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遇蛇(1)

咫尺之距的水下無數只水鬼扒着船體,泡得發脹腐爛的臉和嘴脣,死白脫離眼眶的大眼珠子,被蠶食幾盡剩一個鼻孔的鼻子,一個個形容可怖,全都惡狠狠對上司鳳的視線,司鳳胃裡一陣穿天戳地的翻涌。

完了,船劃不動,跳水逃生的路也被封死,在劫難逃!

“有人嗎!救命啊!救命啊!”司鳳崩潰地大叫。

她還沒喊完,也有人跟着喊起來,一時間救命聲此起彼伏聲勢浩大,繼而其間開始夾雜活人的慘叫聲,顯是傀儡行屍等物作祟。

“小鳳兒?”是沈焱的聲音。

司鳳簡直要熱淚盈眶,大叫:“師父,我在這兒!我在這兒!看得見嗎?”邊激動地揮舞着雙手。

一條挾裹着流轉電光的銀練倏地一閃便纏住了司鳳腰身,騰空而起,須臾間便要靠岸。就在此時水面被激起巨浪不知什麼東西虛影一晃便打落鞭勢,迫沈焱神識移轉瞬發擊敵。

司鳳只覺腰上一鬆,已然掉落水中森冷入骨。而她掉落水中的瞬間,腳就被水鬼扯住了,開始是一隻,馬上又來了第二隻,第三隻……

要死了!司鳳狠狠嗆了數口水,身子直往下沉。越掙扎,沉得越快。

恍惚間有個花白的影子朝她游過來,司鳳拼死甩脫鉗制她手的水鬼,直扯得那水鬼的手腐肉四綻,牢牢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到了岸上,司鳳模糊感覺有人在按自己胸脯,自己則很配合地噗噗吐水。意識清醒過來時,卻看到阿花非常帶勁極有節奏感地拿前爪踩她。

見她睜眼,阿花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重重又踩了她一腳,隨後轉身,拿屁股對她,開始抖水。抖了司鳳一頭一臉。

“……”

司鳳爬起身,看到不遠處師父正跟一個綠衣美貌青年交手,銀芒流轉的神鞭和青色劍光勢如水火膠着,照出一方清明。

沈焱道:“你若現下停手,本座還能留你一命。”

碧影一閃,那青年做了個挑釁動作:“我卻想向前輩討教幾招。”

沈焱似有些惋惜,問道:“你可想明白了?”

綠衣青年不答,挺劍刺來,直取沈焱面門。

沈焱也不躲閃,優雅從容一翻手腕收回無極,祭出佩劍裂天。那劍鍛鍊工藝精純,清貴雅騷,一道耀眼光華嗖地從淬金鏤花的鞘中飛出,雪白劍身繚繞着銀芒,劍氣逼人,電光流轉滋滋作響攜驚雷之威。沈焱仗着自己佩劍是一等一的仙器,絲毫不講風度一劍削斷了青年的青鋒劍。

司鳳看得目瞪口呆:師父果然——好無恥。

青年顯然也沒料到對方竟會無視自己修仙名士的身份簡單粗暴倚強凌弱,做這老不羞的行徑。

望着手中斷劍愣了愣,他隨即化出真身,卻是一條數丈的青色巨蟒。於空中蛇行翻騰逃出劍氣範圍,猛地一個擺尾拍出巨浪,水面船隻盡數傾覆,落水聲不絕於耳,一時嘈雜大作。

青蛇鑽入水中,蟄伏不出了。

沈焱這次倒沒見死不救,指尖稍動,裂天回鞘,腰間摺扇一展,揮手間風波迭起,湖面凝出無數冰晶白霜,隨着沈焱回拂的動作,落水之人皆盡攜了一身水霧如雨打浮萍七倒八歪跌回岸上,被摔得呻.吟四起。

