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的第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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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上樓之後袁景瑞要喬總監到他房間,喬總監今晚喝得有點高了,走路都有些打飄,一句話說兩遍,還伴着酒嗝,董知微看袁景瑞臉色沉得可怕,就迅速地泡了壺濃茶過去,想轉身出去,老闆又發話。

“董秘書,你也留下。”

再怎麼醉,到了這個時候,喬總監終於覺出壓力來了,也不管茶還是燙的,端起杯子灌了幾大口下去,這才把卷起來的舌頭捋直了一些。

袁景瑞拿着筆記本,眼睛看着屏幕,手指放在觸屏點上,慢慢地開口,“老喬,這次招標的另幾家競爭對手,你瞭解清楚了沒有?”

喬總監一邊點頭一邊說話,“瞭解過了,幾家都是當地的地產開發商,跟我們的實力沒法比,我已經把它們的情況都列出來了,就在報告上。”

“我們第一次到S省,有些地方要看的不是公司實力,是他們在當地的勢力,老喬,你也不是第一次跨省看地,怎麼這麼馬虎。”

“我知道,可您看,這次是他們副市長親自出面與我們聯繫的,我覺得……”

“你覺得?你覺得光靠副市長的幾句話,這件事就萬無一失了?你覺得光靠幾份網上看到的公司報表,你就瞭解我們的競爭對手了?”

這話說得很重了,喬總監臉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嘴裡“恩啊”了兩聲,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袁景瑞擡起眼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屋裡靜得可怕。

酒店套房寬敞,他們坐在客廳裡,董知微是金牌打雜的,袁景瑞沒說她可以走,她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躲回自己房間裡,又沒有別的空間可退,只好立在轉角茶水吧邊上,假裝自己是不存在的。

過了一會兒喬總監纔開口,“那,那我現在立刻再去查。”

“你想想怎麼查吧,有些事情,光靠看報表是不行的。”袁景瑞的最後一句話。

隨着關門聲,屋子裡再次安靜下來,董知微無聲地出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要求離開,袁景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董秘書,你還在嗎?”

“我在。”房間是中式風格的,茶水吧與客廳隔着花牆,她轉出去,看到他還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電腦已經被丟在旁邊,一隻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另一隻手放在領口處,領口已經被鬆開了。

晚上酒席之前,袁景瑞就已經換過了衣服,入席時一身正式,但他一直都不喜歡用領帶,可能是嫌拘束,就算是正裝出席,西服裡也就是深色的襯衫而已,這樣一扯領口,所有的溫文爾雅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那點平日裡被隱藏在西裝革履之下的狠勁都露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都是危險的。

董知微走過去的腳步就是一頓。

她又在害怕了。

袁景瑞看了距他還有三步之遙的秘書一眼,心下不自禁的就是一嘆。

她把自己所聽見的關於市政府車子遭人破壞的事情告訴他時,他還仔細看了她的眼睛,就算是那個時候,她眼裡也沒有這樣的退縮之色。

“累了嗎?”他問她。

“還好,袁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嗎?”她止步不前,但也沒有退開,盡忠職守是一方面,她看到他臉上的疲倦又是另一個方面。

既然她是他選中的秘書,那麼她如何對待他,就是如何對待工作,而她對工作,向來是一點都不馬虎的。

“你覺得這個項目怎麼樣?”他並不叫她離開,慢慢地說話,倒像是要與她聊天的樣子。

董知微還站在原地,來不及開口,又聽他說,“坐一下吧,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說着就把身子坐直了,居然還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下了,坐在側邊的單人位上,輕輕地開口,“項目位置很好,配套也很好,如果能夠做下來,應該會很有收益,可是……”今晚她所聽到的那幾句話仍在耳中盤旋,至於那個阿常,拿了錢之後也親口證實了,確實有人損壞了市政府的某一輛車,當時沒人注意,也沒找到究竟是誰幹的,可她覺得袁景瑞心裡應該明白,這件事不會只是個巧合……

他笑了一下,並沒有讓她把話說完,“之前有朋友說過,這地方雖然發展前景不錯,但地方勢力太大了,就算政府公開招標,閻王好拜小鬼難纏,讓我小心,別跑過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董知微點頭,她並不是沒見過做生意的危險,越是有利潤的地方越是有競爭,而這種競爭在有些時候往往演化成暴力,她還親眼見過有人圍堵袁景瑞的車子並且砸車的呢。

他挑眉毛,“你看到剛纔季副市長接完電話的表情沒有?”

