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7

抵達操場的時候,體隊的二十來個學生都已經整裝待發。

趙影苦着臉歸隊,順帶收下了來自金城武嚴肅而批判的瞪視。

金城武雙手叉腰:“早就和你們說過,鍛鍊貴在堅持,每一次的集訓都是向着冠軍寶座又前進了一步!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缺席,不要缺席,還是有些人不長記性,每次都要我提醒!”

趙影垂頭喪氣地接受教育,心想就算訓練了也得不上名次。

金城武在一番老生常談之後,分配了下午的集訓任務,他剛剛說完,趙影一張包子臉就鼓成了充滿氣的球——200米/圈的跑道,跑10圈,不限速,只要求跑完。

趙影可憐兮兮地舉手:“教練,我跑不了。”

金城武對這句教練頗爲受用,但仍舊堅持:“不跑你怎麼知道跑不了?”

趙影努力使得自己看起來更楚楚可憐:“之前我最多也只跑過1000米。”

金城武語重心長:“長跑的閾值是在不停的逼近極限以後不斷提升的。你不去挑戰,怎麼知道自己的閾值在哪裡?你不去嘗試就退縮,這種心態首先就不正確,無論田徑還是學習,都需要有挑戰自己的勇氣……你看溫小川,人家就不討價還價。”

趙影一眼,果然溫小川已經悶不吭聲地開跑了。

耳邊金城武還在喋喋不休,爲了避免他無限制擴展論述,繼而進一步推遲結束訓練的時間,她敵不過周圍同學們怨念的眼神,只得認命:“我跑,我跑。”

當她繫好鞋帶,登上跑道的時候,溫小川早已跑了大半圈。

她一面跑,一面看着操場上的各色人羣。

中央球場大約是低年級男生在踢球,側邊的籃球場多數是高中男生在打球,圍觀的人羣則是初高中混雜。

網球場空置着,鼓號隊的樂器已經對方在地上,過一會兒莫伊所在的鼓號隊估摸着要集訓。

她漫不經心地跑着,直到溫小川從身後趕超過來,她才發現自己竟已經落後了整整一圈,趕緊收拾心神老老實實地調整呼吸,整理步伐。

然而顯然趙影的實力被金城武高估了,別說2000米,剛剛過1000米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進入第六圈的時候,她感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連去看看金城武是不是正在監工的餘力也沒有,只能機械地邁動雙腿。

忽然,一聲清脆的鈴音,接上密集而又節奏感的鼓點與嘹亮的小號鳴音,把她已經七零八落的精氣神一下振作了大半。

她側過頭本想看一眼作爲鼓號隊旗手的莫伊,卻一眼瞧見了正穿着藍白色校服,高高挽起袖口的某人正緩步跑在自己身後。

陸靳泓加快腳步,和她並肩朝前小跑:“我這都跟着你跑這麼久了,你居然才發現。”

她順了順呼吸,喘着粗氣:“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金城武那麼大嗓門兒,誰不知道陳趙影正在操場跑圈?”

她欲哭無淚。

他又逗她:“我剛在那打球呢,眼瞅着你秒速都要降爲0了。你看見邊上那隻蝸牛沒?哎,對就那隻,它都一圈跑完了,你還在那兒……”

她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撫着胸口,呼吸的時候感覺心口都疼。

他這才正色:“別說話,呼吸跟着腳步走,還剩4圈,你跟着我腳步。”

她咬着牙,看着慢慢跑到自己前方的陸靳泓,努力地踩着他的節拍調整自己的步伐,感覺似乎是好了一些。

難怪都說長跑的時候不要跑第一個,帶頭的人最累,而後面的人只要跟着前面的步伐保持住距離就好,省心省力,到最後再加速爭取名次。

他在前面跑,她在後面跟,兩人再沒有對話,可這難熬的最後四圈也就這樣半米、半米,一步、一步地被拋在了身後。

最後一圈經過網球場時,趙影甚至有精力看了眼鼓號隊旗手莫伊。

莫伊正朝着她擠眉弄眼地笑,她回了一個鄙視的手勢。

抵達終點的時候,金城武笑得一臉褶子開了花:“你看,我說你能行吧?你還不信。哎,這個同學,說你呢,你哪個班的,要不要加入田徑隊……”

