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麻煩

路西華和尼亞斯走了有段日子,住在村長家的日子也很寫意,漸漸的,我儼然成了村長家庭一份子。村長總是笑眯眯的,從不過問我從哪裡來也不過問我要到哪裡去,只適當噓寒問暖叮囑羅爾別讓我受欺負,聽起來不是當我是他女兒就是未來兒媳。當然,這層窗戶紙誰都沒有戳破,我繼續做我尋物的生意,接到活兒羅爾就跟我出門,閒着就和莉迪亞一起過家家。日子一天天過去,村民們對我亦再沒半分敬畏,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幸福,除了這個詞再找不到合適的詞彙,而這兩個字已經足夠代表一切。

本來一直過着這樣平庸的生活也不錯,不過平庸這個詞似乎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我。

今天,答應了一羣土醫替他們找一種珍稀山草藥。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走到村口,就見到幾個一身盔甲騎士一類的人物突兀地出現了。

“哎喲,那不是風之國的騎士嗎?怎麼會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不遠處聽到村民們的議論聲。

“應該是下達什麼信息或指示吧,看他們的速度應該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羅爾聳肩道。

竟然土醫們沒有停下來,我也沒有再在意。

很順利地帶土醫們找到他們要的山草藥,土醫們動手工作的時候,羅爾說話了,“這次你打算向他們要什麼報酬,家裡已經不缺柴米油鹽了。”

“那你拿主意好了。”我盯着樹根一羣螞蟻分吃飛蛾,突然想起來,“說起來,我在你家這會呆得夠久了。”

羅爾大概覺得我是準備離開的開場白,猛地跳起,慌忙道,“沒關係的,你喜歡呆多久都可以。反正你吃得不多。”意識到自己太緊張,羅爾冷靜了下來接着又是習慣性地用手指抓臉,“而且你走了的話,莉迪亞會傷心的。”

是啊。莉迪亞最近晚上都要抱着我才願意睡覺。我沒有再說話,心情愉快地看着樹林的某個角落欣賞着林間的蟲鳴鳥叫。

不知是否出於挽留,羅爾提道,“對了,再過些日子就是莉迪亞生日了。”

“哦?是嗎?那可真要好好慶祝,你妹妹喜歡什麼?我送她。”

“你問她好了,她老是惦記着要是生日那天你爲她做點什麼。”

奇怪了。“什麼事?可以的話用不着等生日啊,隨時可以的。”

“問題是她不肯說啊。”羅爾揚起一邊眉毛,對着鬼精靈妹妹心有餘悸,“希望不會又是什麼奇怪得不得了的事。”

我吃吃地笑,“越奇怪越好,好玩。”越想就越覺得這小妞好玩,要真讓我說對這個世界有什麼留戀的話,莉迪亞一定是其中之一。

“可以了。” “可以回去了。” “女巫大人,辛苦了。”那邊傳來土醫們工作勝利的聲音。

帶頭的傑岱大夫走了過來,雖然我已蒙了臉,但還是習慣性地對陌生人陰一把臉腔調突轉,指着羅爾對傑岱冷冷道,“報酬的話和以往一樣。問他,然後交給他就可以了。”

傑岱大夫不是頭一回跟我打交道,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事實上一直能與他們溝通的也只有羅爾而已,我連臉都不露話更是不想多說半句。

自尼亞斯、路西華走後,我就開始對那些由村子外面來的陌生人很戒備,誰知道會不會是聽到消息來抓我的。於是一切委託交由羅爾代辦,我只需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了。儘管我冷漠如此,一個土醫還是牽了一匹馬過來,以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口吻道,“女巫大人,辛苦了,請上馬。”

“沒有那種必要。”這不是我第一次回絕他們,這羣人卻有着無邊的耐性一直給予我理解與關心,讓我不然覺得,這羣人教養要不要太好。煩!原來有時碰上好人也是一件麻煩事。害怕騎馬這麼丟臉的事讓我如何啓齒。

這種時候羅爾一般能幫大忙,他微笑着向傑岱解釋,“女巫她害怕馬,可以的話我們步行回去就可以了。”

“哦,原來如此。”傑岱大夫大笑,“那我送你們回村子好了。”

“不勞你們費心,你們還是直接回去吧。”回到村子太陽都要下山了,再往山林去危險。當然,我不可能說得那麼明白。

誰知傑岱笑得鬍子都揚起來,“沒關係,我們可以再留一宿,藥已經找到那就可以了。”

是爲了將我們安全送回村子故意在村子留一宿嗎?一直避免與他們接觸的我這才正眼好好看傑岱。這個傑岱待人接物非同一般,從出現那天就給我一種與衆不同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不惹我討厭,相反讓人肅然起敬。我選擇忽略這種感覺,反正對我來說只是交易而已,只要沒有麻煩沒有衝突我們只是各取所需萍水相逢而已。結果在認知他們意圖之後,我還是回給他冷冷的三個字,“隨便你。”

