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腦中忽浮現出一個名字,不過很快他又搖頭將其排除,面上呈極度厭惡之色,似連想想都厭棄。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速戰速決,火速擺平碧波潭之事立即回返山門。
“若不是我母親發現自己中了毒,我們如今還矇在鼓裡。我家已被行屍圍了,家中衛士拼死才送我逃出來,要不是機緣巧合遇到了小鳳,還不知會如何……可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未能阻止……”喬雲憂心父親,更擔心家裡,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也不知山上是什麼情形?”
“不會有事的。”沈焱堅定的目光令人動容,語聲鏗鏘,讓人沒來由地就想要相信他,“謝謝你告知我,該當如何我自有打算。”
立在一旁的司鳳突然開口:“師父最好戴上手套,以免沾上不潔之物。”
“喬姑娘一路辛苦先休息吧,我出去一趟。”沈焱邊戴手套,看向徒弟,“小鳳兒跟我一起去,給爲師掠陣。”
“啊?我不會啊師父!”司鳳只想裝死,不想再踏足碧波潭一步。
沈焱根本不理她的反對,將她往腋下一帶飛身掠了出去。司鳳好想跟沈焱打個商量,師父,咱們能不能換個姿勢?這夾鋪蓋卷的姿勢夾得我要斷氣了!然而一張嘴就一口冷風灌進來,嗆得她說不了話。
到了地方,司鳳縮在沈焱身後,拉着他外袍一角,聲氣悶悶的:“我要是青蛇,早跑了,絕不會等着高手回頭來殺我。”
沈焱道:“那畜生跑不了,被我劍氣灼傷,這會估計還在舔口療傷。再說,他顯然是受命在此阻我,怎會輕易逃走。”又轉身彎下腰在司鳳額上凝氣畫了道符,“現在開始,念回來二字。”
司鳳試了試,覺得這樣做很傻逼,問道:“這是什麼咒?有什麼作用?是護身符嗎?”
“附了護身作用,是復回咒,尋回失物最快捷有效。”
“哈?一定要念出來嗎?”
“默唸也行。”
沈焱啪地展開摺扇,繪符加持,往碧波潭一扇下去登時翻江倒海巨浪滔天,山呼海嘯之聲驟起,彷彿天地都要調個個。
待巨浪漸歇,司鳳感覺到周遭溫度驟降,只見湖面上密密麻麻擠滿了或面部扭曲或面無表情的凸目怨靈,還不斷有新的怨靈冒頭。
先前那些行屍水鬼被裂天至純的劍氣無差別灼成了飛灰,這一撥數目可觀的怨靈想來是新鮮出爐的——死於洪災和翻船的死靈。看來對方早有準備,爲沈焱備了一場數目龐大的斬魂盛宴。這些都是替死鬼冤死鬼,而殘殺死靈,會損傷道心,尤其對沈焱這種以劍心入道殺性極重的劍修來說,所造殺孽越多,遭遇反噬的機率越大。然,殺孽不殺孽的其實根本不在沈焱考慮範圍,如若必要他彈指間便能使之盡數化作灰飛,他要的只是青蛇現身,然後救出江洳渙。
沈焱冷笑一聲:“雕蟲小技。”手中破風一擲,那風雅無雙的扇子瞬間變成了一把收割性命的無上兇器,銀光閃處一縷縷黑煙飛散再無法聚集成人形,剎時間黑氣繚繞。
死人生前的怨氣越大,他的怨靈也越強,此地聚集的怨靈多是夢中死於洪災,怨氣只是稀鬆平常。而乘船時被行屍水鬼害死的怨靈雖然戾氣深重,但靈體畢竟不同於毫無思想易於操控的行屍,它們能分辨出對手的強弱,欺軟怕硬趨利避害的本能使它們不敢輕舉妄動。這些怨靈畏畏縮縮毫無抵抗和戰意,個個如同任人魚肉的木頭。沈焱和司鳳彷彿是被一羣傻子面無表情地圍觀,這感覺要多怪有多怪。
沈焱召出三絃,席地而坐,將三絃琴置於膝頭,用撥片調了調音。
司鳳看着他手裡那酷似二胡的樂器,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飄出一副瞎眼藝人坐在冰天雪地裡激情飽滿抑揚頓挫拉二胡的畫面,耳畔似乎已有悲傷哀婉的淒涼曲調奏響……等等,打住!師父,你作爲一朵風騷倜儻的男子,跟這樂器畫風很不搭配啊。美男子的標配不是古琴麼?哪怕你抱把琵琶也比這個合適啊。
沒等司鳳想完,就聽一曲狂暴如羣魔亂舞的破障音響起,哪裡有什麼如泣如訴哀婉動人,分明像是萬千潑婦扛着喇叭在齊聲罵街,殺傷力戳破天!司鳳從沒聽過這麼難聽的樂曲,比鬼哭狼嚎還鬼哭狼嚎!她死死捂住了耳朵,震驚地看着沈焱,後者彷彿沒長耳朵,神色自若奏得入迷,偶爾還點頭附和曲調。司鳳內心是崩潰的。
沈焱喝一聲“退散!”水面上那些怨靈全數抱頭鼠竄四散逃跑。
連水裡的青蛇都被魔音擾得不敢再裝死,破出水面,嘶叫道:“快住手!”
