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沒能拗過他們,最終乖乖繞道,多走了十多分鐘,才抵達瀑布之上。
此地人跡罕至,蔡鵬程曾經留下的線索,應該還留存着。而如果線索被破壞了,則恰說明蔡鵬程墜崖時,尚有人在現場,且蔡鵬程很可能就是被那人給推下瀑布的。
但……
老魏很快便將現場勘察了一遍,搖頭說:“現場僅有蔡鵬程一人留下的足跡,足跡的鞋底花紋與安和村滅門案現場花紋一致。
另外,懸崖邊上也發現了蔡鵬程的足跡,而且足跡存在少許剮蹭、踢蹬痕跡,我判斷,蔡鵬程是站在懸崖邊,一個立定跳遠跳了下去。”
頓了頓,他又擡起頭,沉聲說道:“換句話說……他,是自殺。”
方常皺眉:“這算什麼事兒啊,蔡鵬程殺了人,滅人滿門,然後來這兒自殺了?殉情麼?得,案子破了,咱們……”
蘇平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縮了縮脖子,側過頭吹起了口哨。
但蘇平一直瞪着他,他吹兩聲,便又訕訕的笑笑,乾咳片刻,說:“開玩笑開玩笑,咱們還得確認滅門案的兇手確實是蔡鵬程才行,還得確定蔡鵬程的作案動機與自殺原因,哪有那麼輕鬆,嘿嘿,嘿嘿。”
蘇平這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隨後,他又看向老魏:“確定蔡鵬程是自殺,排除其他可能了,對吧?”
“嗯。”老魏點頭說道:“現場你們也看到了,有不少沙塵,如果有其他人靠近的話,不太可能完整的抹去自己痕跡,而單單留下蔡鵬程的。
既然沒有他人痕跡,那就基本能排除他殺可能,無外乎是意外或者自殺,而在懸崖邊上做立定跳遠,這明顯是自殺嘛!”
祁淵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提出反駁:“可……前些日子六峰山不是下雨了嗎?這些足跡,爲什麼還能完整的保留下來?”
“是下雨了。”老魏說道:“現場留下的立體足跡,就是泥沙溼了之後,有人踩上去,留下了清晰地立體足跡,之後泥沙水分蒸乾,足跡就成了天然的建議模型,很好提取辨認的。”
“噢?”祁淵眨眨眼睛,問道:“也就是說,是在最後一場雨後,蔡鵬程才跳崖自殺的?”
老魏點點頭。
蘇平立刻問道:“最後一場雨是在什麼時候?”
“不確定,等會有信號了查一查。”老魏說:“不過距今應該也有四五天時間了,就像凃主任說的那樣,沒有四五天時間,哪怕高溫高溼,也很難形成腐敗巨人觀。”
祁淵低頭看了眼溪流,皺眉道:“過了四五天了,這溪流的水流量還是這麼大啊。”
“其實已經降了許多了。”老魏說道,隨後伸手一指:“你看水位的變化嘛,其實很明顯……”
“不會看。”祁淵搖搖頭。
老魏:……
“好了。”蘇平擺擺手,說道:“既然明確了,且排除了其他可能……收隊吧,不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接下來的調查,咱們得調整調整思路,或許得圍繞着蔡鵬程展開才行。對了,蔡鵬程有兒女麼?我記得鬆說過,但沒什麼具體印象了。”
“有的。”祁淵說:“有個女兒,名叫蔡芩,今年剛九歲。”
“九歲……”方常別過頭去,抿了抿嘴,忍不住說:“才九歲啊……這讓她以後可怎麼活?”
