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申皺眉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亂七八糟,又牛頭不對馬嘴的?什麼意思?”
“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了。”阿木說道。
隨後他擡起手,在半空中停了兩秒,似乎是在猶豫什麼,但最後還是落下放到了施恩申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說:“認識你,很高興。”
“你要做什麼?”施恩申皺眉,心裡泛起些許不祥的預感。
阿木輕笑:“我說了,完成我的使命,做我應該做的事。從今往後,咱們恐怕不會見面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施恩申再次問出了這句話,然後說:“能不能別拐彎抹角的,乾脆一點?”
“我不願意看到你這樣淪落下去。”阿木卻彷彿沒聽到她說什麼,只自顧自的說道:“所以,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把身上的癮給戒了,不要有半點僥倖心理,不要那麼幼稚,覺得自己的經濟條件可以撐下去。”
施恩申看着他,眼睛裡頭已經燃燒起了些許火氣:“喂,韓坤生,你能不能聽人說話啊?”
“如果不是我身份特殊,我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這樣淪落下去。”阿木繼續自顧自的說:“可是……爲了大局,爲了更多人,我只能對不起你,對不起一些人了。”
……
監督室內。
祁淵撓撓頭說道:“怎麼感覺,這個阿木有點奇怪啊?正常和人交流的話不可能這樣自說自話的啊。”
“他在引導。”老海接過話,輕聲說道:“他在引導施恩申猜出他的身份來。”
“引導?”祁淵一愣,有些不明就裡:“爲什麼?”
“因爲他自己說自己是臥底,有些讓人難以信服。”荀牧說:“而引導對方自己猜到就不一樣了。”
祁淵張了張嘴。
老海輕笑兩聲,搖搖頭:“其實他提示的很明顯了,這種程度的引導其實根本沒什麼意義,還不如他自己說呢。只不過,身在局中,失去了理智,哪裡能看那麼清楚。”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從監控視頻上來看,我所學過的東西告訴我,阿木當時其實也是很緊張很掙扎的,從他面部的微表情,還有手腳上過於豐富且浮誇的肢體語言就能看出來。”
“所以……”祁淵抿了抿嘴,說道:“如果說阿木是在引導施恩申猜到他的身份的話,後續又有什麼佈置呢?”
“從結果上來看,施恩申扔掉了公文包,擦掉了裝有二乙酰嗎啡的密封袋上邊的指紋。”荀牧說道:“或許阿木的目的就是這個。”
祁淵皺眉,若有所思。
蘇平擡起手,豎起一根指頭在嘴前,說道:“噓,別嗶嗶,繼續聽,好好看。”
……
“大局?什麼大局?”施恩申有點懵。
幾秒後,她眉頭忽然一皺,問道:“你……我懷疑過你,你是獨梟吧?你上次還否認,呵呵……果然,我就不該相信……”
“我不是。”阿木沉聲打斷,說道:“我有我的苦衷。我說過,我爲了大局只能委曲求全,很多事我也沒有辦法。
我也知道殺一人救天下這種邏輯在許多人眼中站不住腳,對於那個人而言太過不公平了。
我也不想自我標榜什麼,可沒有辦法,有些東西,必須被從根子上徹底的抹除掉,所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外如是。
更何況,我也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什麼,引誘過什麼,那些所謂的被犧牲者絕大多數不過是自己承受不住誘惑,又與我……
罷了,說這些,聽起來反倒像是在推卸責任,不說了,不說了。總之,現在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我必須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答應我,報警強戒,以後好好做人,別把自己玩廢了,你這一生不該就這麼糟蹋掉。”
施恩申更懵了,就這麼靜靜的聽着阿木的話,甚至都忘了打斷他。
過了許久,她纔回過神來,捂着嘴顫聲問道:“你是……臥底?”