沈焱掀了掀眼皮,輕蔑一笑,以撥片壓住琴絃止住琴音:“速速將我師侄還回來!”
“前輩這話從何說起?貴師侄是何人?”青蛇不明就裡。
“蛟龍。”沈焱冷聲道。
“啊,那是前輩的師侄啊,實在抱歉,他已在我腹中多時。”青蛇似恍然大悟,臉上毫無悔意。
“什麼!”沈焱勃然色變,盛怒之下便趁手將撥片擲了出去,那上寬下窄的竹片如飛梭般扭轉着襲向目標,破空之聲銳利刺耳,仿似鳴鏑。
青蛇左躲右閃,撥片卻如影隨形,角度極刁鑽擦着面門後繞削掉了他半隻耳朵,一時鮮血敷面,要不是他真身化得及時,損失的就不是半片耳朵,而是半顆頭顱。青蛇駭然逃竄,恨聲道:“這可是你逼我的!既然這些死靈阻不了你,倒不如爲我所用,也算死得其所!”
只見水上陡生波瀾,水面捲起巨大的漩渦,翻涌滾流的水勢不斷蔓延,瞬息席捲了整個湖面,數以萬計正逃竄的怨靈扭曲着被反向的巨大吸力吸入了漩渦中。
場面太過驚人,司鳳一時連默唸都忘了,睜大眼睛仔細觀察,那漩渦似乎是……青蛇大張的口!那些怨靈竟被他一口生吞了進去,難道他會什麼煉魂的邪術?
還真讓她猜中了,待所有怨靈被吸收乾淨,他收了勢,意圖再度潛入水中煉化所噬魂魄。沈焱豈會放他走?回手一召收攏了三絃撥片,腰間破風隨意念而動,根根扇骨化作利刃飛出,沈焱五指一展揮扇倏地凌身欺近,朝青蛇咽喉割去。
青蛇向後一仰,險險避過。沈焱見一擊不中,也沒了耐心,符咒加持凌空朝青蛇一扇,青蛇應勢滾向岸上,先前司鳳丟棄的殺屍木棍在青蛇將要落地時突然豎立起來,重重插入青蛇七寸,紮了個通透。青蛇發出痛苦的低吼,目眥欲裂回瞪沈焱。
雙方實力差距過於懸殊,即使他煉化了所有魂魄又能如何,他忽然有些絕望,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不敵別人輕描淡寫的一擊。
道理雖然明白,但這口氣卻咽不下,他眼角餘光瞥到了不遠處驚得呆若木雞的小女孩。
青蛇一尾巴掃過去,眼看要打中,被司鳳輕巧一滾避開。她反手就將插在青蛇身上的木棍拔了出來,痛的青蛇直嘶氣幾欲昏厥。沈焱本打算出手救徒弟,破風已蓄勢待發,生生又忍住了,喜滋滋看着司鳳掄棍子似毫無章法地往青蛇腦袋亂砸。青蛇不斷翻滾蜷曲,想捲住她,每每被她避開,反被打了個遍體鱗傷,最後直挺挺地不動彈了。
司鳳正要俯身查看,忽然被無極遠遠盪開,紅影一掠沈焱已擋在她身前。本已撲街的青蛇突然化成了人形黑氣暴漲,屬於他自己的青色光芒似乎在抵抗,卻很快被黑氣壓制。他雙目一片渾濁,變成了一具被人操縱的無意識傀儡。
傀儡青蛇頃刻功力倍增,怨恨使然窮兇極惡,以兩根煉化的人骨爲武器,招招狠辣直擊要害。沈焱心中焦急,不願與他多糾纏,手中破風刷刷幾下絞碎了骨頭。青蛇見勢不利即往西北逃竄,化出數條幻影妄想纏住沈焱。沈焱豈會被這小把戲迷惑,手一拋,神鞭無極如一條銀練在空中靈活竄動,準確無誤鎖住了青蛇真身,手腕一抖,青蛇重摔於地。
“爾受何人指使?”沈焱厲聲喝問。
青蛇嘿然不答。
沈焱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下殺手,便是想知道青蛇是受誰驅使來阻他拖延時間,更想問問對方拖着他還有什麼陰謀。
眼見問不出什麼,沈焱索性不再浪費時間。
沒等青蛇死透,沈焱一劍剖開了他的肚子,剖開的瞬間無數烏煙瘴氣的怨靈爭先恐後涌出來,令沈焱驚訝的是,除了死靈,其中竟還夾雜着大量的生魂。生魂,顧名思義也就是活人的魂魄。把活人的魂魄拘在此處不知是何用意?沈焱一時摸不着頭腦。
沈焱忍着噁心拿個木棍在蛇肚子裡戳戳揀揀,找他那倒黴催的師侄。
“別是化作一灘酸水了。”沈焱有點頭疼地想。
一陣好找纔將江洳渙弄出,沈焱一手掩着鼻子將他扔進水中反反覆覆洗刷了數遍。
“師父,再搓,不光鱗片,皮都要掉了。”司鳳好意提醒。
沈焱停下動作,看着司鳳空空的兩手問道:“你怎麼還沒把東西找回來?”
“找什麼?”司鳳茫然。
沈焱沒作答,一手搭在司鳳額上,喝道“回來”水裡應聲竄出一物,劈頭蓋腦砸向司鳳。
司鳳一看不由愣了,是穿越時所着護具的殘片。沈焱找這東西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