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節

阿文可能有一米六四的樣子,女人單看的時候顯高,所以海倫覺得阿文比老闆還高。但等他們站到一起了,又覺得是差不多高的。阿文臉盤比較大,但皮膚很好,身材也很好,不象海倫想象當中的廣東女孩。阿文留着披肩直髮,看上去很年輕,臉相說不上漂亮,但整體看來還是很不錯的。

海倫有點替老闆發愁,這個女孩恐怕看不上老闆,因爲DAVID比老闆身材好多了,女孩找對象,最怕每況愈下,想方設法也要超過上一個。

阿文在學打包,就跟海倫邊幹邊聊天,阿文的普通話說得還可以,雖然帶有很重的廣東口音,但還算比較好懂。

阿文說老闆前天開車去紐約找她了,老闆去她那裡的時候,剛好她不在家。她本來是不想到這裡來的,但是看到老闆坐在她門口等了她很久,她挺感動的,就跟他來了。

阿文是假結婚到美國來的,來了好幾年了,已經把錢還清了,離婚也辦好了。她學打包學得很快,看樣子是個心靈手巧的人,而且也比較健談,很好相處。

晚上下班的時候,BENNY跟海倫的車走,告訴她說已經搬到老闆剛買的新房子去了。她很高興,也有點興奮,不知道待會老闆會怎麼安排住處。她把車開到老闆的新居樓下,門口有一條可以停四輛車的水泥路,因爲車庫改成臥室了,所以車都停在外面。

上次他們是從大門進的,一進大門就是樓梯,直接上二樓。但今天BENNY帶着她從一樓側面的門進去,她有點奇怪,因爲她知道BENNY和老闆是住樓上的,樓下是給打工的人住的。她原以爲自己能跟BENNY住在一起的,但他卻把她帶這裡來了。難道她這個打工的只能住在樓下?然後象以前那樣到白天才能跟BENNY偷情?

她的心情很沮喪,但是也沒辦法,這是老闆的房子,她只是個打工的,而且只在週末纔來,難道她還有資格要求住什麼地方?她跟着BENNY進了門,BENNY在門邊脫鞋,她沒帶室內穿的鞋,但BENNY在脫,她也只好脫,反正屋子裡的地很乾淨,就是沒鋪地毯,踩上去冷點。

BENNY拿給她一雙紅色的,絨絨的拖鞋,上面有老虎頭,兩粒黑釦子做成老虎的眼睛。她一看,好漂亮,象小女孩穿的那種,她問:“我的?你買的?”

他點點頭,看她換上拖鞋,說:“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這麼小的鞋,只有你一個人穿得進——”

她的腳也不算小,但比起他們幾個男人的腳當然要小些了,以前也是進門就脫鞋,幾個人的鞋擺在一起,他看了總是要笑半天,因爲她的鞋擺在那一堆大鞋之間,象是兩個小女孩擠在一堆大男人當中一樣。

他們換好了鞋,他帶她一間臥室一間臥室地看,說:“這裡有一間——這裡還有一間——”。

她以爲是在讓她選一間,就四處打量,衡量哪間最好。有三個小臥室,沒鋪地毯,只鋪了那種塑料地磚一樣的東西。每間屋子裡有一個牀墊,鋪着墨綠色的牀罩,放着墨綠色的被子,好像還沒人住,因爲裡面除了牀墊,沒看見別的東西。

樓下有一個洗手間,三間臥室的人合用。她問:“我可不可以自己選一間?”

BENNY瞪着個眼睛問:“你想住這裡?不怕他們把你吃了?”

“誰把我吃了?”

“‘當鹽’是阿米勾他們羅。”

“阿米勾他們在這裡住?怎麼沒見他們的東西?”

“老闆開車帶他們去拿行李了。上樓去吧,怎麼會要你住這裡——”

“那你爲什麼帶我到這裡來?外面不是有個門直接上樓的嗎?”

“我們的鞋都很骯髒的嘛,‘當鹽’從這裡進,你這個傻呼呼的,連這樣的事你也想得出來?我怎麼捨得讓你住這裡——”

她好奇地問:“那樓上我住——哪裡?”

他只笑,不回答,拉着她的手往樓上走,走到沒開燈的樓梯口,他摟住她,然後悄聲說:“你跟我住好不好?”

