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自是不懼行屍走肉,然殘殺無辜魂魄尤其是殘殺生魂卻會擾亂道心。
這也算是劍修的一個掣肘,因劍修一般都凌厲性兇,在修真界難逢敵手。自第一代大劍聖因嗜殺成性走火入魔爆血而亡,作爲約束,後世的劍修都被教導不能殘殺無辜,尤其不能滅魂體致人無**回——此舉比殺人還損德行。
因爲通常來說魂魄本身只是天地間的一團精氣,並無實體,做不了惡,所以殺魂魄於劍修而言罪大惡極。更要命的是,修爲越高,殘殺魂魄越易激發反噬。
此時的沈焱已然中毒,內府紊亂氣息沸騰,極易被邪祟趁虛而入,一旦如此只怕會殺性大起當場反噬,導致走火入魔。而常笑此舉,顯然是瞄準了這點。
他本就是剛歷了天劫元氣大損,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得他天靈蓋都冒煙,可不是鬧着玩的。原本是修爲又提升了境界,卻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和鞏固,這兩日又馬不停蹄,靈力消耗巨大,破血畫符,催動巨型法陣,已是身心俱疲。
這個小人,真是算無遺策,歹毒之至。
偏偏那些遊魂現在都受了操縱,有了攻擊能力,不回手反擊是不行的。
不反抗,被行屍和遊魂弄死;反抗,激發反噬爆血而亡——無解。
沈焱神色冷靜,未見絲毫慌亂,冷眼看着那五六百具圍攻過來的活屍。
不知是他渾身殺機太盛還是別的什麼緣由,那些兇屍遊魂似有意繞開他,直接往司鳳和喬雲的方向撲去。
沈焱有些納悶,郾城的活屍絕不止這個數,常笑竟沒全部召來?其他的都去哪了?
司鳳看着密密麻麻的行屍遊魂,頭皮直髮炸,持木棍的手全被汗溼。
這他媽坑爹要命的穿越!司鳳苦逼到不行,心裡頭已是眼淚如尿崩。
她終究還是沒哭,實在沒空抒情,只能掄起木棍禦敵。近身的七八具行屍被幹翻,她只能打行屍,因爲魂魄只會被打散,馬上又可以重聚成人形,根本打不死。
回想起剛穿越到現在發生的種種,她怨念苦逼悲憤,這很好,因爲她現在就需要化悲憤爲力量的發泄口。殺行屍倒真不失爲一個發泄的好法子,司鳳從開始的驚懼到後來居然殺得很爽,心裡又興奮又緊張。
看看不遠處大殺四方橫行無阻的沈焱,她莫名覺得心安。
很快司鳳就發現了一個讓她泄氣的事實,她只能欺負死人化的行屍,而難以應付靈動自如的活屍,還好有阿花狂吠亂咬驅趕活屍,不然她沒準就被活屍撂倒了。
萬幸打鬥聲驚醒了喬雲,隊友增加了一人。
喬雲還沒練出連發四十九箭的絕技,一次最多能連發二十四箭,箭無虛發,在她這個年紀已算十分厲害。有她助陣司鳳的壓力要小了許多,然局面卻沒分毫扭轉,仍是寡不敵衆。司鳳多希望她師父這時奏出破障魔音禦敵,可惜師父沒了靈力怕是白搭。
常笑坐於角樓翹角,胳膊搭在曲着的一條腿上,另一條腿晃晃悠悠盪着,嘴裡叼着樹葉,臉上不陰不陽地浮着半絲笑意。
看熱鬧似的看着沈焱,很好奇他在這種人海戰術下能堅持多久,居然還沒力竭?裂天可是把不輕於尋常大刀的重劍,一刻鐘過去了,他以凡人之力依然能使得這劍宛如雪片白霜激盪翻飛,這臂力也太驚人了吧,奇哉怪哉。
常笑沒耐心等到他自動力竭那一刻,彎着一雙月牙眼,表情天真雀躍語言卻邪惡可憎:“沈焱,我專爲你煉了一道噬魂符,要不要試試?”說話間掐訣催動靈力,無數道符咒向沈焱襲去。
沈焱一擡頭,輕蔑一笑:“不自量力!”
裂天忽然銀芒大盛,靈力滋滋流轉,沈焱欺身而上,一道劍光橫掃,將所有符咒斷成了兩截。化符的怨靈齊聲發出慘烈尖叫,不甘心地扭曲着化成煙火隨風消散。
“你!怎麼可能!”常笑震驚,滿臉難以置信,他不是靈力已失?
“騙你的。”
說來也是僥倖,到沈焱已是第二傳渡中毒,比起之前的中毒者要幸運,因爲傳毒沒那麼厲害。更幸運的是潛伏時間短,發現之後立即凝聚阻止,所以沈焱中毒不算太深,實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還能堅持多久,就不好說了。
紅影一掠,沈焱已至近前,兩人於角樓上戰在一處,頓時刀光劍影殺氣瀰漫。
常笑又驚又怒,一條胳膊被裂天刺中,肩胛骨直接來了個對穿。他卻毫不在意,任憑鮮血染衣,彷彿傷處是在別人身上,只將刀交到了左手。
他一邊躲閃,一邊思索怎樣才能刺激得沈焱發作得更快,最好能直接走火入魔。其實就這麼纏鬥下去也不是不行,沈焱遲早會力竭到連劍都提不起,只是如此一來他自己也要吃不小的苦頭。
其實最好的法子還是以噬魂符觸發,如此先前沈焱竭力避開魂體只殺活屍行屍的努力就全都毀於一旦,絕對能激發反噬。
常笑眼珠子轉來轉去,分神之際執刀的左手便又被沈焱斬中一劍。他發出一聲悶哼,抓住手臂,突然瞳孔一縮,震驚地看向沈焱身後,大叫:“師父,救我!”