董知微點頭。

“我在J市確實人生地不熟,不過在這個省裡還是有些朋友的,剛纔一問,立刻過來了幾個消息,說是那幾個開發商裡面,有一個還真是條地頭蛇,出名的厲害。”

她聽他說話,很安靜地,袁景瑞出身普通,但一路摸爬滾打實打實幹起家的人物,商場如江湖,許多時候靠的全是兄弟義氣,他雖然算不上手眼通天,但身邊交情過硬的朋友不知凡幾,對於這一點,董知微一向是印象深刻的。

他又與她說了幾句,她都是靜靜聽着,偶爾開口,之前還要想一想,說她認爲正確的,倒也不只是諾諾。

“公司之前沒有在S省的業務,初來乍到,遇到些困難也很正常,但是如果那些開發商確實是威脅了政府,那就應該讓警方來解決,您覺得呢?”

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也沒有要她出謀劃策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心裡煩躁,就想看着她坐在旁邊。

一個人如果有太多的慾望,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一雙眼,他看過太多女人被慾望煎熬的目光,只有董知微的眼睛,面對他時,寧靜如水,就算是不說話,只看她坐在那裡,都讓他平靜。

“如果開發商膽敢威脅政府,那就不是一般警方能夠搞定的了。”他輕哼了一聲,“不過我也不會就這麼怕了。”

她擡起頭,正看到身側男人眼裡突然閃過的一抹光,那種突然起了興致並且躍躍欲試的目光,是她曾經見過的。

上一次她看到他這樣的目光,是在他與人鬥毆之後。

突如其來的危機意識讓董知微不自覺地雙手交握,完了,她怎麼覺得,這次出差,會給她帶來非常可怕的經歷。

根據行程,第二天便是成方一行人蔘加招標公開發佈會的日子。

一早上酒店門口便有司機與車等候,但是李秘書卻沒有來,只來了一個電話,說突然接到上級領導過來視察的消息,他這一天都得準備材料,所以實在不好意思。

接完電話之後,喬總監對袁景瑞說。

“袁總,我覺得不如這次先把計劃緩一下,爲了安全考慮。”

“爲了安全考慮?”袁景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喬總監額頭上的汗又出來了。

幸好袁景瑞並沒有當着衆人的面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要大家做好準備,準點上車出發,一部分人先回上海,留喬總監一個人參加招標發佈會就行了。

所有人都吃驚了,但袁景瑞說完便轉身走了,走出一步又回頭,叫董知微,“你跟我來。”

董知微跟上去,覺得自己的背後都要被一道道目光燙出印子來了。

他一邊走一邊對她說話,“替他們改簽機票,你的也要,改簽到最近的一個回上海的航班。”

“那您呢?”她追問一句。

“我想去看看那塊地。”

他們說到這裡,就在走廊裡遇到了成方的一個員工,可能是起遲了,又剛吃完早飯,正急匆匆地往大門處跑,看到袁景瑞剎車都來不及,勉強站住,低頭叫了聲,“袁總。”

袁景瑞只點點頭,那員工用疑問的眼神看董知微,董知微只好開口,“大家都回房整理行李去了,你也上去吧,一會兒整點在大門口集合準備回上海。”那人就愣了,但袁景瑞早已走過,董知微自然也跟了上去,無暇再與他多解釋。

“我有車過去,讓他們的司機把你們送到機場去就行,我看過那塊地之後會自己回上海。”

“我跟你去。”董知微突然開口。

他正拿出電話要撥,聞言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倒是目色溫和。他最近面對她時常是這樣的眼神,總像是對她耐着性子,但她又總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麼需要他對她耐着性子。

“不用,你回去,到公司之後你通知EMT(高管團隊)準備好明晚開會,如果我趕不回去,就視頻會議。”他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又開口,“記得給我電話。”她有一瞬想開口問他,這些事她通過電話也能做,爲什麼一定要她趕回上海去?其實她更想問的是,爲什麼他要讓其他人都走,獨留自己和喬總監,難道是因爲他覺得今日的行程會有危險?就像喬總監所說的,爲了安全考慮。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應該一起離開,他堂堂一個成方大老闆,難不成還想挑戰危險,在未知的不安全因素裡頭尋找刺激?

