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迴歸

“來日方長,終有一天我會屠了九幽派!且等着!”隨着一縷黑煙隨風飄散,這怨咒一般的聲音也消弭殆盡。

沈焱此時已無力趕盡殺絕,以劍柱地勉強維持着站姿。

隨着施術者身死四周的兇屍都脫離了御鬼術的控制,死人臉上木木呆呆目光渾濁一片茫然。

司鳳在阿花的帶領下回來找沈焱,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個力竭未彎卻讓人覺得孤絕傲岸頂天立地的背影,她心裡忽然生出一股異樣澎湃的感情來。這個人,絕不是她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沈焱命司鳳用匕首將那枚噬魂符從體內剜出來,他以劍支撐緩緩盤腿坐下,寬了衣衫,裸露出潔白而肌肉緊實的腰背。

這還是司鳳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近青年男子的裸+體,沒來由地,她臉有點臊得慌,攥着匕首的手微微發顫。

“怎麼?”沈焱蹙眉微微側頭,似催促。

“沒、沒什麼。”司鳳穩了穩心神,暗暗鼓勵自己,垂眸,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團陌生的白花花的極有視覺衝擊的異性肉+體。司鳳明顯感到腦子不太夠用,又心虛起來。

第三次,終於下定決心,再度向那片背脊看去。此時她纔看到沈焱身上並非白璧無瑕,除了背心靠下那處符咒鑽進時留下的紅點,他背上還有一條自後頸至腰窩極長的不規則淺淺疤痕,傷口不甚整齊,有些像被火灼傷的痕跡,也不知多久了?當時一定很痛吧?

“怎麼了?”沈焱又問。

“師父,你忍着點。”

“無事。”

司鳳從懷裡掏出那根青玉簪,遞到沈焱脣邊:“咬着吧,等會估計挺疼的。”

沈焱擡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左眼旁邊那副黑色裂斑紋妖冶惑人,眼神似有些嫌棄她囉嗦,但見她關切神色,又忍住,乖乖含在嘴裡。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司鳳終於將噬魂符剖了出來,弄得沈焱整個背部血紅一片。沈焱渾不在意將衣服一扯披上,指間摩挲召來燃火符,將符咒焚燬。而後他用盡最後一點靈力將先前那些魂魄囫圇逼出體外,做完這些終於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隨着噬魂符被毀,沈焱面上的黑色裂紋消失,周身的黑氣也散去,現出蒼白的臉色,那抹淡水紅的脣也顏色盡失,發白發乾,整個一憔悴病歪歪的美人,令人生憐。

這時如果逃跑,應該是能成功的吧?但短短几個小時,司鳳心理髮生了巨大的變化,她不打算跑了。

服過丹藥後,沈焱的精神狀態稍好了些,也能勉力站起來,司鳳便將他攙扶到距離此地不遠處那座破廟。一整夜沈焱都盤腿調息,中途還吐了好幾回血,顯然情況不太妙。

次日一早司鳳便進城,打算租輛馬車,並置辦些乾糧,眼下也只能用凡人的法子回山。

城中荒涼異常,昨日的繁華已尋不到半絲痕跡,不時可見未焚盡的建築還在冒煙,無人救火,路上三不五時就能看到被燒得焦黑麪目全非的屍體,也無人收屍。整座城市彷彿成了一座死城,走在曾經最繁華的街道上也見不到任何鮮活氣息,偶爾見到一個活人也行色匆匆如驚弓之鳥。

在沒有發生戰爭的情況下,卻出現了屠城一樣的慘像,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的震動,司鳳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修仙世界太兇殘,一言不合就血流千里屠城滅門,凡人賤如螻蟻命似草芥。沈焱修爲高深,有這樣一個人做師父,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向他學些本事不失爲一個好選擇。可即使如沈焱這樣修爲高深的修士,依然阻止不了這場殺戮。在有些事情上,人力終究有限,回天乏術。

世上怎會有常笑這等陰狠毒辣喪心病狂之人!不,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他不配!

長街盡頭停着各式各樣的馬車牛車驢車,一箱箱的東西堆滿車廂,顯然都是要逃離這裡。

司鳳上前詢問,對方急着要走,只匆匆指點她去各大酒樓旅店看看。在悅客酒樓馬廄裡找到了匹瘦骨嶙峋的老馬,顯然是別人瞧不上才留下的,又找了半天,在另一家旅店找到駕廢棄的車廂,馬匹卻被拉走了,她廢了老大的勁纔將車廂套上。

沒燒燬的店鋪早被哄搶一空,司鳳連窩窩頭都沒找到一個,沒奈何只撿了個水壺灌了些水帶着。

一路上打馬如飛,兩日後終於到了九幽山腳下,沈焱吩咐稍作休息。

越是臨近九幽山,司鳳的心就越是忐忑,因爲她忽然又想到了二師伯逍遙子說的要將她投入牢獄等候發落的話,該不會一上山就把她抓起來吧?不知沈焱會不會保她?