沈焱一愣,隨即轉頭去看,就在這須臾一剎,常笑一揚手,挾裹着無數魔障黑氣的符咒飛向沈焱。待沈焱發現上當,已避之不及,那符咒牢牢貼在後心。
剛一沾身,那符咒就化成了一把尖錐鑽進了沈焱體內,激得他那口憋在喉嚨裡半天的心頭血噴薄而出。他身子一晃,轟地跌落城頭,裂天落地發出錚然脆響。
聽到響動,司鳳喬雲都尋聲望來。
“師父!”司鳳驚叫,也顧不得纏鬥,飛跑過去,喬雲緊隨其後。
下一刻,她們看到無數魂魄被吸入沈焱的身體,它們彷彿完美地交融了。沈焱身上黑白氣息激烈交錯,左邊太陽穴和右邊臉頰爬上數條黑色裂紋時隱時現,眸色明暗變幻。
忽然,沈焱面上浮出個詭異的笑來,襯着脣邊那抹鮮紅血色,臉上的紋路顯得妖異猙獰。
“沈焱,你還敢自詡正道名士麼?你連噬魂術這樣的邪法也修成了,還有資格說我殺人奪舍麼?你連別人的魂都奪了,感覺還特別好,渾身舒暢,是不是?”常笑一臉陰謀得逞的快意,笑容裡是不加掩飾的嘲弄。
司鳳喬雲相顧茫然,心裡皆是不敢信。僅憑一張符咒,就迫使沈焱頃刻間修成了邪魘之術?
沈焱立起身,紋絲不動像被釘在了地上,似沉浸在震驚中,臉色鐵青,眼神陰鷙,黑氣繚繞。
噬魂符起作用時他所中之毒明顯有所緩解,連靈力都稍稍恢復了些,誠如常笑所說,奪魂或者說噬魂這種體驗,妙不可言。
而這與沈焱一直以來習修的仙門正道相悖,與他本人修行所持的理念亦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
修行雖都是逆天之舉,然魔道正道不可相提並論,魔道追求捷徑損人以利己,而正道講求的是化天地靈氣爲己用,二者從根上就南轅北轍天差地遠。
當這兩者被迫同時存在於一個人體內時,不可避免會發生激烈衝突,加上噬魂邪術作祟,最是容易導致走火入魔。
常笑就等着他快點失控,這樣他纔有機會一舉制服他。
馬上了殺了沈焱?
不,常笑改變了主意,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豈不便宜了他?死了就不好玩了,他要好好想想怎麼處置沈焱。
想到這裡,常笑脣角泛起恣肆的笑意,融融笑意襯得那雙一貫陰鷙的眼睛也柔和了不少。
那些徹底喪失了魂魄的活屍似乎有所感應,它們呆立了一會,突然變得狂躁起來,發狂野獸一般咆哮不止,朝最近的司鳳和喬雲撲去。
行動迅捷得堪比野獸,兩人還在驚愕中沒回過神,等司鳳看到這上百具發狂的活屍呈壓倒式撲來時,心知任何抵抗都已無濟於事,師父也指望不上。
死就死吧,說不定死了就回去了……
這念頭飛閃過腦際,司鳳覺得有些釋懷,可後一秒又覺得不值,這趟穿越難道就是爲了被活屍咬死分食?
不!!!
強烈的不甘在心頭盤桓,求生的意念堅如磐石。
司鳳和喬雲被幾百具活屍死死壓倒在地,露出半截的胳膊和腿都被活屍捉住,活屍的尖指甲幾乎掐到她肉裡。眼看那活屍的嘴就要咬上裸露的手臂,突然脖子被阿花一口咬斷,司鳳藉機掙脫。
喬雲的箭近戰不佔優勢,司鳳的殺屍棍施展不開,打開幾個更多的撲上來。這情形就像是人掉進了蛇窟,無處躲藏,絲絲入骨的冷意縈繞不去,讓人透心裡涼,絕望無助。
“不能死,不能死!”
司鳳只有這個念頭,忽然就見懷中竄起一道青色煙霧,視線被這青煙遮擋,連眼前的活屍都看不到了。
野獸般的咆哮聲似已遠去,待煙霧散去,那些討厭的活屍一個也看不到。司鳳發現喬雲躺在不遠處,阿花趴在地上吐着舌頭哈氣。她們被傳送到了一座破廟,遠離了那屍山魂海。
劫後餘生,司鳳感慨良多,會是誰救了自己?她在懷裡摸索,摸到了那條悉悉索索抖動的青墨色小蛟龍。不禁百感交集,多虧了江師兄啊。小蛟龍似乎靈力耗費過大,此時還在昏迷中。
與此同時,城門口那場廝殺也已分出勝負。
常笑坐等沈焱走火,他相信經此一系列打擊刺激,所期之事必然達成。
沈焱已顯出走火跡象,渾身煞惡暴漲,氣息紊亂。
但常笑還是低估了對方。
劍修之所以可怕,就因他們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沈焱更非常人,不能以常人度之。
與輕佻浪蕩的做派全然不同,沈焱的意志堅定而頑固,數百年的正道薰陶,註定他不會輕易被魔道蠱惑。
沈焱強行催動靈力,同時祭出無極和破風,長鞭猶如一條生枝蔓葉有了靈智的銀藤攪纏過去,準確無誤攫住了常笑其人,所有意念凝聚於破風,化扇骨爲尖刀,飛旋着朝城門上的常笑割去,殺機已降。
常笑避無可避,笑容還未斂去頭顱便已脫離身軀,直直從城門上狠狠摔下,發出砰地一聲悶響。落在剛剛撫琴者坐過的地方,頓時留下一灘暗紅的血跡,那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猶難以置信地大睜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