她真不想這樣想,但以她對這個男人的瞭解,她真是不得不如此猜測。

男人有很多時候就是個小孩子,不,他們中有很多從來都沒有長大過,並且永遠不會。

她看着他,嘴裡有想說但又不敢說出來的話。

真是任性。

但她隨即又開口,聲音很輕,卻是非常認真的。

“我會電話通知EMT。”

這次輪到他看着她,挑着眉毛,慢慢露出一個笑來,笑得她忽然沒了剛纔的勇氣,很想退後一步。

可他接着便笑着嘆了口氣,說,“董秘書,你真是固執,好吧,你也來。”

來接袁景瑞的是一輛黑色越野車,司機看得出是不太愛說話的,車子發動之後只說了句,“我叫張成,尹先生讓我來的。”

袁景瑞問他,“知道路嗎?”

他點頭,“知道,通新區的路都是新修的,不過有一段還沒修完,得繞着走。”

袁景瑞就點點頭,說了一句,“辛苦你。”

車窗外仍舊是陰雨連綿,路上溼滑,張成開車的技術很不錯,車行在路上,很是穩當。

董知微一路都在打電話,通知在上海的EMT們準備晚上的會議,袁景瑞也一樣,但全是別人打給他,而他總是聽很久才低低地應一聲,也不知道那頭在說了些什麼。

車子開上往新區的路之後,前後客用小轎車就很少見了,只有各式各樣的重型工程車在路上奔馳着,大多是巨大的混凝土攪拌車與土方車,還有載着鋼筋水泥板的加長集卡,有些司機開得野,那麼大的車,呼嘯着就從他們身邊超了過去,地上泥濘,重型車經過時免不了要濺起污水,到後來就連他們的前擋風玻璃上都不能倖免,雖然開了雨刮,但仍是一片斑駁。

董知微在上海的時候也是見慣了土方車的,但身處陌生異地,心裡又有一根弦繃着,總覺得緊張,放下電話之後忍不住去看袁景瑞,他就坐在她身邊,還在聽電話,見她看過來,就對她挑了挑眉毛,過了一會兒電話結束,直截了當地問她。

“害怕了?”

董知微搖頭。

她坐在這裡是爲了工作,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即使她老闆有些突發奇想,即使她有時候並不贊同他的某個決定,可她還是會盡忠職守地跟着他的。

他便笑了。

袁景瑞一直是個好看的男人,任何時候笑起來都風光如斯,公司裡很多年輕女孩子是每次遠遠看到都要臉紅的,她雖然看得多了,但總是生不出免疫力來,只好次次都低頭。

他又說,“我只是去看一看,看完我們就回去。”

她低着頭,看不到他說話時的表情,但那樣溫和的聲音,更讓她不想把頭擡起來。

道路正如張成所說的,還有一段正在修建當中,路上漸漸車輛減少,最後終於看到黃色的警示牌與路障將路截斷,張成將車停下,轉過頭說話,“袁先生,我們得繞路了,走國道,路有點窄,許多都是村路,不過路況還行。”

袁景瑞正在看膝上攤開的圖紙,聞言便把頭擡了起來,“應該還有一條山路可以過去的吧,比國道近。”

張成點頭,“是有一條路,可是前段日子泥石流,山路給沖垮了好幾段,現在正搶修,也不知道通了沒有。”

“這樣啊,那你就走國道吧,安全第一。”

張成便將方向盤打向另一個方向,車子轉入國道,說是國道,其實更像是簡陋的鄉村小路,來去只有兩根車道,兩車交會時只能堪堪擦身而過,兩邊只有簡易的安全欄,還有些地方是破損的,一開始還有些村落,到後來就是大段大段的荒涼,兩側少有人煙。

到了這個時候,董知微已經把所有該打的電話打完了,沒有事情可做,又坐在袁景瑞的身邊,她總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的感覺。袁景瑞也彷彿有所察覺,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她以爲他要對她說些什麼,可他卻很快地移開目光,只對着駕駛座上的張成說話。

“這條國道修了多久了?怎麼還這麼窄。”

“這還算好的路呢,你還沒看到那些修了毀毀了修的山裡路,蜀道難啊,沒辦法,我們這兒的人要出去,總比其他地方要麻煩一點。”

正說着,車後突然響起喇叭聲,像是有車要不顧一切地超上來,張成皺皺眉頭,略略加了些速度,並沒有讓的意思……

董知微回頭看了一眼,後面果然有車跟了上來,還不止一輛,跟得最近的是一輛黑色桑塔納,拼命地按喇叭,還將車頭拉得斜斜的,像是隨時都會撞上來。道路兩邊一片荒蕪,連一家村戶都看不到,有土方車從前頭開來,猛按喇叭,後頭的桑塔納被逼退回自己的車道上,張成在土方車經過時猛然加快了速度,加速連着轉彎,董知微沒有心理準備,身子傾斜,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撞在車門上,手腕一緊,卻是袁景瑞,一把將她拉了過去。

她驚魂未定,坐直身子纔要說話,只聽前頭的張成一聲低叫,“小心!”

