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5

跟家裡人去旅遊了一個暑假的莫伊,在初中開學報到的前晚,才匆匆趕回楠都。

報到那日清晨,她和趙影約好一起去學校,等在小區門口半晌,纔看見陳趙影穿着白色連衣裙慢吞吞地出來。

莫伊笑送愛的抱抱:“想死你了,這次出去太久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而後放開懷裡的趙影,上下打量,“怎麼瘦這麼多?哪裡不舒服嗎?”

趙影由着她牽着自己的手,搖頭:“天太熱了,有些中暑。”一張白嫩的包子臉,這會看見來竟隱隱有了瓜子臉的前兆,但氣色卻並不好,顯得有些羸弱。

爲民中學和中心小學相隔不過一整條馬路,一個最東、一個最西。

爲民的行道樹據說有百年曆史,雖然不知真假,樹上的蟬鳴倒真的比別處更響些。

趙影站在分班公告欄前,看了一次,揉揉眼睛又看一次,依然覺得自己眼花。

她分在2班,學號2號。爲民的變態傳統,學號按照入學成績高低排序,能排在她前面的想必就是全區第一名了。

2班的1號後面,宋體字端端正正地印着:陸靳泓。

莫伊找到自己的名字後,轉頭髮現趙影正呆立在名單前,湊過去:“怎麼了?”順着她的目光看見陸靳泓三個字,一拍大腿,“原來第一名竟然是這小子!”

趙影語聲沉慢:“可他不會來。”

陸靳泓考了年級第一,全區第一,和趙影分在同一個班級,可他不會來。

他今天不會出現在這個操場。

未來也不會在出現在爲民的教學樓。

他甚至可能不會再出現在楠都。

之前沒有人問過趙影,陸靳泓去了哪裡。以後,也不會有人問起。

這個名字也許就此消失在她的生活裡,她這樣和自己說。

*

整個軍訓,趙影都處於魂遊太虛的狀態。

不知情的教官點名的時候常常會叫到“陸靳泓”,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1號陸靳泓去了哪裡。

當然,也沒有人向趙影問起,在這個班級裡,沒有人知道陸靳泓和陳趙影兩個名字曾經被親密的排在一起。

站軍姿的時候,趙影偶爾會想,如果陸靳泓也在這裡,是不是會和她一樣曬成黑炭?然而更多的時候,她像一片死水般安靜,在鋪天蓋地的笑鬧裡也常常出神。

在這個沒有莫伊也沒有陸靳泓的班級裡,趙影覺得自己似乎,水土不服了。

半個月的軍訓,給趙影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每天回家洗練毛巾都能擦出一塊黑,以及方陣排在自己身邊的留着金龜子髮型的小姑娘。

雖然幾乎沒有交談,但她爲被欺負的矮個兒男同學仗義執言的一幕,卻恰好落入了趙影眼中。

沒有料到的是,開學安排座位,按照排位表落座時,趙影驚訝地發現這個叫葉葉的女孩恰好是自己的同桌。

同樣個頭嬌小的趙影和葉葉被安排在教室靠近走廊的第一組第一排。

後排是自稱迪克的洋氣BOY葉帆,和總被迪克欺負的耿直男孩杜珏,也就是軍訓裡被葉葉仗義搭救過的小男生。

杜珏因爲總被嘲笑“杜珏,你要杜絕什麼呀?”而更傾向於被稱呼小武。

加上前排的趙影和葉葉,四人成功拉低了班級的平均身高。

小武第一時間向葉葉表達了誠摯的感激,葉葉則不以爲意。

用葉葉的話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能幫就幫,多個朋友多條路。

趙穎聽得一愣一愣的,迪克轉着手頭的圓珠筆翻了個白眼,只有小武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

初中生活比趙影想象中更加平淡的鋪開,像是小學時代的延續。

只是在午後陽光裡午睡醒來時,趙影時常恍惚,以爲前桌的姑娘還會時不時扔顆糖果笑嘻嘻地趴在面前叫她醒來聊天,擡起臉還能看見那個少年靜靜看書的側顏。

在這種恍惚與現實的交替裡,她終於漸漸接受了新的生活。

每天葉葉都到得格外早,有看不完的新漫畫和冒不完的金句。

諸如“如果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趙影再沒發現有誰說的像葉葉這麼理所當然而毫不做作。

諸如“全世界的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同性戀”這種炸天的狂言,從葉葉嘴裡冒出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和諧。

葉葉總有燃不完的熱情,有時看書看到興奮會忽然抱住趙影的肩:“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不如從了我吧。”然後在趙影和小武的目瞪口呆中仰天大笑。

總之,葉葉的特立獨行刷新了趙影對中學生活的期待,開始覺得這位小宇宙極強的姑娘其實也挺好的。

再想起陸靳泓的那一句“下一任,像我一樣好”,趙影不由莞爾。

放學時候葉葉常常盛情邀請趙影和她一起去秘密基地——小巷裡的一家書屋,她那閱之不竭的漫畫就來源於此。

自從第一次陪葉葉去書屋,趙影覺得彷彿踏進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二次元裡有太多悲歡離合,對比起來,曾無比困擾自己的一切似乎也只是過眼雲煙。

