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政大臣的辦事處藤春堂內。
鍾毓晟、司徒畫衣、蘭傾旖,各有各的忙碌。三人都是素服白衣,臉色也不怎麼好。每天要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彈壓燕都內外的形勢,還要爲老皇帝守孝哭靈,睡眠不足質量不好,又要茹素宿本署。這也虧得他們都是年輕人,底子好,耐扛,換做中老年人,搞不好也要和陸航一樣臥病在牀。
“混蛋!”鍾毓晟看着最新送來的情報,氣得臉色鐵青破口大罵,忍不住一把扔開文牒,在那裡生悶氣。
文牒被風吹動,嘩啦作響,紙頁簌簌翻動,拉成連綿的光影,如滔滔流水漫漫時光在眼前流動。
蘭傾旖和司徒畫衣面面相覷,眉頭微微蹙起,最後還是蘭傾旖伸手拿過文牒。
饒是她涵養了得,也做過最壞猜測,看到這樣的消息也忍不住臉色微微發青,胸口急劇起伏,全身散發着森森冷氣。
她只覺一團火在心口拼命地燒啊燒,邊燒邊往上拱,蠢蠢欲動想要出來,釋放它的能量,製造一場毀滅,不把她和身邊的人燒成灰燼就不罷休。
她深吸氣,再吸氣,總算忍住和鍾毓晟一樣爆粗口的衝動,但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想看這份情報哪怕一眼。
她擡手,和鍾毓晟一樣,將這玩意遠遠扔開。眼不見心爲淨,省得心煩。
司徒畫衣有些呆地看着他們難看的臉色,狐疑地撿起情報,一看之下臉也青了。
北粵關外聚集大片衛國鐵騎,試探性攻擊一回,踢到司徒凌源和清羽軍的鐵板,再不敢進攻,但他們和清羽軍以北粵關爲基地對峙,意味着朝廷不可能調清羽軍回來平叛,能和平康軍抗衡的軍事力量,又少了一層。
嘉水關外,也有不少黎國大軍躍躍欲試,他們暫時還未進攻,似乎仍在觀望,卻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和絕對百戰鐵血的殺氣兵鋒,惡狠狠壓上嘉水關守軍。巍巍大軍,沉沉刃河,似山般濃厚的陰影,壓在嘉水關守軍心頭。
這樣的消息,難怪三個人都怒髮衝冠風度全失。內憂外患噩耗連連,就算雲國國力強大,也受不了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
“氣也不是辦法。”蘭傾旖深吸氣,一萬遍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現在不能亂不能亂,心理暗示反覆做了三回,總算找回冷靜思路,心裡不由生出微微慶幸,還好沒到最壞的時刻。她看了看身邊的兩人,無奈道:“我說,咱們是不是先商量一下怎麼辦?這樣僵持也不是個事。”
她意有所指地瞥一眼門外,兩人會意,都收斂起臉上的怒色和擔憂,恢復了平時的淡定從容。
陸航病重不管事,眼下朝廷內外的事情都壓在他們身上,無數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們,無數人的希望也都押在他們身上。如果他們也失去冷靜,對本就人心不穩的朝廷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而藤春堂外永遠站滿各路官員。六部過來請示彙報,京官過來等外放,外地大員進京辦事或述職……即使在這特殊時刻,暫時沒有外放的和進京的,但來往的人可一點都沒少,還比平常更多。
四面八方都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眼睛,牢牢地盯緊他們,他們必須小心再小心,不能出半分差錯,更不能有半點馬虎。
蘭傾旖把玩着手中書簡,破罐子破摔地想也沒什麼好急的,又不是滅國之禍。就算真到了大軍崩於前,雲國明天要滅國的絕境,急也於事無補,還不如看淡點。
越是危急時刻,越應有閒適從容心境,危險從不會因爲人們的慌亂而減少,卻有可能因爲人們的鎮定而平復。
“北粵關外的對峙可以理解,畢竟衛國鐵騎雖強悍,但不可能衝破對他們十分熟悉又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清羽軍組成的防線,可嘉水關外的黎國軍隊不進攻是爲了什麼?”司徒畫衣皺起眉,不解的詢問目光投向蘭傾旖。
作爲曾和黎軍親自交戰,對他們的戰力十分了解的將軍,以司徒畫衣精準的軍事眼光和判斷力來看,如果黎軍下定決心不記傷亡也要打進雲國,嘉水關守軍肯定擋不住黎國那些精兵良將。何況如今西北生亂,部分軍隊被平康王絆住,嘉水關守軍的士氣多多少少會受到幾分影響。此消彼長之下,黎軍的確略顯上風。
“因爲黎國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蘭傾旖冷笑,“聞人嵐崢這次的目標,與其說是趁火打劫佔雲國的便宜,還不如說他是想借這次機會清除內賊!”