“怎麼回事……”沈焱喃喃,看着湖面,蹙起眉頭。

碧波潭有九幽派的祭天法陣和天衍封印雙重護持,除了九幽派中個別弟子和諸位長老有權限靠近,且僅是靠近而已,便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可入內漁獵,莫說妖魔,就連水鬼惡靈等邪物也無法滋生。偏偏這些邪祟一夕之間全出現了,非但如此,青蛇更鳩佔鵲巢似已將這潭水劃作了自己地盤,入水更未遭到水底術法斥退,莫非真被烏鴉嘴二師兄言中……

司鳳看師父臉色不太好,心中惴惴,只悄悄走近拉了拉他衣袖。成功引起他注意,她才低低叫了聲師父,死活想不起剛剛打算問的話。

沈焱隨手摸摸她腦袋,正了正溼乎乎的帽子,頭上立時乾爽起來,嘴角微微彎了個弧度:“小鳳兒做的不錯嘛。”

“呃?”司鳳不明他具體所指。

沈焱沒理會她,一手掐訣,心中默唸姓名行意念傳音召喚術,半晌水面卻毫無動靜。他面上看似平靜,說話卻藏不住急躁不耐:“江洳渙,給我滾出來!”

經他一言,司鳳可算記起了剛想說的事情:“師父,江師兄他們沒跟你會合嗎?”

沈焱一揚眉毛,露出訝色。

司鳳便將經過簡要說了一遍,末了焦急問道:“怎麼辦,師父,喬姐姐和江師兄會不會被壞人抓走了?”

“先別急。”沈焱安撫道,吹了聲口哨,阿花應聲躥來,搖着尾巴繞着一雙長腿打轉親暱地蹭他。沈焱道聲走,阿花便翹着尾巴撒歡往來路跑去,沈焱抓小雞似的將司鳳一提,立時腳下生風緊隨其後。

在距悅客酒樓三條街的一處雜草叢裡找到了受傷昏迷不醒的喬雲,現場有打鬥痕跡,弓箭散落一地,江洳渙則不知所蹤。

司鳳看着阿花東嗅西嗅,粗大的神經終於麻了一下,臥槽,這狗鼻子真是好使啊,跟她有過接觸的人都聞得出!

還以爲師父帶狗出門是出於惡趣味,原來是她太膚淺。這麼說,她還費力逃跑個毛啊?沈焱要是想找她,不費吹灰之力!怪不得沈焱那麼爽快就答應帶她下山了!哎!

回酒樓途中想了一路,司鳳索性破罐子破摔:“師父,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想跑?”

沈焱笑道:“是啊。不過你是我看上的人,除非我不想找,否則就算天涯海角也不難尋到。”

“那怎不早來救我?再晚一步我就要葬身魚腹了,還有,你知不知道拿石頭當金子騙人會被打死啊?”

“要那麼容易就被打死,要你何用?”沈焱低頭看她,似乎很奇怪,“晚些救你自然是想看看你的應對能力和膽色,還好沒讓爲師失望。”

“……”那一臉理所當然正義凜凜是怎麼回事?司鳳有暴走的衝動。

“可是用石頭冒充金子真的沒問題嗎?”

“不然呢?”

“你不是會隔空取物嗎?”

“那怎麼行,九幽派又不使凡間的錢,結算都用靈石等物。若隔空取錢,豈不跟偷沒兩樣?爲師雖窮,卻也不屑做此齷齪勾當。”

沈焱停住步伐,將喬雲換了個手,和藹地看着徒弟,覺得有必要給徒弟灌輸正確的價值觀,於是接下來的一刻鐘他開始苦口婆心諄諄教誨。

司鳳忍無可忍,打斷了他:“師父,拿石頭騙人就不齷齪了?騙跟偷,邪惡程度應該不分上下吧?”

