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6

初二開學第一天,趙影穿校服的時候發現校服的褲子居然縮到了腳踝。如果不是衣服縮水,大概是他長高了。

遇見莫伊的時候,發現她換上了另一套下裝是百褶格紋裙的校服。

這一套是學校跟風做的,說是爲宣揚傳統文化提倡復古民國風,但學生們一致認爲更像日韓校服的風格,上衣是領結領帶和襯衣西裝,下裝是格紋百褶裙與西褲,因爲裙裝不便上早操和體育課,所以大部分學生都在校方遺忘了這套校服之後將其束之高閣。

莫伊笑眯眯地拎着裙襬:“運動褲都嫌短了,我把裙子找出來,看着還不錯吧?”

趙影笑:“挺好看的,你穿什麼都好看。”自從上了中學,莫伊越發出落的標緻起來,早已高出趙影半個頭來,又被莫媽媽強制安排上了鋼琴舞蹈課,此時的莫伊已經隱隱有了少女的身姿。

來到教室,趙影發現有不少同學都沒有穿校服,問起原因來多半是褲子嫌短或肩膀塞不進。

葉葉乾脆穿了身印着骷髏花紋的黑色圓領衫和牛仔短褲,看起來活力十足。

班長章婷婷在講臺上指揮着班委分發新課本,教室裡忙的一團亂。

“發完怎麼多一本?”有人舉着數學課本問。

“我這語文也多一本。”

“地理也多一本。”

章婷婷說着“等等我查一下”,一面對照手中的清單,班上一共45個人,可是清單上分明寫着46本,“校辦給弄錯了嗎?確實多給我們班一本。”

“沒弄錯,”蘭博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步走進教室揮手示意學生都返回座位去,而後雙手撐在講臺上宣佈,“之前咱們班1號因爲家裡的情況,一直沒有來報到,這學期開始會回來跟班上課,大家歡迎。”

蘭博的語氣太平淡了,平淡到他說完很久,趙影都沒有理解他的話所代表的意義。

直到班裡的掌聲響起,葉葉在耳邊不無興奮的說“轉來一個帥哥啊”的時候,她才緩緩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講臺上那個正帶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的男孩。

時光彷彿倒回了三年前的那個夏天,穿着花襯衣的轉學生被班主任介紹給大家,而她在人羣裡默默地看着他。

陸靳泓依然穿着一件沒有花紋的白色T恤,洗到發白的牛仔褲,就像一年前告別時一樣,只是長高了,五官也長開了,眉眼間多了幾分少年特有的雋秀。

他站在講臺邊,負着雙手,微笑望着她。

葉葉疑惑地問:“他是不是在看你?”

趙影撐着胳膊,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圓滾滾的小臉只能用呆如木雞形容。

陸靳泓將趙影的怔忡看在眼裡,脣畔的笑意更濃,依着蘭博的安排走向第四組最後一排的空位置,和陳趙影的座位恰好是教室對角線的兩端。

蘭博在絮絮叨叨地做新學期動員。

趙影保持端坐的姿勢許久,終於小心翼翼地回頭朝後排望去,視線穿過一排一排的同學,準確無誤地捕捉到那雙黑亮帶笑的眸子。

陸靳泓也正望向她,覺得她這悠長的反射弧異常有趣,正露出標誌性的小虎牙衝她微笑。

她連忙回過頭,動作之快甚至引來了蘭博的注意,於是慌忙低下頭,拿起筆一副正在認真記錄的模樣。

蘭博意有所指:“別光拿筆記,要往腦子裡去。”

她的臉倏地紅了。

報道的這一天不上課,領了教材就解散。

葉葉收拾着書包:“趙影,去書屋不?暑假進了好多新書。”

“不了,”趙影埋頭給課本包封皮,“我,我還有點事……”

“你這本書拆了包,包了拆,是要給它包出朵花兒嗎?”葉葉納悶地看着她手裡已經第N次摺疊的封皮,“那我先去了,拜拜。”

小武拎着書包追出去:“等等,我也去。”

嘈雜的教室在兩三分鐘內安靜下來。

“這本書是要去相親嗎?”熟悉而陌生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有着變聲期男生特有的啥沙啞,但並不難聽。

趙影觸電似地猛地站起來,沒擡頭,目光恰落在陸靳泓撐在課桌的手上,整潔乾淨的指甲,骨節分明的手指。

見她沒有擡起頭來的意思,陸靳泓擡起手臂,兩隻手隔着她的烏黑柔軟的頭髮捂住她的耳朵迫使她擡起臉來面對着自己,看着她似乎有了點下巴輪廓的小圓臉,頓感舒心:“你怎麼還是這麼矮?”

她被控制着無法搖頭,嘟囔着:“你才矮,你全家都矮!”仍是那個撒嬌耍賴的語氣,剛說出口她自己都詫異,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說話了,一窘,揮手拍掉他的雙手。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她的頭頂,剛剛到他的鼻尖,咧嘴笑道:“我以爲,你至少能夠得上我眉毛。”

她氣呼呼地把書一股腦兒往包裡塞:“我們基因不好,營養缺乏,哪兒比得上你吃化肥打激素。”

他哈哈笑着,就勢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額發:“走吧,回家。”

好。她在心裡乖巧地回答,嘴上卻賭氣:“誰要跟你一起回家。”

“不和我一起走,”他笑,“那你爲什麼拒絕新同桌的邀請?”

