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當然是逮住了就是一頓飽餐,吃飽之後,她試探着問:“你猜昨天晚上阿文跟我在說什麼?”
“不——知道。”他說“不知道”的時候,一般都把那個“不”拖很長,顯得有點漫不經心的。
她好像有點說不出口一樣:“她說——她也是聽別人說的——是紐約那邊的人說的——”
他只揚了揚眉毛,表示他很感興趣。
“說你跟老闆——是——‘基佬’——”
他呵呵地笑:“你也會用廣東話說‘基佬’?”
“跟阿文學的,你是不是?”
“不——是。”
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平時開玩笑的那種說法“不——是,肯——定不是,打——死也不承認。”他說的“肯定”,聽上去就像“KENG定”,跟一般南方人一樣,爲了彌補自己沒後鼻音的缺陷,就矯枉過正,把很多本來沒後鼻音的字讀得有後鼻音。
她笑着說:“我覺得你們兩個人有點象——基佬?”
“是嗎?”他很有興趣地問,“那——裡象?”
“我也說不出來,反正覺得你跟他關係不一般——”
“男人嘛,都有一兩個鐵哥們的嘛。”他看着她,問,“如果我跟他是基佬,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不是,”她真的沒把這當回事,只是有點好奇。如果他是愛過另一個女的,她可能會很在乎,至少心裡很難受。如果他現在還有個女情人在身邊,她一定很痛苦,很嫉妒,但因爲老闆只是一個男的,她好像就不那麼在乎一樣。
她老老實實地說:“如果你是在兩個女的當中選了別人,我可能就不喜歡你了,因爲你覺得我不如別人;但老闆只是一個男的,我——就不覺得你是從我們兩個人當中挑了一個,所以——我還是喜歡你。”
他好像很開心,抱着她說:“我跟他搞基,你還喜歡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傻?”
“只要你也愛我,我還是喜歡你,但是我不准你喜歡別的女人——”
“我不喜歡別的女人。”
她本來是不想問他過去的事的,因爲過去的他還沒遇見她,他喜歡過誰,應該說跟她並不相關,她也從來沒覺得他在懷念誰,所以就當他以前從來沒愛過誰。但是今天連基佬的事都問了,再多問一句好像也可以。於是她問:“那你——以前喜歡過——別的女人沒有呢?”
“沒有愛過。”
她見他把她問的喜歡換成了“愛”,知道他的意思是喜歡過別的女人的。她發現自己心裡有點難過,追問道:“沒愛過?那你肯定喜歡過什麼人的——”
他沉默了一陣,說:“我不說,你要問我,我說了,你肯定要不高興。”
“你說吧,我不會不高興,過都過去了——”
“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她總是——跑來找我,我——不知道我喜歡不喜歡她,但是我——也不好意思趕她走,後來我們就——DATING。她很愛發脾氣,有時她跟別的男孩子出去玩,如果我問她到哪裡去了,她就說我——管住她。後來我就不問了,她又哭起來,說我不在乎她——,唉,我真的搞糊塗了。”
“那你就這麼——跟她吹了?”
他嘟囔說:“我都不記得是怎麼分手的了,好像也沒有說分手,就——慢慢地不見面了——”
“那你們——有沒有——做過?”
他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的心思,好決定該不該撒謊一樣。揣摩了一會,他承認說:“‘當鹽’有過——,不過我——那時太——年輕,也不知道女人是怎麼回事,所以——我都不記得什麼了。只記得有一次,早上的時候,我還沒怎麼醒,她自己爬到我身上在那裡玩——但是——射的時候,我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問:“那你——跟我的時候呢?”