念及此,司鳳扭頭掀起車簾,問道:“師父,二師伯會不會把我丟出山門?”原本沈焱要駕車的,被司鳳攬下了活計,畢竟三人一龍裡也就數她相對還是囫圇個兒,其他都是傷號。

沈焱聞言睜開眼:“自然不會。”

“爲什麼?”

“因爲這趟下山,就是你的試煉啊,爲師很滿意。再說了,是我收徒弟,跟你師伯有什麼關係?”沈焱似乎有些詫異徒弟問這話的邏輯。

“試煉?”這麼危險的試煉?差點丟了小命,這他媽叫試煉?難道不是勇闖奪命城?司鳳很不滿意這個定位和措辭,“師父,我看起來像智障嗎?”

沈焱仔細看了看徒弟,認真道:“怎麼會,如果像智障我怎會收你爲徒?”

“聽說試煉是修仙門派收徒時故意設計出來的考驗橋段,以檢驗和鍛鍊參與者,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沈焱摸了摸下巴。

司鳳追問道:“那郾城發生的一切,是門派設計的?都是虛擬的假的咯?”

“呃,這個嘛,小鳳兒渴不渴,爲師這裡有水……”

“師父你能不能不要轉移話題……”媽噠還是當我智障啊,司鳳心裡委屈。

……

沈焱在山腳下仔細查看了一番,除了一些雜亂無章的腳步並無其他異常,看深淺和大小,應該屬於參加試煉的那些孩子。他放下心來,招呼司鳳和喬雲下車,要開始爬臺階了,再往前馬車上不去。

阿花在前面開道,搖頭擺尾顯然很興奮,司鳳還是頭一回見九幽山的真面目,也有些雀躍,一蹦一跳緊跟在阿花身後,那明顯不合適的衣服包裹着的軀幹歡快地蹦躂着,很是滑稽。沈焱微笑看着,腳步稍緩,以免跟後面的喬雲拉開距離。

九幽山層巒疊嶂,綿延數重,不知幾千裡,明明在山下看到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土坡,內裡卻自有乾坤。九幽派仙府便坐落在巔峰之上,八座懸浮的山峰呈分島式圓環拱衛主峰九幽峰,連接各峰的是繚繞着雲霧的連雲橋。若是俯瞰,這排列很像個巨型八卦陣。山上鍾靈毓秀靈氣充沛,終年流水不輟青鬱環繞。

爬了一陣,司鳳氣喘吁吁:“師父……沒有傳送法陣嗎?這麼爬下去要累癱了啊!”

沈焱道:“我是想着讓你認認路,既如此,便到我身邊來。”

“啊?”還回去,那不是白爬了老遠?司鳳耍賴地往地上一坐,不肯動了。

遙望着那座巍峨雄壯的大門,高聳入雲白霧繚繞的山峰,司鳳這纔有了身臨仙境的真實感,還未到仙府所在已是靈氣沛然,令人神清氣爽。

一行人從大門口的傳送法陣直接回了青冥峰,省了不少腳程。

司鳳沒多餘的衣服,胡亂穿了件三師兄的便服,頭髮沒跟上身體的長勢,只能繼續弄頂帽子戴着。收拾停當,沈焱便攜了她前去含光殿。

一路上司鳳很蛋疼,下山時還是個數歲幼兒,一晃眼,就成了個十歲孩童,不知道二師伯會不會把她打出去?

很難得的是逍遙子和度厄真人都在,兩人都似乎在等什麼消息,神色焦灼。下首客位上還有位客人,沈焱打眼一看,不由怒意升騰——正是連累得他們全都中毒的喬巖。

“二師兄,四師兄。”沈焱見禮後便將身後的司鳳帶至身側,“還不見過你二師伯四師伯?”

逍遙子看也不看,皺眉道:“門派眼下一團烏煙瘴氣,師弟你就不要再添亂了。”

沈焱道:“那好,這過場便算走完了,司鳳便是我的關門弟子。”

這回逍遙子沒嘲諷他,一來沒心情開玩笑,二來這回他神情不像開玩笑。

一旁的度厄真人突然開口道:“九師弟,不得收留來歷不明之人,更不能收之爲徒,你可是忘了這條門規還是你自己定的?”

沈焱臉色頓時十分難看。

喬巖一看氣氛不對,趕緊起身告辭。

“你女兒在青冥殿。”沈焱扔下冷梆梆的一句,拂袖落座。

喬巖面露詫色,又朝沈焱拱了拱手,道聲多謝,退了出去。

就聽度厄真人又道:“收徒之事容後再議,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司鳳發現自己彷彿一團有礙觀瞻的糟污,從入殿到現在,兩位師伯的尊目愣是沒掃她一眼。好不尷尬,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沈焱叫她退到邊上,這才僵硬地挪了挪。這怪異的氣氛讓她好想逃,但是師父沒發話,她不敢。

也不知幾位師伯有什麼重要的事,方不方便她聽?

算了,想這麼多幹嘛,她當根屋柱老實杵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