“內賊?你是說?”司徒畫衣眼睛一亮。
“黎國肅親王!”三人異口同聲。
“與嘉水關對峙的那支軍隊若要轉道去黎國北境,的確很方便。兵部尚書和他的幼弟聞人行雲都在北境。這兩人一個有實力一個有名義,聯合起來在朝廷支持下,既能擺平肅親王,又能賺盡民心爲朝廷收穫好名聲。聞人嵐崢果然精明,打得好主意!”鍾毓晟面無表情合上地圖冊,惱恨的同時也忍不住佩服,可惜這樣的人沒生在陸氏皇族,不然他們做夢也要笑醒。看來以後至少十年內,雲國得夾着尾巴做人了。
“爲什麼要順着聞人嵐崢的想法行事?”蘭傾旖用書簡啪啪啪敲打着桌面,臉上沒啥表情,只語氣陰沉沉的,“他又不是我們什麼人,哪能讓他如願?”
“你的意思是……”鍾毓晟眼睛微亮,期待地看着她。
蘭傾旖心說要怎麼做還用得着我教你?聞人嵐崢的佈置多半都在北境,再說黎國北境多半和雲國接壤,萬一他北境處理得太順利順便來搶雲國怎麼辦?何況利用聞人行雲的事,她爲逼他回黎國已經做過一回,她就不信他會沒防備任由他們故技重施。存心迷惑他們吧!就算挑事找麻煩,也要找個和雲國隔得遠的地方,最起碼讓他擺平後想來佔雲國的便宜也來不及。而縱觀黎國國土,最合適的地方自然是……
她和鍾毓晟對視,一對兇人露出心有靈犀表情,異口同聲道:“隴南!”
“英雄所見略同!”兩人啪地擊掌,清脆一聲。
隴南毗鄰安國,如果隴南生亂,絕不是小事,安國也肯定會有所動作。
這場動亂已牽扯到三個國家,目前他們雲國暫落下風,這不成!他們不同意!憑什麼他們吃虧別人看熱鬧?橫豎已經是渾水,想從中脫身是不可能的。那唯一的辦法就是拖更多勢力下水,把這潭水徹底攪渾,纔好渾水摸魚。屆時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損失,就算國力下降也都有下降,他們也不用擔心會有人趁機來踩雲國。
對蘭傾旖來說,選擇隴南還有一個原因,當初八皇子垮臺,他的部分勢力被二皇子即肅親王接收,其中就包括隴南那邊的經營。如果再搭上顧家……呵呵,至於這麼做有什麼後果,她是不關心的。反正黎國又不是她的國家,讓聞人嵐崢和溫九簫頭疼好了!
“你們能想到的事情聞人嵐崢想不到?”司徒畫衣給他倆潑冷水,冰涼涼的聲音凍得人心涼透。“隴南那是什麼地方?他對安國會沒有防備?”
“那就雙管齊下!”蘭傾旖淡定答:“行事的是肅親王,也損害不了我們多少勢力。何樂不爲?”
“手長還清醒。這樣的人真可怕。”鍾毓晟搖頭。
聞人嵐崢擺出的這個局明顯是合則兩利分則兩敗。他們即使想不按照他的思路走都不成。本來還想留着肅親王給他添亂,也不得不放棄。
“先解決眼前困境再談將來吧!”司徒畫衣無奈道:“如果嘉水關破,我們恐怕連將來都未必有。”
這也該慶幸雲國的軍事實力不弱,衛國也好,黎國也罷,在以往的交戰中都沒佔到便宜,對他們三個也心存忌憚不敢得罪太狠。不然搞不好就要變成三線作戰。
“北粵關那邊倒不用擔心,他們沒料到我們早有防備,見到司徒凌源,士氣先瀉了一半,想破城不容易。”鍾毓晟嘆氣,“反而是嘉水關那邊……爲今之計,只有以最快速度解決平康軍!”
“這位可真是天生反骨,勾結黎國還不夠,衛國也要結個盟。真是敗類!”蘭傾旖嘩啦啦翻動書頁,對平康王的人品實在不齒得很。“下一個他要勾搭誰?安國?宣國?”
“所以必須得殺了他!”司徒畫衣殺氣騰騰接口。
她是軍人!在外抵死拼殺爲的是什麼?保家衛國!爭的是什麼?土地!可以說割地是一個武將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奇恥大辱!平康王這麼一招把她的忌諱犯全了!不殺他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尤其勾結敵國的平康王還不是普通外臣,而是本國親王!是正兒八經的陸氏皇族!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麪皮該是什麼顏色,才能表達內心的恥辱!
顯而易見,平康王打的是四面借兵直逼中樞的主意!借黎國之兵逼西北,以衛國之兵逼東南,自己裡應外合,奪取皇位。當然,雲國江山在手了,卻也不全了,西北割讓黎國,東南交託衛國,剩下雲國疆土大半,成就他半幅江山殘破王座。
祖業家國在這樣的人眼裡,不過是用來交換利益的籌碼。
本國有親王如此,實在沒臉見人!
“不用再議,戰!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