他抱住她:“我跟你的時候就——很有感覺——”
她以爲他要來講個公平合理,就勢問問她的過去,她準備一旦他問的話,她就把什麼都告訴他。但他沒問。
看見她沒說話,他問:“不開心了?我都說了,不講你又要我講,講了你又不開心——”他安慰說,“沒有什麼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提,我忘都忘了——”
“我沒有不開心。”她趕快聲明說。她時常覺得很奇怪,因爲他沒結過婚,而她結過的,但總是她在盤問他,而他從來不盤問她。一旦她盤問出什麼了,或者因爲誤會嫉妒了,他還反過來解釋,安慰她。她搞不懂他在怎麼想,到底是他心胸寬廣,還是他有什麼更多的過往情史還沒暴露出來。
不過她也想好了,過往的情史,已經過去了,所以沒什麼好鑽研的了。她不是因爲她自己有丈夫就原諒他,一比一拉平,她思想上很少把自己當成一個有過情史的人,因爲她好像從來沒愛過李兵,儘管以前也覺得那就是愛,但等她真的愛上了,就知道以前那不是愛了。
第二個星期她去打工的時候,餐館的形勢又變了,老闆和阿文都不在餐館,但是來了一個新面孔,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伯,黑黑瘦瘦的,很符合她心目中廣東男人的經典形像。
BENNY介紹說那是“麥SANG”,就是“麥先生”的意思,以前在餐館送過餐,現在老闆開了一家新店,而麥SANG在加州那邊也沒什麼活幹,就過到這邊來送餐。
新店那邊不送餐,所以接單比較簡單,老闆就會幹。現在就是阿文、老闆和新僱的一個老墨在那邊做,可能生意還沒做開,不是很忙。
她問:“阿文決定在這裡做了?”
他開玩笑問:“做——什麼?”
她笑了一下,說:“她上星期在說要我把她車到長途汽車站去,她要回紐約——”
“吃都吃掉了,還回紐約?趕都趕不走了——”
她一驚:“真的吃掉了?老闆上次說一個星期之內把她吃掉,我還不相信——”
那天下班的時候,老闆開車過來,對她說:“阿姨,你把他們幾個人車回去,我跟BENNY去把外面別人扔的一個沙發檢回去。阿文說要個沙發。”
她好笑:“阿文說要個沙發,你就去檢一個?你正在追她,怎麼不去買一個?你不怕她嫌你小氣?”
老闆不在乎:“嫌什麼小氣?丟在那裡,又沒壞,爲什麼不撿?”老闆說完,又嘻嘻笑着說,“已經泡到手了耶,阿姨,你待會回去看看我們的牀上,到處都是牛奶印——”
說的人沒什麼,她這個聽的人率先紅了臉,不理老闆了,但心裡有點高興,因爲老闆既然跟阿文住在一起了,她就可以跟BENNY住在一起了,今後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那天她回到住處的時候,老闆和BENNY還沒回來,她不好意思直接就把自己的東西拿到BENNY房間去,就還是放在老闆門外的地上。過了一會,老闆和BENNY他們幾個人擡了一個黑色的三人沙發進來了,放在老闆那間屋子裡。
放好了沙發,BENNY就出去了,海倫正想跟出去,老闆叫住了她,叫她到牀跟前來。她不知就裡,只好走過去,老闆掀起雙人牀罩,露出下面的墨綠色牀罩,指着上面一些白色印跡,得意地說:“阿姨,看見沒有?我們打仗留下的。說了一星期吃掉就一星期吃掉。”
她馬上紅着臉跑出去了,到了門外,她沒看見自己的包,就走到BENNY房間裡,看見她的包放在裡面,她知道是BENNY幫她拿進來的。她看了看房間裡面,還是那兩個單人牀墊,上面還是鋪着墨綠色牀罩,但兩個牀墊並在一起,象個很大的雙人牀。
從那以後,她就跟BENNY住那間房了,後來老闆去買了一個很大很豪華舒適的雙人牀回來,放在他們那邊,說沙發可以檢箇舊的,但牀不能馬虎。再後來,老闆給BENNY的房間也買了一個大牀回來,上面鋪了紫色的牀墊,還有紫色的被子,有一個很長的枕頭,兩個人睡的。
BENNY過生日的時候,海倫爲他買了一個卡拉OK機,象個很高的箱子一樣。她也不太懂,跑到BESTBUY看了半天,又問了賣東西的人,就決定買那個,因爲她知道BENNY愛唱歌,心想這下他可以在家裡唱唱歌了。BESTBUY的人幫她把那傢伙放進車裡,晚上下班後,她跟BENNY兩個人把那個傢伙搬出來,拿到樓上去。