阿木眼神躲閃,又開始掙扎起來。
但很快他便點頭,長嘆口氣說:“你果然很聰明,我隱瞞的這麼深,隱瞞了這麼多年,結果到頭來還是被你給猜到了。”
(祁淵翻了個白眼)
施恩申又呆了幾秒鐘,纔看向阿木,再次確認道:“你……真是臥底?”
“如假包換。”阿木抿抿嘴,壓低聲音說:“我是餘橋公安刑偵支隊緝毒大隊五中隊的緝毒警,我的搭檔們都叫我阿木。”
“緝毒警……”施恩申後退了半步,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所以……我經歷過太多,見過太多案例。”阿木說道:“有經濟條件比你,甚至比你家都要好得多的大老闆,就因爲吃這個,癮頭越來越重,需求越來越大,最後被犯罪集團折騰的家破人亡……
呵呵,你該不會以爲那幫傢伙真的講究什麼道義,講究什麼公平交易吧?拜託,他們連刑法都不遵守,用這麼惡毒的東西來斂財,還能有什麼規矩?開玩笑呢吧?
你應該知道那幫人的根本目的究竟是什麼,無外乎就是攫取財富,最多再加個騙取色相,當你完全無法脫離他們的那一刻,你的所有東西就統統都是他們的了,到時候你那點錢再多十倍也無法滿足他們的胃口,你明白嗎?”
施恩申好似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什麼,只呆呆的問道:“你現在……你要歸隊了嗎?”
阿木一愣,似乎沒意識到施恩申會這麼問,但還是輕輕點頭。
“那爲什麼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施恩申問道:“你不是餘橋的緝毒警嗎?我也是餘橋本地人啊。難道,我嗑過藥,你嫌棄我,你回去以後就不願意再見我了?”
“不是。”阿木又一愣,沒想到施恩申的腦回路竟然如此奇特,只得解釋說道:“在我眼中,你依然是個好姑娘,你同樣也僅僅只是一個受害者而已,我爲什麼會嫌棄你呢?”
“那我爲什麼見不到你了?”
阿木的臉色糾結起來。
這一幕,似乎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過了幾秒鐘,他才沉聲說:“你別忘了,我也有癮,而且這些年,爲了保證身份不泄露,我也幹過不少錯事兒。雖然我是臥底,但這不是我能犯錯的理由,所以……等我歸隊以後,真相查明瞭,我也要接受應有的懲罰。”
“什麼?”施恩申愕然:“你說什麼?你要被判刑嗎?”
“以我的經驗,恐怕是死刑。”阿木輕笑,說:“不過無所謂,我也都已經看開了。我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死在誰的手裡頭,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怎麼會這樣?”施恩申難以接受:“這對你不公平,你……”
“什麼公平不公平的。”阿木搖搖頭說道:“我不付出代價,纔是對那些無辜者的不公平。我說過,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早有心理準備了,過來見你一眼,也純粹是來跟你道別的。”
“有沒有別的選擇。”施恩申抿抿嘴:“能不能不歸隊?”
“我不歸隊,誰來收拾這幫傢伙呢?”阿木笑道,隨後又再一次搖頭,接着說道:
“再說了,網都已經鋪開,現在就是收網的時候,我歸隊不歸隊其實結果也都一樣。歸隊了,解釋開,說不定還有活路,不歸隊被視作叛逃就真的死定了。”
施恩申咬着下脣。
這時阿木有用開玩笑的與其說:“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有人能幫我把我收集到的證據送上去,告訴上頭的人說我死了,我說不定還能改頭換面換個法子活下去呢。
但……這麼高風險的事兒,又有誰回來幫我呢。我現在這個身份可是舉目無親吶。”
施恩申眼前一亮。
阿木察覺到了她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愣,錯愕的問道:“那個,你咋了?你想幹什麼?你不會想幫我做這事兒把?呵呵,別開玩笑了,我就隨口一說而已,你不行的。”
施恩申卻恍若未聞,只問:“你說,如果有人幫你把證據送上去的話,這個人會被你的同事抓起來嗎?”