“好。”她很開心,總算熬出頭了,可以大大方方住一起了。

但他又說:“不過今天可能不行,因爲阿文來了,那個傻呼呼的還在裝正經——”

他們上了樓,她把自己的東西放在BENNY跟老闆房間之間的走廊上,等老闆回來再安排。

過了一會,老闆把阿米勾他們都車來了,小張和“火得海”住在樓下,老闆的姐夫還沒走,在樓上住了一間,BENNY住了一間,這兩天阿文來了,老闆就跟BENNY住在一間屋子裡。現在她也來了,就看老闆怎麼安排了。

老闆看見她的包放在走廊裡,就提起來,拿到他住的那間,說:“阿姨,你今天跟阿文住吧,我跟BENNY住。”說完,對她使個眼色,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問一下,老闆已經跑到BENNY房間去了。

老闆的房間裡放着兩個單人牀墊,但因爲上面鋪的是她跟BENNY上次去買的大牀罩,兩個單人牀墊就做成了一個雙人牀。大概老闆嫌那種墨綠色的牀罩不好看,給阿文住不合適,所以把他們買的牀罩拿到這邊來了。

她放了東西,就去洗澡,新洗澡間,水也很充足,洗得很舒服。洗完後,她就躺牀上看書,阿文也去洗澡。

老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洗了澡了,破天荒第一回穿了件T恤,他以前是從來不穿的,一年四季在屋子裡都是光膀子,這回穿了衣服,象個玩猴把戲的,看着特別滑稽。老闆指指洗手間,對海倫說:“下個星期保證把她搞上牀——”

她想如果老闆把阿文“搞上牀”了,她就可以跟BENNY在一起了,於是給老闆增加一點動力:“我不相信,一個星期就能追到手?”

“肯定追到手。”

正在說話,阿文從洗手間出來了,老闆趕快換上一副正人君子的面貌:“不打攪你們了,冰箱有煮的糖水,你們自己拿了喝。”

那天晚上,海倫和阿文躺在牀上聊了很久,阿文問了她很多有關老闆的事。她當然是誇獎老闆啦,寧拆一座橋,不拆一臺轎。

阿文問了一陣,似乎還比較滿意,就說:“我在紐約的時候就聽說過他了,我們是老鄉,一個村的,不過他出來的時候我還很小。我一直都把他當叔叔看的,他那天一去,我才知道他這麼年輕——”

“他人挺好的,又開了兩家餐館——”

阿文也跟她談DAVID的事,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痛不欲生,聽口氣在老闆到紐約去找阿文之前,DAVID也去找過阿文。阿文說:“我本來是不想跟他來的,但是阿毅開這麼遠的車去接我,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不來了。先來看看,如果我做不來餐館工,我就還是回去做衣廠。”

阿文是那種你問她,她就講的人,但她不是那種也要問你同樣問題的人,所以多半是海倫問,阿文講,海倫很快就把阿文的故事聽得差不多。

她想阿文真是不簡單,年紀輕輕就假結婚出來,也不知道那個假丈夫會不會藉機欺負她。來到美國後,又沒親沒友,語言又不通,借住在DAVID家,大概就是在那種寂寞無助的情況下跟DAVID好上了。

可惜的是DAVID用情不專,幾乎總是同時有幾個女朋友,而阿文什麼也不知道,還在癡心地等DAVID跟美國女朋友吹掉之後跟她結婚。這次如果不是老闆跑過去,阿文可能又跟DAVID和好了。

“這裡一點不好玩,”阿文抱怨說,“什麼都沒有,我又不會開車,根本沒地方玩。還是紐約那邊好玩一點,又有地鐵可以坐,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去——”

海倫心想這下完了,老闆的黃粱美夢算是要破產了,既然阿文不喜歡這個地方,就很難在這裡呆下去了。她也想不出A城有什麼阿文能去的娛樂場所,既然阿文不會開車,那在這個公交不發達的城市就沒希望有娛樂活動了,只能呆在家裡看電視,可能連電視都沒得看,因爲都是英語的,只能看錄像。

她正在想怎麼開解阿文一下,就聽阿文說:“我以前聽說那些從紐約下來你們這裡打工的男仔很多都搞‘基’,我還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因爲這裡什麼女孩都沒有嘛,每天都是幾個男仔你望我,我望你,望幾年了,那還不搞‘基’?”

