秦如嶺喃喃自語,獨自出神:誰無父母,今日我疼愛明遠,便如同衛子英的母親疼愛自己的兒子一樣。我寧可用自己性命換明遠性命,推己及人,怎麼能叫別人的母親承受失子之痛?。

她心心念念,就是衛子英一事,既不忍叫衛子英無辜頂罪,又有許多的捨不得。其實,比人命更貴重的,不過是自己的私心罷了。

翠竹見秦如嶺不說話,勸道:“德妃娘娘調養好了,以後再生一個就是。”

德妃苦笑道:“我哪裡還生得出來。”

秦如嶺回過神,說:“德妃姐姐宅心仁厚,以後明遠就如同你親生兒子一般,還請你好生看待。”

德妃不解其中深意,笑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待他再好,也比不上親孃。”

秦如嶺笑而不答,轉過頭,只恨簾帳遮住了牀,不能再看孩子一眼。

太后半躺在牀上,馮嬤嬤領着幾個宮女侍候她喝粥,忽聽人報說德妃與寧妃來了,登時想起侄兒,忙向枕旁拿了帕子抹淚。

馮嬤嬤道:“她們來做什麼,又叫太后心裡不痛快。就說太后歇了,叫她們回去吧。”傳話的小宮女見太后不說話,自然會意,轉身出去了。

太后愁眉不展,揮了揮手說:“沒胃口,撤下去吧。”

馮嬤嬤勸道:“太后幾天沒吃沒喝了,再用一點吧,舅爺昨天來還說呢,若因爲少爺累得太后鳳體欠安,是大不孝之罪,豈不是叫少爺死了也不安穩。”

太后泣道:“我謝家三代單傳,就只有這個獨苗,沒了遠之,不是叫我們絕了後……”

馮嬤嬤忙道:“太后說得忒早了,原來宋氏性妒,舅爺怕家宅不寧,纔不曾納妾,只生了少爺一個。如今舅爺春秋正盛,再娶了繼室,收幾房妾,不愁生不出兒子。我看宮女裡頭,頗有幾個面相能生養的,太后挑了賜給舅爺,明年定一舉得男,興許兩隻手抱都抱不過來呢。”

太后給她哄得愁煩大解,說:“你看中了哪幾個,叫來我瞧瞧。”

馮嬤嬤道:“太后先喝點粥吧,等身子好了再瞧也不遲。”

正說着,只聽外面吵嚷起來,間或有人叫:“寧妃娘娘你不能進去……”

馮嬤嬤抱怨道:“眼看太后纔好了些,真是不叫人省心。”話未說完,寧妃已闖了進來。

太后氣得渾身亂戰:“寧妃,你這是做什麼?”

秦如嶺站在那裡,神色還算平靜,擡頭直直望了過來:“太后,謝遠之是我殺的。”

馮嬤嬤大驚失色,還沒反應過來,太后咕咚一聲倒在牀上,一聲不吭,竟是氣得暈了。

馮嬤嬤嚇得連聲道:“快傳李如海。”上前死命掐太后人中。

太后慢慢緩了過來,嗖地坐起,指着秦如嶺:“你不是在宮裡麼,怎麼出去殺了我侄兒?”

秦如嶺道:“我出宮辦事,遇見令侄非禮郡主,失手殺了他。衛子英不過是頂罪的。”

“你……”太后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兩隻淚眼裡,唯有牆上掛的謝遠之寫的字清晰無比:“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忽然外室又有人叫:“賢妃娘娘……”夾雜着傳太醫的聲音。不等太后吩咐,馮嬤嬤便出去查看,隨即和着一羣宮女將賢妃擡到軟塌上躺着。

太后探頭去看,偏人多看不分明,急道:“思綺怎麼了?”她怕賢妃知道弟弟喪命傷了胎氣,嚴命相瞞,偌大苦心,終是白費。

馮嬤嬤垂淚道:“賢妃娘娘方纔也來探望太后,在門口聽見了兄弟的事,暈了過去。”

太后啊的一聲,便要掀被下牀,馮嬤嬤連忙按住:“太后身體要緊,不能叫小輩們難做。賢妃只是氣血攻心暈厥了,也沒什麼要緊。”

太后哪裡肯聽,汲着鞋過去,只見塌上的血暈染了一片,腳下一軟:“李如海挺屍去了?怎麼還不來。”禁不住撲上去抱住大哭起來。

馮嬤嬤這纔看清,嚇了一跳:“太后,這裡不乾淨,還是先避一避……”

太后道:“她是我嫡親侄女兒,什麼乾淨不乾淨,你趕緊叫人去傳李如海,遲了我剝他的皮。”忽然瞟見秦如嶺在旁邊站着,恨聲道:“把她拖出去,給我亂杖打死。”

馮嬤嬤口裡答應,領着人把秦如嶺拉了住去。她素知顧驚瀾面和心狠,哪裡敢惹,好聲好氣地說:“寧妃娘娘,太后正生氣,煩你在隔壁坐坐吧。”

秦如嶺默然點頭。

李如海幾乎是被人拖過來的,進了房,氣喘吁吁地給太后行禮,太后道:“免了免了,你先看看賢妃。”

李如海定下神,把了脈,說:“賢妃娘娘動了胎氣,怕是不好。”

太后鐵青着臉道:“好不好,你先開了藥來再說。”

李如海答應着退出內室,暗地很有幾分心驚膽戰:賢妃這胎多半保不住,我開了藥給她,莫叫太后遷怒,說她吃了我的藥才小產,倒不好了。他提起筆,半天才寫一個字。

太后等得不耐煩,出來說:“你越活越回去了麼,連字都不會寫了?”

李如海忙跪下:“臣嚇得糊塗了,請太后恕罪。”

太后怒道:“你先開方子是正經,動不動跪着頂什麼?”一語未了,裡面賢妃的貼身宮女大聲哭了起來:“娘娘小產了……”

太后腿一軟,幾乎站不住,宮女忙扶到旁邊坐下。

李如海忙道:“臣馬上開方子。”心道:這下也不用爲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