她拎起裝滿了新學期課本的鼓鼓囊囊的書包,轉過身正要雙肩背上,卻感覺書包一輕,調頭一看書包已經被他單肩背上。

他一揚眉:“走啊。”

兩人並肩走在爲民的百年老樹下,蟬鳴像一年前報到時一樣激烈。

她彆扭地開口:“不是說不回來了,怎麼又跑來?”

“想回來,就回來了。”

“第一名還真是任性。”

“那可不是,”他一臉誇張的驕傲,“誰讓我有這個資本。”

她忍不住笑起來,眉宇間的愁雲消散:“你怎麼越來越貧。”

“小影!等等我!”莫伊剛好走出教學樓,一眼看見趙影,一面跑一面喊住她。

趙影和陸靳泓同時回頭,兩張面孔掛着同樣燦爛的笑容。

莫伊看清陸靳泓的正臉,驚得捂住嘴:“你怎麼回來了?”

趙影和陸靳泓相視一笑,趙影答:“第一名有任性的資本,怎麼辦呢?”

莫伊笑嘻嘻地攬過趙影的胳膊,探頭問:“你這一年跑哪兒去了?可把我們小影難過死了。”

“亂說。”趙影推搡了莫伊一把,本以爲陸靳泓會就此嘲笑自己,沒想到他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家裡出了點事,回去處理完就回來了。”

“什麼事……”莫伊剛開口,被趙影在胳膊上不輕不重地一揪,適時地閉嘴。

從陸靳泓的口袋裡傳來“滴滴滴”的急促電子音。

聲音響起的時候,他的神情有一瞬停滯,取出來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頓了一下抱歉地對面向趙影:“我有點事,今天不和你們一起走了。”

趙影“哦”了一聲,不在意地伸手,接過自己的書包背上:“再見。”

陸靳泓也點點頭:“明天見。”

莫伊看看趙影,又看看陸靳泓,面露迷茫地跟着趙影走了。

直到走出爲民門口的小巷,等候紅綠燈的時候,莫伊回過頭,看見陸靳泓還站在剛剛分開時的地方,離得太遠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顯然也看着她們的方向。

莫伊說:“他長高好多。”

“嗯,”趙影答,“吃化肥長激素,能不長高嗎?”

莫伊感慨:“他那尋呼機是中文的,貴的嚇人,我爸都沒捨得給我買。”

“嗯,南邊人有錢。”趙影仍是那個古井無波的語氣。

莫伊戳戳她:“你怎麼了?”

“沒什麼,”趙影抿了下脣,“就是覺得有點兒陌生。”

莫伊笑笑:“一年多不見了,難免生疏。”

趙影認真地看向身邊的莫伊:“可是,我和你就算多少年不見,也不會生疏的。”

莫伊甜甜地一笑,把腦袋歪靠在趙影的肩頭:“我倆那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當然不會生疏。”

許久以後,趙影再回想起站在紅綠燈前的自己複雜的心境時,才懂得,正是因爲她視莫伊爲親姐妹,卻從沒有當陸靳泓是新兄弟,而是一種陌生的親密與依賴,纔會因爲突如其來的生分而感到驚惶。

*

陸靳泓的歸來,打破了2班長達一學期的平靜。

時常有外班的學生慕名而來,藉着借書、找人、問事兒各種由頭在門口張望,大多是女生,也有不忿的男生。

坐在教室門口的趙影和葉葉,成了被問詢次數最多的2班學生。

葉葉多半眼皮兒也不擡地遙遙一指:“第四組最後一排靠窗。”說得次數多了,溜得不帶卡殼。

趙影則總有一種自家寶藏被衆人覬覦的不爽,往往懶得指引,假裝忙碌地含糊其辭:“就後面頭髮擋着眉毛的那個,沒什麼好看的。”

而每當有人在她面前誇讚陸靳泓個子高,長得帥,成績好,關鍵還打得一手好籃球的時候,趙影總能適時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沒眼光。”

葉葉就立刻從她的漫畫書裡擡起頭,扶一扶眼鏡附和:“該去哪兒去哪兒,擋着我光線了啊。”一唱一和地攆走好奇的花癡er。

在陸靳泓被選入初中校籃球隊的同時,趙影也被選入了校田徑隊,連她自己也說不上爲什麼沒有拒絕來自“金城武”的邀請。

金城武,原名金誠,學校體育組組長,四十多歲的粗獷老頭,不知道被哪屆學生起了“金城武”的外號,越發自我感覺良好,梳個大背頭,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在學校各種場合猛刷存在感。

入隊之後的體能和競速測試之後,趙影被金誠安排在了長跑組,她嚴重懷疑只是因爲自己的競速賽排在倒數第一,倒數第二是她的同班同學溫小川,同樣分在了長跑組。

週三的下午一般只安排兩節主課,剩餘兩節是留給自習和自由活動。

趙影和葉葉正轉身看迪克小武廝殺五子棋,戰事正酣,小武忽然擡起眼意外地看着趙影:“你不是今天集訓嗎?怎麼還不去,小心一會兒金城武用大喇叭找你啊。”

趙影一驚,還真是忘了這麼回事兒,慌慌張張的在抽屜裡找球鞋。

教室的喇叭適時地發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她預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喇叭裡就傳出金城武渾厚的嗓音:“喂,喂,廣播通知,初二(2)班陳趙影,初二(2)班陳趙影,迅速操場報到!迅速操場報到!”

葉葉三人一陣爆笑,趙影紅着臉拽着運動鞋起身,還不忘看了一眼陸靳泓的座位——還好他不在。

一溜兒小跑衝出了教室,她心想如果詛咒能有用,金城武的嘴巴一定會被話筒塞得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