“那怎麼可能呢?他又不是幹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相反那是見義勇爲啊。當然,可能免不了被留下一段時間,配合調查,但調查清楚了自然就沒事了。”
施恩申再次咬着下脣。
過了幾秒,她又問:“那你說的風險是什麼呢?”
“你說呢?”阿木別過頭去,說道:“拿着能威脅到易安安他們的核心證據,肯定會被他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
“那如果不被他們知道呢?”
“那實際上就沒什麼風險了。可潛在的危險還是很大啊。”阿木搖頭說:“況且我也沒有能夠完全相信的人,所以沒必要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還是我自己去吧。”
“我去。”這時,施恩申忽然說道。
阿木愕然,難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去。”施恩申笑道:“交給我吧,我把東西送過去,你……抓緊時間離開。”
“不是,這……”阿木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施恩申又笑了:“你跟我說這麼多,目的不就在此嗎?”
“什麼?”阿木這回真的呆住了。
“沒什麼。”施恩申搖搖頭:“既然沒什麼風險,那這個忙我幫了。咱倆的交情,值得我去冒這個險——其實危險也不大,安安不會想到我在幫你的。
更何況,我磕過藥,這是一段抹不去的黑歷史,最好的洗白的方法,無外乎就是立功了。
被人套路,外加協助臥底搗毀犯罪集團立功,這個黑歷史就再不會成爲我以後人生路上的阻力,甚至公司也不敢因此在我接受戒斷的時期裡開了我,你說是嗎?”
阿木似乎有些宕機。
其實臥底的反應按理說奇快無比,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卡殼。
但他似乎發現,這會兒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他和施恩申也挺熟悉的,在這個時候還想着利用她,而且被當面揪穿了,總歸有些尷尬。
而且說什麼都不合適。
沉默纔是最好的選擇。
見狀,施恩申又笑道:“其實……你是故意表示的這麼明顯,好讓我猜出你的目的的吧?”
阿木再次沉默。
“你是覺得,就這麼利用我有點對不起我,所以故意讓自己難堪一些,像個丑角一樣出點兒糗,心裡頭能好受一些,我也不會太過怪罪你?”
(祁淵:這人挺會幫別人找藉口……)
“我想活。”阿木終於開了口,說道:“雖然我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也有了相應的心理建設,但……事到臨頭,我發現我還是想活。”
“我能理解的,好端端誰有想死呢?”施恩申笑道:“更何況,你是英雄啊,臥底到這種危險的犯罪集團裡頭,很多時候都是步步危機,一個不慎可能就要被千刀萬剮了……
這種時候你即使想堅持,也做不到,都是身不由己。你是爲了肅清他們才選擇的臥底,因爲臥底而不得不犯罪,這種情況下,判處你的死刑……我剛剛就說過,這對你很不公平。”
“沒什麼公平不公平,我知道自己罪有應得。”阿木搖頭說道:“不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犯罪就是犯罪,沒有那麼多借口。
但……我還是想活。”
“所以我幫你啊。”施恩申笑道:“你還是不夠懂我。想要我幫你,直接開口就好了,何必玩套路,搞的自己現在這麼難堪呢?”
“對不起。”阿木閉上眼睛。
“不用說對不起。”施恩申搖頭說道:“東西給我吧。”
阿木又猶豫了好一陣兒,纔將一直夾在腋下的公文包遞給了施恩申。
“這裡頭裝的是什麼?”施恩申問道。
“二乙酰嗎啡。”阿木說:“三公斤左右。”
“哦。”施恩申應一句,想了想,又問:“我該怎麼說?”
阿木猶豫片刻,輕聲說道:“就說我失蹤了,三天前找過你,給了你一個地址,讓你去拿這東西,交給警察。”
“好,我知道了。”施恩申頷首。
隨後她笑容漸漸收斂,臉色嚴肅起來。
半晌後,她才沉聲說:“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