海倫沒聽懂這個“基”,因爲聽上去象廣東話的“雞”,她以爲是說在A城這邊打餐館的男仔都叫雞,就說:“我不知道,我想他們不會叫雞吧——”

“不是叫雞,是‘搞基’,你們國語的‘JI’——”

這一解釋,她更以爲是“雞”了,因爲廣東話的“基”,其實跟“GAY”很相近,但一說成國語的“基”,就不象了。她說:“我不知道這些事。”

“紐約那邊的人告訴我的,說阿毅和BENNY兩個人是搞基的,就是說他們兩個是那個——什麼——你們國語裡說的——‘同性戀’——”

雖然阿文說的象是“同性臉”,海倫也聽懂了,她一驚:“真的?紐約那邊的人說的?他們怎麼知道?”

“這種事傳得很快的耶。我也是聽說,你不要去問他們噢——免得他們覺得我一來就亂講話。”

“我不會問他們的,這種事怎麼好問?”

阿文說:“其實他們搞不搞‘基’,我也不在乎,有的男仔只不過是沒女仔的時候才搞基,有了女仔,自然就不搞了。不過我不想找一個被人搞的基佬,那樣的人對女的沒興趣的,搞別人的那個,我聽說還可以跟女的做的——”

她聽得目瞪口呆的,原來同性戀還有這些講究?如果BENNY跟老闆是一對“基佬”,那他們誰是搞,誰是被搞?她覺得自己越想越下流了,不好意思再多想。

阿文猶豫了半天,說:“我問你一件事,本來是不該問你的,但是阿毅追得很緊,叫我馬上答覆他,所以我想弄弄清楚,別的我都不怕,我就怕他以前是個被搞的基佬,現在也沒改掉,只想找個老婆遮人耳目,我不要這種人的。BENNY是你男朋友?”

“誰說的?”

阿文說:“阿毅說的,我問他爲什麼不泡阿姨,他說阿姨有個小情人,就是BENNY。BENNY真的是你的小情人哪?”

一個“小情人”,把海倫聽得悲喜交集,說喜,是因爲BENNY沒再在大家面前保密,她總算從地下狀態轉爲地上狀態了。說悲,是因爲大家都帶上一個“小”,說明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他跟她在年齡上不相配。她愣了一陣,說:“老闆說是就是吧。”

阿文見她承認了,又問:“那他——我是說BENNY,他是——哪種基佬?你們——有沒有——?”

她知道阿文問的是什麼,也知道這對阿文很重要,就老實說:“有——”

阿文似乎很失望:“那阿毅就肯定是那個被搞的了,那他還跑這麼遠把我車這裡來幹什麼?肯定是他爹媽逼着他結婚,他在路上就對我說過,說他三十多了,他老媽說早就該娶個老婆生仔了。阿姨,你明天車我去長途車站吧,我要回紐約去。”

海倫連長途車站在哪裡都不知道,再說她怎麼能把老闆千里迢迢車回來的媳婦送回紐約去?那她不成了罪人了嗎?她想起老闆在旅館時的表現,覺得老闆不可能是對女人不感興趣的人,但她無法說出來,只極力勸說:“不會的,他不是還——結過婚的嗎?”她不敢提包包,怕阿文吃醋。

“我也結過婚的,那都是假結婚嘛,主要還是看他對女的有沒有興趣——”阿文問,“聽說阿毅以前有個女朋友,談了七、八年,後來吹了——”

她怕壞了老闆的好事,矢口否認:“哪裡有?我沒聽說過。”

阿文笑起來:“你別替他打掩護了,他自己告訴我的,他開車帶我過來的時候,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是不是叫包包?”

她見阿文連名字都知道,心想可能的確是老闆告訴她的,就不再隱瞞,說:“是聽說有過一個女朋友,不過這沒什麼,正好說明他對女的有興趣。”

“我也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來之前,我舅媽——就是DAVID的媽媽——叫我不要跟他來,說他大我這麼多,一看就是一個很會哄人的——說不定他說有女朋友是哄我的——,你想,如果他不是基佬,他追我的時候怎麼會告訴我他有個八年的女朋友?”

她也覺得老闆這樣做難以理解,既然是存心追阿文的,怎麼一開始就把包包的事抖落出來呢?但現在阿文懷疑老闆是基佬,抖落出來怕就真的是好事情了,於是她說:“是真的,他真的有過一個八年的女朋友,我跟他到紐約玩的時候,他還把他們‘打仗’的牀指給我看了的。”

“反正我很懷疑他,如果他不是‘基’,他怎麼會把‘打仗’的地方指給你看?肯定是想叫你相信他不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