BENNY說只能放在客廳裡,因爲電視機在那裡,要聯在電視機上才行。他鼓搗了一陣,說聯好了,就找了一張卡拉OK的盤子放進去,是一個只有一首歌的盤子,上面是張學友的,最初的一組畫面是滄海桑田的意境,高山,大河,廣袤的大地,深邃的星空,畫面顯示在老闆新買的大屏幕電視機上,顯得很美很壯闊,給她一種世事變換,歷史悠遠的感覺。
當歌詞顯示在屏幕上的時候,BENNY拿着麥克風,開始唱起來,他沒放聲唱,但唱得很投入:
哦,最真的愛
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來
你知道你愛他你愛他你愛他
風雨終會過去
你和他也曾傷心懷疑
卻從未放棄
也許你曾哭泣
故事愈美麗愈悲喜愈教你愛他
她正在期待你真摯的愛
現在到永遠不會更改
他/她正在期待幸的未來
任世間滄海都有你在
直到永遠
當他唱到“她正在期待”的時候,他走到她身邊,伸出一條手臂擁住她,跟她的頭靠在一起,把麥克風放在兩人嘴邊,示意她跟他一起唱,因爲這是兩個人唱的地方。她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加入進去唱了一下。阿文和樓下住的幾個打工的都跑來看BENNY唱歌,只有老闆懶得聽:“聽了很多的耶——BENNY是我唱歌的偶像嘛。”
她總覺得這個卡拉OK唱出來效果不好,只覺得是個擴音器,沒什麼別的效果,跟她以前在國內聽到過的卡拉OK效果不一樣。後來她問BENNY是怎麼回事,他半天不肯說,最後問急了,才說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卡拉OK機,那種效果好的,要幾千塊,要聯很多音箱纔有環繞效果的。
她很慚愧,因爲她買了這麼個一百多塊錢的卡拉OK機當生日禮物送給他。他安慰她說:“在家裡唱,這已經很好了耶,再說,我這麼好的嗓子,那裡需要音箱?”
後面的日子大同小異,到了週末她就來打工,晚上收工了,兩個人回到住處,洗了澡,她就躺牀上看書,或者做作業,而他就玩玩電腦遊戲,如果她需要用電腦,他就跑到客廳去看電視。然後兩個人做愛,睡覺。
但她並不覺得日子過得單調,而是覺得很安逸,很甜蜜,只希望這樣的日子長一點。她也不要他整個晚上都陪着她,只要知道他在身邊什麼地方就行了。她躺在牀上看書的時候,能聽見他在客廳說話,咳嗽,或者看得笑起來了,她就覺得象是自己的一個家一樣。
阿文很快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大家都很高興,老闆送了一個戒指給阿文,也沒說是不是訂婚。那個戒指是老闆跟包包一起在一家首飾店定做的,上面有他們兩個的姓名起首字母。包包的那個上面是老闆的名字,老闆的那個上面是包包的名字。後來包包跟老闆吹了,就把戒指還給了老闆。
而老闆居然把那個戒指送給了阿文。海倫聽阿文說起戒指的時候,生怕阿文知道了戒指的來歷會生氣,結果阿文什麼都知道,老闆都告訴她了。阿文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麼嘛,反正我這個上面是阿毅的名字。”
老闆和阿文已經商量好了,現在先不登記結婚,因爲阿文只是一個打工的,如果是單身母親,她可以得到政府很多資助,但如果結了婚,有了一個老闆丈夫,有兩家餐館,那無論怎樣偷稅漏稅,兩個人的收入也會使他們的孩子不能稱爲“國家的BABY”。
老闆振振有辭:“我生的是米國公門嘛,我幫米國政府生了小孩,它不該養嗎?”
老闆的英語不行,所以每次到醫院去檢查看醫生什麼的,都是BENNY陪着去。但餐館又很忙,所以老闆不能同去,搞到最後就象是BENNY跟阿文是兩夫妻一樣了,醫生都那麼認爲,檢查的時候,不光不叫他出去,還叫他過去看。阿文告訴海倫說:“BENNY一下就跑到外面去了。”
海倫聽了,很高興,原先因爲BENNY陪阿文去看婦產科醫生的不快也一掃而光了。
三月底的時候,海倫收到了加拿大移民局寄來的移民紙:她一家三口的移民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