車身猛地一震,原來是後頭那輛車猛地衝上來,與他們的車撞擊在一起,一聲悶響。

追尾,車禍!

這是董知微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但身體已經被按了下來,被迫彎曲在後座與前座之間。她還聽到頭頂上袁景瑞的聲音,並不高聲,但非常清晰……“不要停車,繼續開。”

車子應聲加速,發動機的轟鳴聲前所未有地響亮地傳入董知微的耳朵,車子在泥濘的山路上疾馳,她想坐起來,想知道現在究竟是怎樣的情況,但按住她的那隻手有力而堅定,絲毫沒有她反抗的餘地。

張成的叫聲突然響起,聲音短促而尖銳,“前面有車來了。”

幾乎是同時,車子的側面再次傳來撞擊聲,車身猛震,她控制不住地叫了一聲,身上一沉,是袁景瑞彎下腰來,將她的身體蓋住,耳邊再次傳來他的聲音,是對張成說的,“走另一條路,甩掉他們。”

車子猛地打彎,速度太快,車身幾乎要傾斜過來,董知微緊張得十根手指都要痙攣起來,掌心裡一動,卻是整隻手都被人反手過來握住。

身上一輕,是他直起身來,她倉促擡頭,整張臉都因爲緊張與缺氧憋得通紅。

他對她說話,手握着她的手,眼睛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很低,但仍舊很鎮定。

他說,“不要怕。”然後叫了她的名字,“知微。”

車子又危險地轉過一個彎,偏離主道,轉向一條荒僻小路。路的一邊靠着山,一邊就是陡坡,只用最簡單的鐵條間隔着攔了一下,小路上既沒有車也沒有人,沙土地面崎嶇顛簸,路面上不時出現巨大的石塊,迫使車子不斷地改變行駛軌跡,有時傾斜下來的泥漿與石塊覆蓋了大條路,張成只能將貼着陡峭的路沿行駛,車輪摩擦地面,發出恐怖的聲響,像是輪下隨時都會落空,而這輛車也隨時都會從這條危險萬狀的小路上翻跌下去……

路況兇險,後頭那些緊跟不捨的車輛紛紛減慢速度,還有些在窄小的路面上猛然剎車,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張成看一眼後視鏡,繼續雙手緊扣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疾馳,董知微回頭,在沙塵瀰漫之中看着那些窮兇極惡的追車離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幾乎沒有可能再一次追上來。

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她原本僵硬的身體陡然發軟,幾乎要再次從座位上跌下來,可是身子一動便被人再次拉住。手上傳來的力道讓她低頭,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都抓着袁景瑞的手,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抓得他手上全是紅痕……

她猛然窘迫,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想說些什麼補救,可車頂突然一聲異響,車裡的所有人都本能地向上看了一眼,只看到車頂已經有了一個明顯的被砸出的凹陷。

她聽到張成的叫聲。還有她沒有抽回來的手,被人更大力地拉了過去,身體被抱住,非常緊的,眼前能夠的只是無數的巨石與泥漿從山上傾斜而下,山崩地裂!巨大而可怕的聲音如同海浪席捲一切。

車身猛地彈跳起來,她只覺得自己的頭頂撞在了車頂上,再想看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眼前突然黑暗,整個世界都變得傾翻顛倒,隨着無數可怕的巨響,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模糊的驚叫,便被黑暗吞噬了進去。

董知微在黑暗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仍是那個小男孩,追逐,奔跑,躲避,她眼睜睜地看着他向她跑來,身後是無數面目猙獰的大漢,手裡拿着棍棒,凶神惡煞。

