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春堂裡有人不堪受辱殺氣騰騰立誓雪恥,龍泉宮裡也有人在咬牙切齒。
下人們都被遣出去,葉瞳默默地站在下首,看着難得失態的主子。
聞人嵐崢啪地甩開新送來的情報,臉色發青,神情充滿惱怒,“她居然敢!”
葉瞳瞟一眼情報,心說她怎麼不敢?她爲什麼不敢?這天底下有她不敢的事嗎?她當初獨自一人就敢和顧家對着幹,何況她如今權勢滔天有一國做靠山?不就是勾結肅親王致使隴南生亂嗎?這算什麼?肅親王還反了呢!
“我倒是小看了她的手段。原以爲老二雖然和雲國有所勾連,有些不乾淨,卻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手。畢竟現在雲國內亂,能給予他的支持有限,只想拿住證據削弱他手中權力,卻沒想到他竟然策動京郊大營,還在隴南製造事端,給朕徹底來了個狠的。”聞人嵐崢語氣陰森森的,笑得燦爛熱烈,宛若春花盛開。
他還真小看了那女人的心狠手辣。她是打定主意放棄肅親王這枚棋子,這次用完就再也不用了是吧?所以她動起手來沒有半分顧忌,直接搞了個狠招。不過她對肅親王的控制力也真的出乎他預料,他原本以爲他們之間最多是扶持合作關係,就像他和平康王那樣。卻沒想到肅親王完全成爲她的牽線木偶,完全受她掌控。難怪他這麼久都抓不到老二的破綻,她倒是藏得夠深裝得夠像的!
葉瞳低着頭不敢搭腔,心說這還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和女主子鬥法,爲難的是我們這些下屬好不好!不過女主子確實厲害,他還從來沒見有人能讓主子吃這麼大的虧。能壓迫得素來精明的主子判斷失誤,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女主子威武!
“隴南民變,百姓衝擊官府,要求爲沙岩江兩岸受災百姓主持公道……搞什麼萬民請願書?呵……”他冷笑連連,“這次算她棋高一着!朕就如她所願!”
葉瞳打了個冷戰,覺得他們這局其實還是平!主子暗中相助平康王,使他順利起兵造反,造成雲國地方上的混亂和損失。女主子也夠狠,來了招百姓請願暴動,隴南民變嚴重威脅地方安危,影響惡劣,玉京城裡有肅親王策動京郊大營造反直逼中樞。
他倆誰也沒佔到便宜。
“傳旨!仁親王調任隴南欽差,前往處理隴南民變,主持沙岩江兩岸的賑災事宜,協同工部疏通河道開鑿運河。”聞人嵐崢面無表情。
立即有太監行動。
“葉瞳,你去京郊大營!”他轉身,目光投向窗外的明媚陽光,眼底光芒不定,似有無數暗流在他眼底匯聚。
他毫不猶豫,話雖說得平淡,但眉宇間的殺氣如刀般割裂人心,看得葉瞳暗暗心驚膽戰。
“你去!帶上虎符!調集不肯從逆的京郊營兵。朕會命一萬鐵衛待命,你直接去和他們會合,調集水軍反包抄。他只要一出京郊大營,你就立即殺了他!”
精緻的黃金令符交到他手上,葉瞳看一眼制式銘文,立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眼光微微一閃。
京郊大營駐地臨近薊縣,這道虎符不僅可以調不肯從逆的京郊營兵,另外還可以調駐紮在薊水附近的淮陰水軍,從水路半天就到,聯合薊縣守軍,從薊山腳下反抄京郊大營,居高臨下佔盡地利,肅親王要麼就別點兵出營,但動一兵,必會血流成河!
“臣遵旨!”他彎腰行禮,轉身大步流星出門。
他在桌前坐下,沉香的淡淡煙氣在殿中繚繞不休,遮住他晦暗不定的眼神。杯中清茶香氣四溢,他輕輕抿一口,思索着她可能會採取的措施。
如果他是她,會怎麼做?
殿中氣氛沉凝,他目光微冷,輕輕喚了聲。“容閎!”
“在!”殿中立即響起迴應。
“你親自去北地,看住行雲!嚴令兵部尚書,駐紮在嘉水關外的那支軍隊,不準動!”他開始有點後悔把聞人行雲派出去的舉動了,應該把他留在燕都,或者在自己回來時把他召回來都好,一時心軟答應他現在還留在北地,實在不智。
“主子!女主子應該不會那麼狠心地對十六殿下下殺手吧!”容閎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朕不擔心她會對十六下殺手。朕擔心十六犯傻!”聞人嵐崢嘆氣。
“主子您的意思是……”容閎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被腦中瘋狂的猜測嚇到了。
不會吧?難道十六殿下竟然會讓那支軍隊出兵攻擊嘉水關?