蘇平輕輕搖頭,沒再多說什麼,擺手說道:“收隊吧。”
……
夜裡,一行人連帶着蔡鵬程的屍體都被拉回了支隊。
路上老魏查了一下,六峰山最近一場降雨在十三號凌晨,三點左右雨就停了,距今已有五天半。
隨後蘇平召集刑警開會。
鬆哥當先起身,說:“蘇隊,其實查到現在……案情基本已經很明確了,我基本能斷定,就是蔡鵬程殺害並肢解了盧喚山一家五口,隨後驅車至何翠山公墓,祭拜過亡妻後,去六峰山自殺。”
蘇平挑眉,問道:“作案動機呢?當真是爲了錢不成?”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鬆哥嘆了口氣,說道:“這事兒,蔡鵬程和他朋友在酒桌上吐槽過,直接原因確實是因爲錢,是因爲蔡鵬程亡妻的賠償款。”
蘇平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
鬆哥便接着說道:“去年,盧晴獲賠一百二十萬,她父母嚎啕大哭了幾場之後,就管蔡鵬程要錢。
當時蔡鵬程沒想太多,尋思着盧晴畢竟也是他們的女兒,便給了他們六十萬。
但他們依舊不依不饒,覺得蔡鵬程不過是娶了盧晴,而他們卻是盧晴的血脈至親,從小拉扯大不容易,一半的賠償款不夠,得加錢。”
祁淵眉頭一皺。
聽到這兒,他就已經能大概猜到後續了。
果然,便聽鬆哥接着說道:“蔡鵬程有些心寒,但並不想跟盧喚山他們多起爭執,他們畢竟是盧晴的親人,於是蔡鵬程又額外出了四十萬,自己只留二十萬。
同時,蔡鵬程對朋友自稱,他本是想要在盧晴死後繼續代替盧晴贍養她的父母的,但他們的行爲,着實讓蔡鵬程心寒極了,他決定對這一家子人敬而遠之,離開這座城市,重新開始,便賣了自己的房子、車子……”
蘇平雙眼一眯,問道:“然後呢?”
“盧喚山父子又像聞到了屎味兒的蒼蠅一般尋了過來。”鬆哥抿脣,輕嘆道:“他們稱,房子、車子是蔡鵬程與盧晴的共有財產,他憑什麼賣掉,並以此詰難蔡鵬程。
掰扯了一陣子後,他們終於露出了馬腳,稱,房子、車子,既然是共有財產,那就該有盧晴的一半,盧晴死了,他們有權繼承盧晴的遺產,要求將盧晴的那一半給他們。”
蘇平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吐槽道:“真就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了唄?真虧他們開得了這個口啊!”
方常納悶道:“所以,這麼過分的要求,蔡鵬程還真就能答應?呃,從銀行流水看,這傢伙還真同意了。”
鬆哥又長嘆口氣,接着說:“是啊,蔡鵬程還真答應了,前前後後,陸陸續續給盧喚山一家打了兩百萬,本來打算賣了房子車子,拿一筆啓動資金換個城市發展,這下也……他只能繼續待在餘橋,幹着原本的雪糕批發生意。”
又沉默半晌,鬆哥接着說道:“蔡鵬程最寒心的是,他們甚至壓根不在乎盧晴的死活,眼裡只有錢,在盧晴屍骨未寒的時候,就這般……唉!
他不止一次對朋友吐槽過,恨不得殺了那幫禽獸,但他朋友們並沒有往心裡去,只當他是說氣話。”
祁淵抿抿嘴,忍不住嘀咕道:“這種情況下……恐怕沒有幾個人會往心裡去,以爲他真的要殺人吧。”
蘇平瞥了他一眼,他立馬閉嘴,不敢繼續嘀咕。
這時老海站起身,接過話說:“關於盧晴和盧喚山一家……我們也查到了許多線索。”
“說。”蘇平輕聲道。
“簡單講,這家重男輕女十分嚴重。”老海捏着筆記本,沉聲說道:“盧岸然作爲弟弟,從小就受到千般寵愛,養成了驕橫霸道的性子,而盧晴就彷彿是多餘的般,雖然不至於挨餓受凍,但確實過得十分不容易。
好不容易,盧晴遇到了蔡鵬程,談婚論嫁的時候,他們卻又獅子大開口,要房要車要彩禮錢——而且房子車子並不是給女兒要的,要求掛的是盧岸然的名字,好讓盧岸然結婚娶老婆。”
蘇平:???
過了半晌之後,他才難以置信的問道:“不是,還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這……太過分了吧?”
“是啊,太過分了,而且哪怕被無數人指指點點,他們也死不改口,不但要房子車子,還要六十萬的彩禮錢。”
“服氣。”蘇平翻了個白眼。
祁淵好奇的問:“後來呢?蔡鵬程滿足他們了?”