每一次在夢裡看到他,都讓她覺得難過……

他在她的夢裡,再不是一個強大犀利的男人,那麼小,小得讓她以爲,自己是可以保護他的。

她在夢裡蹲下身去,第一次對他伸出雙手,他離她那麼近,兩個人的手指都彷彿碰在了一起,可是就在她想要握住的時候,一切都消失了。

即使是在夢裡,董知微都是突然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

她猛睜眼,眼前一片模糊。3

是夢,一切都是夢。

她喘息着,安慰自己。

但是身上隨之而來的刺痛感讓她猛醒,身上陰冷,雨已經停了,而她並不在車裡。視線漸漸清楚,眼前只有枯草碎石,冬天裡的枝葉荒涼的樹木,還有不遠處傾翻在陡坡上的車。

陰雨、追撞、荒僻山路還有最後的天崩地裂都回來了,不,一切都不是夢,車翻了,她一定是車子跌落時被衝力拋出窗外,纔會落在這個地方。

她收攏十指,臉轉向身側,掌心是空的,身側也是,只有她一個人躺在這裡,四下死靜,像是整個世界就只有她一個人。

她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然後耳邊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那是一種被驚恐扭曲的叫聲,嘶啞而斷續。

“袁景瑞!袁景瑞!”

她要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聲音,對着一片死靜聲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

她不但這樣叫着,還忍着痛從地上爬了起來。

已經是暮色將至的時候,她在坐起身來的一剎那無可避免地仰了仰頭,看到他們所跌落的地方與她所在處數十米的落差。傾斜的泥漿與山石已經將那塊路面整個吞沒,並且筆直泄落到路沿之下,她已經看不清原來的路的邊緣,只有一個新的還散發着猙獰氣息的鬆軟陡坡,像一條泥污組成的瀑布,蓋過一切,而他們所乘坐的那輛車,只有半個車身露在泥石外,另一半早已被吞沒,至於車裡的情況,從她所立的角度看過去,更是什麼都看不清……

她第一個念頭便是拔腿便往那裡奔過去,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慘狀,身體抗議她這樣自不量力的劇烈運動,她再次跌倒了,地上泥濘,碎石尖銳,她這一下是雙膝落地的,跪在地上,就像是跪在刀尖上。

她瞪了一眼自己的手腳,真是奇蹟,它們都在,看上去還都完整。

她想起來了,車子翻落的時候,她是被人緊緊抱住的。

現在的問題是,抱住她的那個人呢?

不行,她要回到車裡去。

董知微咬牙,再次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車所在的方向去,最後幾步已經沒有了落腳的地方,她索性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一直爬到碎裂的車窗邊上。

暮色漸濃,光線益發地暗下去,她趴在冰冷的泥土與碎石上,也不管那些車窗上仍未掉落的玻璃碎片,將頭探了進去。

車子被掩埋了一半,還有許多泥石從破損的車窗中落了進來,車內光線黯淡,她這樣探頭進去,什麼都看不清。

她正要開口再叫,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啞着,很輕,像是某種幻覺。

有人在叫她,“知微。”

她猛地轉頭,順着聲音的方向,在陡坡的另一邊,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

董知微有一瞬間的渾身脫力,長時間的高度緊張之後陡然放鬆的感覺讓她幾乎癱軟下來,她想過去,可是身上沒有一點力氣,最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那聲音便又低低叫了她一聲,“知微。”

她立刻應了,並且強迫自己做出動作,陡坡碎石遍佈,她費了很大的勁纔到了他身邊。確實是袁景瑞,因爲在陡坡的另一側,離車還有一些距離,夜已經來了,光線幽黯,如果沒有聲音,根本不可能看到她或者被她看到。

即便如此,在那樣可怕的一場災難之後,她終於能夠再次看清他。他仍是完整的,坐着,只是臉色青白,一隻手落在身側的碎石上,另一隻手放在身前……她兩隻眼睛看住他,無數句子在嘴邊橫衝直撞,但最後衝出來的竟是關於她自己的。

她說,“我,我還好。”

他看着她,然後竟是笑了,又低聲答她,“我知道。”

她一愣,他又說,“我檢查過你,幸好,落在泥地裡,只有一點擦傷,你還跟我說過話。”

董知微無法相信地,只會跟着重複,“你檢查過我?我還跟你說過話?”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你說,我還好。”

他這樣對她說話,聲音鎮定,也沒有斷續,語氣平常,就是輕,但仍是能夠讓她聽清的,要不是他的臉色那麼難看,她幾乎要錯覺他們仍在公司裡,兩人面對面正說些無關緊要的閒事。

她已經慌亂不安了不知道多久的心居然就在這樣的聲音裡忽然安定了下來,還知道反駁,“我沒有對你說話,剛纔我暈過去了,我是剛醒的。”

他微笑,“好吧,我記錯了。”