沈焱耐心開導:“這話我怎麼這麼不愛聽呢?話說,他識別不出怎能怪我,說是我騙?再者說,若直接拿石頭給人家,人家肯定怒氣衝衝,而我若是第一時間拿的是金子,對方則喜笑顏開,心情無比舒暢。常言道歡樂一刻抵千金,他們也沒虧。”

所以結論是石頭值千金?司鳳默默翻白眼: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嘴裡卻鬼使神差接道:“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沈焱眼裡有驚喜一閃而過,繼而一本正經道:“小小年紀不學好。”他似乎又想到什麼,補充道:“以後下山記得不要離開爲師太遠,知道麼?畢竟你還太弱了,換作是我,就算被認出是石頭又如何,他們反正打不過我。”

司鳳簡直要跪了:師父,你贏了……心裡萬匹草泥馬在咆哮:天啊,快來一道天雷劈死這個坑徒弟的傻×吧。

沈焱哀怨道:“小鳳兒,你這個願望讓爲師很難過啊。另外,傻×是什麼?”

司鳳暗道臥槽,這坑貨居然會讀心術。

沈焱摸摸下巴:“呃,是啊,不過不經常用的,就偶爾用一下。”

司鳳:算了,還是一道天閃劈死我來得容易……

沈焱嫌走正門太惹眼目標太大,徑直提了司鳳飛躥上五樓,將喬雲安置在司鳳牀上。幸好沈焱迫她服了丹藥,片刻功夫便醒了過來。

匆匆喝了口水,她連禮數也顧不得了,急切道:“沈前輩,快去救江公子,他被一個綠衣人抓走了,說是要拿他煉化龍丹!”

沈焱讓她描述形貌,心下當即瞭然,是那青蛇無誤。

昨日晚間碧波潭發生的事只有江洳渙一人知道詳情,不容有失,救他是當務之急。沈焱當即便拔腿要走。喬雲方纔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還沒說,忙叫住了他,爲增強自己所言的可信度,她報了家門。

謖陽喬氏是中州知名的修仙世家,族中無論男女皆善弓弩,成名之技爲織雲箭法。

這代家主喬巖正是喬雲之父,以一手連發四十九箭的神技名動九州,出手時箭鏃如穿雲布雨,織雲之名絕無虛假。喬氏一族跟九幽派相距不遠,素有來往,喬巖與逍遙子更是好友。

此次九幽派臨仙會有喬氏旁支子弟參與,逍遙子便邀其前往觀禮,喬巖本來都婉拒了,後來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

壞就壞在魔道妖邪得了這消息,偷偷給喬巖下了魔域翎花毒。

這種邪術最是陰毒,中毒後不會馬上發作,而是陷入潛伏期,憑施毒者符咒或中毒者鮮血觸發,這也意味着,中毒後便陷入了受制於人的不利處境,無從預防。

中毒狀態因修爲強弱只能持續五天到一月,一旦毒發就是修爲禁錮靈力不轉,淪爲移動毒庫,接觸可無限傳渡,雖隨着傳渡持續毒性有所減弱,但只要潛伏體內的時間夠長,效力依然強大。

也正是因爲這些特質,此毒被稱爲修真者剋星,別名在劫難逃。

因原料稀少生長地環境極其惡劣,採擷要付出慘重代價,且提煉極爲困難,因而極珍貴,從來只聞其名未有人真正見識過。

沈焱陷入了沉思,聯想到二師兄和四師兄的光景,顯然通過喬巖這個介質俱已中招。

一切都不是巧合,對方處心積慮佈局,先讓留守門派的兩大頂樑柱神不知鬼不覺中毒,卻不觸發,單單挑了碧波潭發生異動的第一時間引毒發作,徹底淪爲被動。二師兄千防萬防,還是百密一疏以致功虧一簣。只怕自己突然莫名其妙被觸發天劫,也不是偶然。

從對方種種作爲來看,對門派相當熟悉,欲置門派於死地。

他身陷此地只怕正合對方心意,門派凶多吉少。

此時若向九州六合仙盟求救,無疑是自己打臉,只會淪爲笑柄顏面喪盡。

而一旦對方陰謀得逞,門派同樣會聲名掃地,再無顏位列十大仙門,地位一落千丈,只怕以後連收徒都困難。畢竟一個在招新大會期間從高峰跌落深淵的門派,絕不會成爲修仙拜師的好選擇,如此則門派復興遙遙無期。

這根本是死循環,無解。

對方如此不計代價步步籌謀,想來令人髮指。

這樣恨毒了九幽派,會是誰?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