莫伊曾陪她們去過幾次書屋,但終究對美少女戰士以外的都提不起興趣,可看着趙影說起幽遊白書、犬夜叉、浪客劍心的時候眉飛色舞的模樣,彷彿回到了小學時無憂無慮的包子臉姑娘,莫伊又不忍心掃她的興,漸漸地也就不再跟去了。

剛開始,只是偶爾漫畫看到精彩處,趙影才忍不住學着葉葉的樣子,把書藏在桌肚下偷偷地看幾眼。

所謂燈下黑,指的就是這種坐在第一排反而不被老師關注的位置吧。

總之,她和葉葉的小動作一次也沒有被抓包過,也正因此,越演越烈,發展到凡是遇見不待見任課老師,那堂課就變成了漫畫閱讀課。

可是就像葉葉掛在嘴邊的那句“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個還債的時刻,就是一年級的期末考試。

如果說此前還能夠靠吃老本維持過得去的成績,那麼當量變終於累積到質變的時候,一切就爆發了。

初一期末考試放榜的時候,趙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出去,除了語文英語勉強入眼,其他各科都在飄紅的邊緣徘徊。

而年級所有人的姓名、班級、成績都清清楚楚地列在同一張大榜,誰也沒辦法隱瞞。

這一次趙影沒有等莫伊和葉葉,獨自離開了學校。她不知道怎麼面對成績突飛猛進已經進入年級前百的莫伊,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和自己爛兄爛弟一起落入後百名的葉葉。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自己。

然而沒等她理清頭緒,班主任許瀾波就上門來家訪了。

許瀾波是個剛剛畢業的年輕地理老師,生得白皙而矮小,一頭濃密的捲髮,看起來像個小姑娘。然而脾氣卻出奇的大,每每發火恨不能拍着桌子跳起來——以便拍得更響亮。

2班學生給他取了個“蘭博”的外號,原只是因爲與豪車諧音,卻在多少年後神奇地和某熱門網遊裡的火爆脾氣藍色小矮子神重名,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那時正是國內保險業蓬勃升起的時候,陳亞飛十天有八天忙得來不及不回家吃飯,一週有半周沒法與趙影照面——他出門時候她還沒起,他回來時候她早睡了。

可蘭博敲響陳家門的這一日,陳亞飛卻恰好在家,而趙影正悶在自己屋裡寫寫畫畫。

蘭博言簡意賅地陳述了趙影當下的成績排名和學習狀態,怒其不爭地向陳亞飛強調:“全區第二名考進爲民的啊!現在落到年級倒數,再不好好管管就毀了。”

陳亞飛尷尬地一面點頭,一面賠不是:“許老師,是我工作太忙,疏於管教,讓您費心了……”

蘭博看看陳亞飛,又看看穿着睡衣低頭捏着衣角裝隱形的趙影:“冒昧問一句,孩子他媽媽也和您一樣忙嗎?”

陳趙影小小的身體一僵,頭垂得更低了。

陳亞飛看了趙影一眼,猶豫了一下:“她媽媽走得早……有五六年了,孩子跟着我長大,總歸沒有媽媽看得細。”說着,把茶杯遞給蘭博,“許老師,您多費點心。小影這孩子聰明,一點就透,態度端正了肯定還能升上去。”

蘭博抱歉地點頭:“應該的,我班上的學生,一個也不能落下。”說着看向趙影,目光比先前柔和了些,“別讓你媽媽在天上失望,打起精神,聽見沒?”

趙影垂着頭,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

直到陳亞飛將蘭博送走,關上房門,她還維持着垂首呆立的姿勢。

陳亞飛嘆了口氣,按着趙影的肩讓她坐下,而後自己坐在桌對面:“爸爸知道你有那個學好的能力,只是新環境你還不適應。你別急,慢慢來。”

趙影擡起眼,早已紅了眼眶:“爸……我……”她愧疚,同時又有很多的話不知道向誰說,沒有媽媽,爸爸早出晚歸,她心裡大大小小的秘密和擔憂不知如何傾訴。

陳亞飛安撫地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你明天想吃什麼?爸一會回來給你買。”起身拿起自行車鑰匙,“爸爸下午還有個客戶要拜訪,晚上回來晚的話你就自己先吃。”

看着被關上的房門,頭頂的電風扇呼呼地轉着,趙影覺得有點冷,起身把風速調到最低,手邊書櫃上立着六年級春遊時候和莫伊、陸靳泓的合影。

那天陽光刺眼,三個人都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清一色笑得見牙不見眼,陸靳泓的小虎牙顯得格外俏皮,而照片裡的她,已經不記得是爲了什麼,恰好在按下快門的一瞬間看向他。

她把相框拿在手心,看着沒心沒肺的三個人,很想知道,如果他們三個還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