大腦又開始正常運轉,董知微到了這個時候,纔想起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她伸手到口袋裡摸電話,嘴裡還說,“我打電話報警。”

“我試過了,這裡沒有信號。”他對她說。

“還有司機先生呢?”她突然想起另一個人來。

他這次回答前頓了一下,然後才說,“他在我旁邊。”

她低頭,慚愧地發現自己居然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地上還有一個人躺着,離袁景瑞並不遠,正是司機張成。但張成是昏迷着的,完全沒有意識,看那個樣子也不可能是他自己走過來躺在這裡的。

她記得張成是綁了安全帶的,綁了安全帶的人是不可能在車子跌落的時候像她一樣被衝力拋飛出去的,也就是說,是袁景瑞將他從車裡拖了出來,一直拖到這裡。對了,在做這件事的之前或者之後,他還紆尊降貴到她身邊,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

她又看了一眼袁景瑞,再次確定。

她的老闆,絕對不是個普通人。

他見她不動,就又開口,“怎麼了?”說的時候極其仔細地看着她,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車子傾翻的時候,他是抱着她的,也是與她一起被拋出車外的。他一直都沒有鬆過手,兩個人重重落在地面上,擦滑出去很遠,幸運的是,落地的時候頭部沒有撞上巨石,讓他當場腦漿迸裂。但他都不用檢查就知道自己摔得很慘,着地的背部皮肉翻開,火燒一樣的痛,左手一定是斷了,又因爲是抱着她的,無法調整身體避免衝撞,側邊的肋骨很可能也受了傷,吸氣的時候隱隱作痛。

可他並沒有失去意識,又或是劇痛讓他清醒。他在第一時間檢查了董知微的周身上下,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董知微暈過去了,可能在車子翻滾的過程中撞到了哪裡,又或者是嚇的。她在城市生活,從沒到過這樣的環境,就連普通車禍都沒有經歷過,而從昨天開始,一系列的威脅、追撞、泥石流,坍塌、墜崖,都被她親眼目睹,親歷其中,對於一個普通女孩子來說,被嚇暈過去是最正常的反應。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略有些膽小的女孩子,遠沒有表面上那麼淡然與無所畏懼,如果不是因爲他,她怎麼可能會遭遇到如此密集的恐怖與危險。

就在他驚慌地檢查她是否安好的時候,董知微朦朧睜開過眼睛,含糊地說了幾個字,還對他伸了伸手,他想與她說話,她卻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他少時常打架,沒少受過傷,也沒少替人處理過傷,稍作檢查便能確定她大致無礙。但即使是這樣,他都發現自己竟然怕得手一直都在發抖。

他從未這樣害怕過,即使是他十五歲那一年,被人用鐵棍狠狠地砸在額頭上,鮮血流過眼睛,看出去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紅色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害怕過。

他怕她會死,會受傷,他無法想象她會在他面前受到傷害,車子墜落的一瞬間,他抱着她,腦子裡全是當年看到陳雯雯被人□的那一幕時的撕心裂肺,他沒有保護好那個女孩子,即使她那時已經不再屬於她,他也沒有保護好董知微,即使她現在還沒有屬於他!

他看着自己發抖的手,知道自己失控,又控制不住,幸好還有其他的事情能夠分散他的注意力。司機張成仍舊在車裡,車子甚至還沒有熄火,這樣的時候人留在車裡是非常危險的,況且他還需要確定張成的情況。

他將她放下,嘗試站起來,折斷的左手手臂沒有辦法使力,地上溼滑,他用右手借力,勉強站起身來,第一步走得異常艱難,但之後便稍好了一些。

在忍耐痛苦這方面,他一向是爲自己驕傲的,尹峰都不如他,尹峰就一直奇怪,爲什麼他狠起來對自己都那麼不管不顧,可到頭來卻成了一個商人。

還是那種總帶着一張微笑的臉的商人,讓那麼多不明真相的人上當受騙,看不出他分分秒秒都是在扮豬吃老虎。

他拖着腳步往前走,一邊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至於因爲疼痛而倒下去,可每走出幾步,他都忍不住要回過頭去再看了一眼董知微,每次都看見她表情平靜地躺在那兒,就像是睡着了。

他就苦笑了,心裡輕輕唸了一聲。

也就是她了,這麼讓他放不下。

5

“知微,你過來一點兒。”

她點頭,兩個人捱得近了,他就着微弱的光線再次仔細看了她一遍。

他真怕她是摔壞了,但萬幸,她沒有。

他再次鬆了口氣:“雨已經停了,應該不會再有塌方,你試着上去,看看有沒有經過的車輛。”

作爲一個專業秘書,這些年來出於職業習慣,董知微對於袁景瑞的吩咐吩咐一向是反應非常迅速的,聽完這番話之後當即點頭,可心中忽覺不安,才轉過身又轉了回來。

“我們一起上去。”

“不行,司機還在這裡,我得留下。”

“那我也留下。”

“你在這裡能做什麼?上坡沿路走,山裡會有人家,也會有修路的工程師,遇到人就可以求助。”他慢慢地將這些話說完,最後問她,“明白嗎?”