趙影瞅了一眼金城武兩眼發光的模樣,有心提醒陸靳泓不要上賊船,卻當真已經透支體力,沒力氣多說一個字就軟綿綿地原地坐下,大字狀癱在跑道上。

陸靳泓正擦着汗,見趙影居然躺倒在地,立即彎下腰拽着她兩隻手腕,把她拉起來。

她剛剛享受來自大地母親的敦實懷抱,還沒喘口氣就被人拉起來,跌跌撞撞地才站穩,盯着陸靳泓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只能叉着腰直喘氣。

陸靳泓笑着說了句話,聲音很低,她沒聽清,把耳朵朝他偏了偏示意他再說一次。

他擦了一把臉頰的汗水,朝她靠近一步,貼在她耳邊說:“長跑完了立刻坐下,臀部會變大。”

她惱羞成怒地一拳錘在他肩上,也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力氣。

他哈哈大笑着揮手說拜拜,一邊奔回籃球場,全程沒有理會金城武的“求才若渴”。

趙影只好像模像樣地抖抖手、抖抖腳,做起放鬆運動,耳邊是金城武的碎碎念,眼裡是遠處籃球場上那羣奔跑的男同學。

明明都是一模一樣的藍白校服,真奇怪,爲什麼一眼就認得出他來,她不無納悶地想。

自初二開學始,趙影再沒有在課堂上偷看漫畫,就連放學也因爲偶爾會留下看陸靳泓打球所以幾乎沒有和葉葉去過書屋。

在期末考的前一個月,她把那根學習的弦調到最緊,放學不再去球場,週末也婉拒了葉葉和陸靳泓的邀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埋頭苦讀。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在爲民慘遭滑鐵盧的深層原因——陳亞飛早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已經教會了她方程式解題,到了小學畢業她早已熟練運用二元一次方程。當同級生還在爲雞兔同籠絞盡腦汁的時候,她早已可以用X、Y分分鐘搞定。

方程式是一種正向思維,小學算數則是注重培養逆向思維能力,她早早走了捷徑,疏忽了基本功的練成,等到中學人人都認識了假設X假定Y,她非但沒有一點優勢,甚至連思維方式的缺陷也暴露出來。

而14歲的她怎麼也沒有想明白這一點,她以爲即使沒有辦法重回巔峰,起碼當自己認真對待學習這件事時,考試的結果也會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可她沒有料到作爲女孩,還有一件事身不由己。

期末考試恰逢她的月經初潮。

雖然在生理課上早已有所見聞,也曾聽葉葉說起過她小學六年級已經經歷,但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還是驚慌失措地用校服上衣系在腰間擋住髒污了的褲子,跑到3班門口找莫伊借衛生棉和她的運動褲。

滿身是汗的從女廁所裡出來的時候,語文考試開始的鈴聲已經打響,她匆匆衝進教室,被監考老師一頓數落。

然而悲劇還沒有就此結束,她從不知道生理痛居然是這樣難以言喻的疼,恨不能把小腹裡全部掏空,立馬原地躺下打滾,疼得心肝脾肺腎都打結。

考試剛剛結束,她就哇地一聲吐了個清空。

趙影勉強地度過了下午的歷史考試,拒絕了一臉莫名其妙的陸靳泓送她去醫務室的好意,被莫伊攙扶着慢慢走回家。

入夜時分,陳亞飛才結束了一天的奔波回家,開門就看見自家女兒滿頭是汗地蜷曲在沙發上打滾,上前問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頓感內疚。