又是這般,五個本該血氣方剛的年輕學徒無視我的冷漠自動走到前方撥草開路,把雜草整齊撥開,用柴刀劈開橫枝,那種久經訓練工多手熟的技巧讓我越看越覺得奇怪。走了好一段路,實在沉悶,我第一回主動打開話盒子,我問傑岱,“介意告訴我麼,那藥是拿來幹什麼的。”

“哦,那是一般的治療皮膚病的藥。”傑岱道。

“你當我是傻瓜嗎?一般的藥要你們動用這種陣勢找?東西你們到手了,還不老實說話嗎?”真沒想到這隨口一問還真被我問出問題。

傑岱低沉了一會,才一臉沉重,“這是用來對付昆蟲王傑煞的。”

昆蟲王傑煞?“魔手男巫?”這個名字頭一回是自路西華口中聽說,看來是個不得了的傢伙。慘了,得罪不得了的人了。

“那隻畜牲已經把鎮守在這風之國南方國境的一百五十聖騎全殺了,而這種可以對付他的草藥除了他們沒涉足的這兒也已被趕盡殺絕。”傑岱說到這臉上更深沉。

“那就是說今早遇上的那幾個不是南方國境的騎士?”聽出端倪,我心裡突然有了一層顧慮,取出羅盤擺弄,懷疑,不過羅盤可以確認。向羅盤默唸幾個問題,得到的結果讓我睜大了眼睛。

“那是來自中央的騎士,是直屬皇室的。”傑岱繼續答道。

“那好,騎士長大人。我想我知道這次該向你要什麼報酬了。”

騎士長三個字一出果然不同凡響,化妝成土醫走在前方的騎士警惕地停了腳步,身邊的羅爾更是震驚。

傑岱驚訝得瞪圓了豹子眼,“你是怎麼知道的?一開始就知道?”

其實我這多半靠蒙的,這邊的南方騎士我聽羅爾提過總共一百五十六個,這個傑岱大叔這麼明確地告訴我死了一百五十。接着提到傑煞,他表現出的悲痛欲絕,對傑煞的恨之入骨。一般的大夫不至於吧。再接着問他今早出現的騎士,他說得也太精確了。再者騙不過我的羅盤,我問羅盤騎士長在哪,羅盤指針明晃晃地指向他。

我都要把自己給罵死了,媽的,早知道是騎士團的人我就該裝聾扮啞堅決不幫。這還被擺一道,我不給你擺回去我就不叫女巫!抱着報復惡作劇的心理,我故弄玄虛怪腔怪調道,“這麼珍貴的藥都能被我找到,想要知道你是騎士長應該不難吧。”

傑岱苦澀地笑了笑,“是不難,那就是說你是知道這些也決定幫助我們?”

我生氣得都快炸了,他還這麼佔我便宜,“哼!不要把不知道和不在意弄混了,早知道幫助你們會惹來麻煩,我是絕不答應的。”

傑岱鬍子下發出兩聲讓我厭惡的冷笑,“看來你也不是無所不知啊,那些中央的騎士不是我招來的,中央根本就不知道南方國境這兒還有幸存者。”

我的臉抽了。難怪這個大叔能當上騎士長,就這樣三言兩語就被他知道我能力的極限,看來這話題再說下去吃虧的只會是我。“我不管,還是說回我這次向你們要的報酬吧,你們是騎士那就得受騎士守則約束,我想這個是不會錯的。”

“這點倒沒錯。那你想要什麼?”傑岱沒有遲疑。

“聽着了,騎士長。我需要你保證,我要你們保證,保證我不會被帶離村子。”我一字一頓道。

傑岱想了一會,“我想你是不是有點太過敏,你所在的這個村子還沒有和中央聯繫的途徑,中央應該還不知道你的存在。”

不是的,有!這讓我想起尼亞斯和路西華。尼亞斯會出賣我的可能性很大,但我能接受。可如果出賣我的是路西華,我會恨得咬牙切齒。“這個你不要管,我只要你們保證!向你們的寶劍用你們的尊嚴你們的性命保證!”

傑岱表現得很慎重,怎麼說那都關係到他們作爲騎士最看重的東西。

最終,傑岱所帶領的一行騎士拔出了寶劍,“以風之國騎士名義向此寶劍宣誓,僅以我們之一切保證問物女巫不被帶離村子!”

“這樣你滿意沒有?”傑岱收起寶劍問我。

我這不過是買個保險而已,我突然很害怕,很害怕倘若我被帶離村子,那點玻璃一樣脆弱的幸福就會消失不見。最可怕的是,一旦我離開的村子,村子就會因爲失去我的保護而和其他村子一樣成爲死地。一想起我到過那個渺無人煙的村子,我的心底就是一種陷進無底深潭一樣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