董知微被他說的答不出話來,她也知道,如果袁景瑞還能這樣條理分明地對她佈置任務,就證明他還沒有大礙——至少傷得不重,可她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

她不願意離開,尤其是在好不容易找到他之後。

“你還不去?司機傷得很重,需要儘快處理。”他皺眉。

她想一想,仍是沒有動,“不,我這樣上去,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遇到人,就算遇到,他們也不一定能夠幫上忙。司機說過,他是您的朋友派來的,失去聯繫這麼久,您的朋友一定知道我們出事了。我們做的那款車有定位系統,就算熄火也能被找到,我相信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我不走,我在這裡看着你。”

她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然後便安靜下來,他也沒說話,只看着她,默默地。

可她隨即聽到嘆息聲,輕得像是幻覺,他開口問她:“不怕嗎?”

他語氣溫柔,她剛纔還鎮定而有條理地說了那麼一長段話,這時卻忽然啞了,但身體的姿勢是堅持的,不打算做出一點讓步的樣子。

他見她這樣,也不再堅持,慢慢說:“那你過來。”

她挨近他,他說:“右邊。”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地在他右邊坐下了,身上突然一暖,是他打開大衣,將她包了進去。

董知微一驚。但是身體已經與他貼在一起,手也再一次被他握住,她一直都以爲自己的手已經夠冷了,可手指碰到他的,冰冷的感覺差點讓她驚叫。

爲什他的手會這麼冷!

她慌張起來,可身體一動便被他阻止,握住她的手指動了動,像是要她再挨近他一些。

他從來都是個堅強有力的男人,可這樣輕輕的一個動作,竟讓她心都縮了起來。

她便再不敢動了,靠着他,等他說話。他看着她,許久,最後卻只是低下頭來,他比她高許多,坐着也一樣,低頭的時候,嘴脣便貼在她的額頭上,說話時像是每個字都直接進入她的身體。

他說:“對不起,知微,你知道我……”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道歉,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什麼。可喉頭劇痛,眼前也開始模糊,臉上潮溼,用手一抹,原來是自己在哭。

她還來不及說話,頭頂高處突然傳來異響,強烈的光柱隨即交叉照射下來,有人大叫:“看到了,車在下面,快過來!”還有更多的人聲在陡坡上響起,靜寂被打破,耳邊充滿了嘈雜的聲音。

她狂喜,用力握着袁景瑞的手說話,“有人來救我們了,有人來了!”

天已經全黑了,光柱還未找到他們鎖在的地方,他在黑暗中很輕地“嗯”了一聲,原本貼着她的臉落到她的肩上,像是靠着她睡着了。

她在一瞬而過的狂喜之後又被無限的驚恐席捲,她用力緊緊抱住身邊的男人,張開嘴用這輩子發出過的最大音量大叫:“來人啊!快來人!我們在這裡!”

趕來的車有數輛,救援工作展開得非常迅速而且有效,很快就有人從高出下到董知微的身邊,許多人對她說話,還有人試圖將她架起來,但恐懼讓她聲音扭曲,而且死都不願意鬆開自己的手。

然後有人彎下腰來,伸手將她的手指掰開,並且在她耳邊說話。

“放手。”

那聲音異常冰冷有力,冰棱一樣刺入她的耳膜,她一個激靈,頓時意識清明。

在她面前彎腰的是一個五官清秀的男人,皮膚很白,第一眼看上去還有些文弱,可眉眼陰冷,這樣一開口,其他人都立刻安靜下來。

但另一個聲音打斷他,叫他名字。

“尹峰。”

是袁景瑞,已經把眼睛睜開,有氣無力地吐出這兩個字,臉上居然還露出一點笑來。

被他叫出名字的男人就把眉頭皺起來了,嘴裡說着:“原來你還沒死。”又回過頭:“你們來這裡看風景的嗎?醫生呢?擔架!”