少了母親的照料讓女兒這樣懵懵懂懂地長大,他卻什麼也幫不上忙,趕忙去買來紅糖和生薑煎水給趙影乘熱喝。

但是紅糖姜水顯然並沒有起到太大作用,次日的數學、地理考試趙影只覺得兩眼發黑,大冬天裡硬是由着汗水把內衣都打溼。

直到第三天英語考試的時候,情況纔有所好轉,然而僅僅一場英語考試正常發揮已經無濟於事。

趙影站在年級大榜前面如死灰,尤其當她自然而然地看向陸靳泓和莫伊的名字時,赫然發現他們分列年級前十和前五十,恨不能撕了面前這張紙,在被他們看見之前。

可是這也只能是妄想而已,當她灰白着臉轉身時,恰好看見陸靳泓正站在不遠處,目光分明剛剛從名單上移開。

趙影緊緊地抿着脣,撇過臉假裝沒有看見他投來的目光,大步流星地從人羣中跑開。

*

期末考試連着寒假,比起考完試立刻要面對各科老師的責難來,已算得上仁慈。

趙影每日躲在家中沒日沒夜地看書,沒有去找過莫伊。

白日裡莫伊來敲過2次陳家的門,她也都裝作不在家。

接連一週足不出戶,趙影感覺自己即將發黴,決定出去買些泡麪八寶粥,供後續幾天儲備糧。

拎着自行車鑰匙,悶頭往樓下一溜小跑,剛到樓棟口的時候,便看見地面投下一片人影。

她茫然地擡頭,雖然背光看不清表情,卻分明是陸靳泓靜靜地站在那裡,除了他也沒有誰能把一身厚重的黑色棉服穿得這樣挺拔。

她呆在原地,手裡的鑰匙發出叮鈴的聲響。

樓梯道里實在安靜,安靜得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陸靳泓雙手環抱着自己手臂:“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她老老實實地答:“在家。”

“莫伊說來敲門幾次,家裡都沒人。”

她不再說話,把弄着手裡的車鑰匙。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你不是這麼經不起挫折,考砸了一次就避不見人了吧?”

她依舊低頭不語,手中的車鑰匙捏得幾乎要嵌進手心裡。

他沉默地等了一會,見她還是沒有擡頭說話的打算,扶着她的雙肩不輕不重地搖晃了幾下:“說話啊,你還打算人間蒸發幾天?莫伊給我打電話時候急得都要哭了,她要不是天天給家裡塞去補習班上課,估計天天都得坐你家門口等着。”

“那你是每天在我家門口等嗎?”

“誰有工夫天天在這兒等,我就偶爾路過來繞一下試試,”他鬆開她的肩膀,“就你這形象,還真不值得天天坐門口等。”

她低頭看着蠟筆小新圓領套頭棉睡衣,再想想隨便用抓夾盤起的亂糟糟的頭髮,腦袋垂得更低,恨不能直接縮進衣服裡。

他伸手把她散落的髮絲撩到耳後,嘆了口氣,語氣極軟:“不就是身體不舒服考試考砸嗎?誰沒個馬失前蹄的時候,下次再努力就是了,咱底子好,不怕,啊~”

她想一定是他的語氣太像哄小孩,太溫柔,自己纔會鼻子發酸,忍了多少天的眼淚忽然又在眼眶裡打轉。

陳亞飛的工作太忙,他甚至忘了問她期末考試成績如何,也沒有發現她放假以來的足不出戶。陸靳泓是第一個這樣給予她鼓勵與安慰的人。

她那雙杏眼原就比旁人要大,此刻還拼命撐起眼皮不讓淚水滑落,一面用帶了鼻音的諾諾的聲音頂嘴:“誰怕了……我就是,就是想好好在家複習而已。”

他哦哦哦地連聲應和,轉身從旁邊的車後座上拎了個小袋子遞給她:“吶,吃了心情會好些。”

她狐疑地打開袋子一看,是個裝在紙盒裡的草莓三角蛋糕,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就掉下來,砸在塑料袋上吧嗒一聲。

她又垂下頭,不敢擡眼讓他看見淚眼婆娑。

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手輕輕地落在她頭頂揉了揉。

她感覺自己的情緒頓時像斷了線的風箏不受控制,淚滴接二連三得打在手心的塑料袋上。

這下輪到他慌了神慌了,習慣性地擡起雙手捂着她的耳朵,強迫她擡起頭來。

她想自己的眼睛一定像兔子一樣紅,因爲她聽見他緊張得說話都結巴:“你,你別哭了,先吃蛋糕,吃了就好了。”

她甕聲甕氣地“噢”了一聲,一邊掉眼淚,一邊去拆草莓蛋糕外面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