“沒呢。”老海撇撇嘴,說:“盧晴忍無可忍,與家裡決裂,甚至直接報了警,鬧得沸沸揚揚,最終取得了戶口本,與蔡鵬程領了證,隨之就將戶口遷了出來,並放話跟盧喚山一家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辦婚禮的時候,盧晴就直接沒喊盧喚山一家子,而是以自己的名義自行邀請親戚朋友,還專門請了幾個安保人員,讓他們一看到盧喚山他們就直接趕走,不給他們鬧事的機會。”
說到這兒,老海忍不住冷笑一聲,這才接着說道:
“只能說盧晴蠻瞭解他們的,婚禮當天,盧喚山夫婦與盧岸然果然來了,但他們直接被保安攔下,然後他們就地撒潑,卻被保安死死攔着,接着盧晴直接報警,說他們尋釁滋事。”
“幹得漂亮!”祁淵眼前一亮。
“派出所的兄弟一到,他們立刻就萎了。”老海說:
“盧晴先完成婚禮,隨後才和蔡鵬程一塊來到派出所,聲稱絕不私了一定要嚴懲,同時派出所的兄弟也警告盧喚山他們,說尋釁滋事一旦成立,可處五到十年有期,這才把他們嚇住,不敢再鬧。”
蘇平呵了一聲,說:“倒是挺解氣,可惜最後也沒把這幫傢伙關牢裡。”
老海聳聳肩:“這場大鬧劇過了大概兩三年吧,也可能是四五年,具體說不清了。盧晴和蔡鵬程終於再次登門,似乎是想和盧喚山一家子和解,但貌似又吵了起來,最終不歡而散。”
頓了頓,老海接着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登門了,之後就沒再來往過,直到盧晴出車禍死亡,盧喚山一家子聽到了消息,才覥着臉找了上來。”
蘇平沉默起來。
而老海等了兩秒,見蘇平沒發問的意思,便又繼續說:“實際上,根據我的調查結果來看,蔡鵬程一直都起着居中調停的角色,調停盧晴與盧喚山一家的關係。
但那一家子着實太過分了,盧晴與他們壓根難以調和,好不容易同意登門一次解開矛盾,卻最終又吵了起來。
從那以後,蔡鵬程雖然一直還在努力,但始終沒有結果——他一直覺得盧晴和盧喚山一家之間應該有誤會,覺得不該有父母會真的對兒女做到這一步,但……直到盧晴死了,蔡鵬程才終於明白過來,不是所有父母都稱職的。”
蘇平輕輕頷首,認同這句話。
事實上,當刑警這麼多年,禽獸一般的父母他也見的多了。
過了半晌後,蘇平才接着說道:“單純從走訪結果上來看……案情倒是很清晰明瞭了,蔡鵬程忍無可忍,憤而殺人,隨後心灰意冷,決心自殺。”
說到這,他語氣一頓,雙眼輕眯,又接着道:“但……這只是大體上的脈絡,還有許多細節方面無法解釋。
比如,他爲什麼要大費周章將屍體拉走冷凍,又拉回現場肢解,並以粘合劑粘合碼的整整齊齊;又爲什麼要費盡功夫密封現場;又爲什麼選擇在六峰山自殺,這些都還是疑點。”
“還有。”祁淵忽然插話,說道:“蔡鵬程已死四五天了,但現場窗戶是今天清晨才被人推開的——那麼,推開窗戶的人是誰?他想做什麼?”
蘇平瞧了祁淵一眼,輕輕點頭。
這時凃仲鑫道:“死亡時間基本可以確定了,蔡鵬程應當是在十三號中午自殺的,不過具體時間難以推算出來。”
蘇平輕輕頷首,說:“足夠了。”
緊跟着,阿先也說道:“我們調查了蔡鵬程租下的冷庫和出租屋,確實發現了血液與手扶式小型切割機,還有一根自制的高壓電棍,一枚鋒利的匕首,也即確定了冷凍屍體的地點、作案兇器及肢解兇器。”
技術隊的小高補充道:“那根高壓電棍,我們測試過,電壓確實不是很穩定,使用上具有一定的風險,但它的威力極強,理論上接觸瞬間就能將人電休克過去,且若不能及時治療的話,大概率會在短時間內死亡。”
“兇器也確定了麼……”蘇平輕聲說道:“那本案估計沒啥懸念了……但一些細節,有條件的話還是儘快儘量搞清楚。
鬆,這事交給你了,盡力而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