“這是特殊情況,他如果要出戰,理由也是可以成立的!”聞人嵐崢提醒。
容閎倒抽冷氣的聲音山響,忽然想起十六殿下出京前是拿過金印的,他又恰好在北地,那支軍隊也是從北地抽調的駐軍,他還真可以調兵。
如果對手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他要對付的是雲國雙璧,兩個可怕女人的聯手。她們十餘年的赫赫威名可不是擺設。這絕對是他踢不動的鐵板!
“屬下這就讓人八百里加急傳令他們原地待命!”他一溜煙撒開腳丫飛奔出去。
九月二十六夜,黎軍偷爬城牆,試圖偷襲嘉水關,撞上早有準備的守軍,被根本沒睡嚴陣以待的守軍當頭一擊,偷爬而上的敢死隊剛在垛堞邊冒頭,迎面便撞上守軍森涼鐵黑的長槍之尖。
九月二十六夜,血色玉京。黎國肅親王點兵出京郊大營,撞上守株待兔的淮陰水軍和鐵衛組成的防線。短兵相接,血花飛濺。玉京城中對懷有異心的肅親王勢力的大清洗,及軍中的大換血,從此開始。
九月二十六夜,風雨燕都。這一夜蘭傾旖沒能睡着。她最近很忙,沒能顧得上身體,精神狀況有些萎靡不振,被赫連夫人抓去自己院子裡監督她喝補藥,又喝了碗薑湯祛寒,裹着大氅坐在原地發呆。
集中注意力辦一件事的後果就是她無論何時都掛念着雲國目前的局勢,一有空閒時間就條件反射地想破局方法。
她就是參加師門考覈時都沒這麼認真這麼廢寢忘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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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分析,最讓人不安的敵手,仍舊不是來勢洶洶的平康王,而是黎國正忙着擺平肅親王的那位,那纔是最大的變數!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咬牙——真是命裡的魔星!
“若水,現今的局勢,你有什麼看法?”赫連徹看着神遊天外神色千變萬化的女兒,冷不丁問。
“抓緊時間解決平康王。遲則生變。”蘭傾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語聲鏗鏘毫不猶豫答。
赫連徹聽着她一如既往決然利落的語氣,忽然沉默。
他知道她擔心的是怎樣的變數,本來還想勸她不要勉強自己,也不用刻意去追求某個結果。世間事沒那麼多絕對,可現在他覺得不必再說。那些話都成爲多餘。
他的女兒,其實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堅強決絕。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真真切切說的就是她。在關係家國存亡的大計上,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軟猶豫。
他該高興,可這一刻他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濃濃的悲哀和苦澀。
這個孩子的負擔太重,他讓她承擔的壓力太大了!
她才十九歲,是個芳華正好的女孩子,本該尋個喜歡的人熱熱鬧鬧地做新娘,有平安穩妥的一生。如今卻不得不在這血火戰場上與人拼殺,忘卻年齡,丟棄溫情,戴上冰冷的盔甲,將自己的心裹在重重鋼鐵中,徹底失去了屬於她的一生完滿和紅塵中那些平淡卻溫馨的幸福。
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情何以堪!
“若水,新帝登基後,你就退下來吧!”他淡淡道:“你也該好好考慮你自己了!”
蘭傾旖目光一閃,沒吭聲。
未來如何她不知道,眼前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沒時間猶豫,沒時間痛苦,她的人生腳步匆匆,連停下來看一眼路邊的風景都奢侈得像上蒼的恩賜。哪裡有空考慮那些有的沒的?
她計算着從白江到燕都的防守力量。以平康軍的戰力,如果要打進燕都,大概需要多久……算來算去數字都不理想。一旦大軍渡過白江,再無可以抵擋平康軍的城池,燕都就等於盡數袒露在平康軍面前!
這樣的結果,實在糟糕。
所以雙方都竭盡全力。
可按照目前的局勢來看,雙方明顯是陷入僵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破僵局。
想得正入神,門外傳來玉瓏喜悅的稟報聲。
“小姐!嘉水關急報!黎軍趁夜偷襲不成,反被我軍打退。嘉水關下黎軍被我們包了餃子,勉力突圍後被迫退兵!”
八百里加急塘文傳到手上,她一目十行看完,長舒一口氣。“這肯定是聞人行雲乾的。聞人嵐崢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更不會小看我們。”
“那也是小姐計算周全把握精準,不然聞人行雲也不會上當。”玉瓏喜笑顏開,覺得長期壓在燕都的陰霾總算可以消退一部分了。
“年輕本來就是硬傷。何況他還是個半大孩子?”蘭傾旖淡淡一笑,“馬上通知司徒和鐘相。具體怎麼做不用我教你。”
“是!”玉瓏的回答聲格外響亮。
半個時辰後嘉水關守軍擊退黎軍的消息就傳遍燕都,氣氛低迷的燕都精神爲之一振,不少人停下腳步,開始觀望這一戰的後果。
風雨中的燕都,浮動着各種叵測人心,等待着將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