周圍的人立刻動起來,擔架被送過來,張成一直昏迷未醒,有個明顯是醫生模樣的男人大致檢查過他的情況之後很快便讓人用擔架將他擡了上去,還走過來對尹峰說話,“張成撞到頭了,休克,硬傷還好。”

“這兒還有人。”

“我知道。”那男人過來蹲下,伸出手準備檢查袁景瑞的傷勢,所有探照燈的光都打向這裡,明晃晃的一片光亮,頓時亮白如晝。

董知微在這樣強烈的光線中,看着袁景瑞,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帶她上去。”袁景瑞的眼睛在強光中眯了起來,但也沒有擡手遮擋,對着尹峰開口。

尹峰轉頭,再次看了董知微一眼,這次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稍長了點,一聲已經開口說話:“左手臂骨斷了,還有肋骨也有問題,情況很糟糕,先生,你自己不知道這種時候亂動的嚴重性嗎?萬一肋骨斷裂刺破內臟,不管是肺還是脾還是什麼,都很有可能會內出血致命的。”說完又轉過頭來看尹峰,“你朋友?怎麼這麼能撐,這都不死過去。”

尹峰輕輕地哼了一聲,說了句:“聽到沒有?”

袁景瑞咳嗽着,“司機是你的人,不拖出來讓他死在車裡?”

尹峰板起臉,“那她呢?你的女人?”話說到這裡,眼前突然一花,有人跨到他面前來說話。

“我是袁先生的秘書。尹先生,剛纔醫生已經說了,袁先生的情況很危險,能否請你不要和他說話了,先把人送到醫院急救要緊。”

說話的是董知微,身體在抖,聲音也在抖,可語氣堅定,沒有一點遲疑,讓人感覺如果尹峰還要繼續與袁景瑞的問答,她就會用手把他推開,強迫他讓出道來。

幾個男人同時愣住了,最先笑出來的是那個醫生,“嘿”的一聲,也不知是吃驚還是有趣,然後是袁景瑞,卻是還未笑出聲便咳嗽起來。

尹峰就是臉一沉,“醫生說你很危險,不想死的就別笑了。”說着又回過頭去,“人呢!都過來幫忙!”說完就走,都沒再多看立在他面前的董知微一眼。

就有人擡着擔架過來了,醫生站起來指揮,還不斷提醒:“你們擡他的時候小心一點,小心斷骨,別傷了內臟。”

董知微急問:“會有危險嗎?”

醫生點頭,“會啊。”

她的臉立刻變得煞白。

“再沒人來救就會啊。”醫生將沒說完的半句話補全,然後用看氣急的眼光看着她,“你也是一起摔下去的?爲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一直沒有再開過口的袁景瑞突然再次咳嗽了一聲,董知微的注意力即刻轉移,還想說話,旁邊已經有人過來拉她,並且不等她做出拒絕的反應便把她架了起來,她被人從陰冷丙炔散發着泥土腥味的碎石堆邊一直架到了溫暖的車廂裡,最後是被人推坐在皮質座椅上的,車子很大,尹峰已經在裡面了,看到她就皺眉頭。

“讓她去別的車。”

“不用麻煩你了,我還好,自己可以走。”看到架她過來的人又要應聲動手,董知微立刻開口,“我跟袁先生一起。”

尹峰的眉頭皺得更深,她看他一眼,知道這個男人不喜歡自己。

沒關係,她也不想與他待在一起。

不幸中的萬幸是,雖然他們的車遇上泥石流,但翻車的地方是道路坍塌的最末端,前來救援的車輛仍可迴轉向後方離開,但是即便如此,艱難並且危險的路況仍是讓車隊花了漫長的時候才進入安全地段。

危險的山路漸漸消失,車隊駛離帶給董知微噩夢般經歷的地方,尹峰與醫生痛了幾次話,問他傷者是否可以撐到回成都的醫院,醫生說可以,車隊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J市,到達醫院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尹峰再與後車通話,醫生就說:“都打了鎮靜劑,兩個全睡過去了,情況挺穩定的。”

尹峰倒是一愣,“都打了?”

“是,我給他秘書也打了,她膽小,沒袁景瑞看着必定竭斯底裡,我可沒有對付女人的經驗。”

尹峰冷笑:“她膽小?別開玩笑了,這妞敢瞪着我說話,擔子很大呢。”

醫生就笑了,結束通話時輕輕說了句:“你啊,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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