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家裡並不富裕,甚至可以說是拮据,他家上頭有三個姐姐,兩個已經出嫁了,只剩下一個三姐姐還呆在家裡,也是老大不小了,不過至今還沒說好媒,她是個漂亮的女子,皮膚白皙,杏仁眼,身材姣好,在村裡是曾被喻爲向日葵的姑娘,可就是這麼造化弄人,她瘋了,瘋得時好時壞。
曾經的向日葵姑娘也落得曾經夕陽,無人問津。
陸凡心滿意足的從張妮家回來,自行車車把上掛着一個塑料袋,依稀可以看見裡面有硬質的東西,一停好車,屋子裡就衝出來手捧洋娃娃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兩隻麻花辮,乖巧的垂掛在胸前,一瞧見了他,便咧開嘴笑了起來,那模樣像慘了正在低頭鎖車的陸凡。
“三姐,你怎麼又沒穿鞋出來?”陸凡拿過掛在車把上的塑料袋子,走到陸平腳邊,蹲下了身,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腳,仰起頭,“姐,把腳擡起來,我看看。”
陸平依言順從的擡起了腳,陸凡低下頭看了看,輕柔的拍拍她腳底,還好沒事。
“來,上來。”陸凡繞到她的面前,背對着她,彎曲了膝關節,微微躬下身,“姐,跳上來,騎大馬嘍!”
一聽到騎大馬,陸平兩眼一亮,本就瘦的皮包骨頭的身體輕輕一躍趴到了陸凡的背上,儘管陸平很輕,但是陸凡還是不穩的踉蹌了一下,緊緊地攥住手裡的塑料袋,飛快的扒拉住陸平的兩隻腿。
“坐穩嘍!大馬要飛嘍!”陸凡大喊一聲,隨着陸平的一聲嘹亮的尖叫,耳邊瞬得擦過了風。
揹着三姐進了屋,放下她後,陸凡立馬倒了一大碗涼白開,猛灌了大半,拉過杵在一旁怔愣盯着他看的陸平,“姐,爸媽呢?”
“去外面了,外面了...”陸平只反覆重複這一句話,大概是爸媽走之前教她的,陸凡抿起嘴笑笑,打開一直攥手裡的塑料袋,掏出一瓶還冒着冷氣的汽水,“姐,給你喝好喝的。”
陸平湊過頭去仔細的思量這近在咫尺的透明綠色玻璃瓶,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好奇的用手指觸了觸玻璃瓶上的水珠,傻乎乎的笑容,“好喝嗎?”
“當然啦。”陸凡神采熠熠的拿過桌上的開瓶器,發出刺激的一聲“嘶——”,玻璃瓶中的汽水不安的冒起了泡泡,一直牢牢緊盯着汽水的陸平驚奇的張圓了嘴巴,不一會兒就聞到了一股甜膩膩的氣味。
陸凡很喜歡汽水的刺激感,可他更喜歡看到陸平的酒窩,把瓶口遞到她的嘴邊,溫柔的哄道,“姐,喝點,可好喝了。”
陸平的嘴脣涼涼的,視線牢牢地釘在他的臉上,隨着他的微微一擡手,沁涼刺激的汽水灌進了嘴裡,舌頭被刺激的麻麻的,不過味道真心不錯,甜膩味是她的最愛,不由得整張臉都漾起了甜蜜的幸福感。
陸凡也隨着她笑了,小心的托起她的下巴,一如小時候那個喂冰棍的場景,只不過對象互相調換了而已,那個託着他下巴喂他吃冰棍的三姐早就遺失在過去,一想到這兒,他的眼角微微溼潤,人啊,總是在不經意間緬懷過去。
到了吃晚飯的點,陸家四人圍着一張圓桌沉默無言的吃飯,陸平似乎很怕一直抿緊眉頭的陳彩琴,也就是他們的母親,吃飯的樣子有些猥瑣,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吃飯幾乎是沒有聲音的。
反觀陸凡,倒是隨意了許多,偶爾還會與陸震田來一個碰杯,時不時給陸平夾菜,他對坐在對面的陳彩琴多少有些敬畏,他的母親從來是個要強的女人,永遠都要做到最好,只不過這輩子大概只有一件事是永遠也美中不足了。
不過私心裡,陸凡覺得挺好,他給陸平夾了一隻雞腿,對陸平他是包容寵愛的,“姐,多吃點,都瘦成這樣了。”
埋頭扒飯的陸平偷偷的瞥了眼陸凡,猛地點了點頭,嘴裡唸叨,“要聽小凡的話,要聽小凡的話......”
陳彩琴聽到這些,緊皺的眉頭鬆了鬆,又愈發的攢了起來,直到最後,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長長的嘆了口氣,看向家裡名義上的頂樑柱,“陸老頭,我上次叫你去問問人隔壁村賴老三家的小兒子那事,你有沒有去問啊?”
陸震田瞄了眼坐在對面的女兒,馬馬虎虎的口氣,“我去問過了,人小兒子早就有對象了,跟我家小平沒緣分。”
“真的嗎?我昨天還碰到了隔壁村的賴老二了,他說沒啊。”陳彩琴是真的精明,她太瞭解自家老頭了,只要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就全都明白了,心兒跟明鏡似的。
陸震田哼了哼,掏出藏在兜裡的煙盒,最普通廉價的大前門,味道很烈,熟稔的抽出一根叼進嘴裡,打火機一打,灰色的煙霧便從嘴裡漏了出來,口吻煩躁,“彩琴,你也知道那賴老三家的小兒子是個什麼鬼樣子,你就真忍心把我家三兒送給人家!”
“那怎麼辦!”陳彩琴急眼了,陸平的婚事是她心頭上的一個疙瘩,過了今年,陸平就快二十八了,這個年紀還沒結婚在村裡頭是要被笑話的,連帶着他們一家子都擡不起頭來。
“大不了咱們自己養!”陸震田敲了敲桌子,手指間的煙震了震,抖了好些煙燼,陳彩琴看他那犟樣兒,無奈的搖搖頭,“你以爲我們能養到她死嗎?我們能活到她死掉嗎?”
陸凡哄着已經嚇得躲在桌子底下的陸凡,蹲在她的身邊,輕輕地拍打着她骨瘦的背脊,不冷不淡的說,“媽,爸說得對,我也不想把我姐嫁給賴耀光那混蛋,大不了我養姐一輩子,我一定比姐活得長,所以你們不用擔心。”
一大家子,肆無忌憚的談論誰先死誰晚死,陸家父母一聽到兒子的那席話,也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感到無奈心酸,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茬。
倒是陸凡把陸平哄上飯桌邊後,不鹹不淡的看了他爸媽各一眼,“爸媽,我說的是真的,姐交給我,我不會讓姐受委屈的。我是三姐給拉扯着大的,我一定會養姐的。”
陸震田吸完了一支菸,把菸頭狠狠的擰在破舊的長板凳上,燙出一個黑點,“可你總要成家的,難道你要拖着你姐這麼一個拖油瓶,妮子會同意嗎?”
“我會讓她同意的。”篤定的口吻,他早就想好了這個條件,和他結婚其實很簡單,一定要接受陸平,其他的一切都好說。
陸平似乎是聽懂了,抱住陸凡的胳膊,腦袋頗爲安心的枕在他的肩上。
陳彩琴見狀,半生氣半心疼,活了半輩子,要強了半輩子,一個跟頭全栽在了三兒身上,陸震田大抵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起身捏了捏她的肩膀後自覺的收拾桌上的飯菜碗筷,只爲了拙劣的安慰這老婆子驕傲的自尊心。
陸凡把陸平安撫好後才施施然的回了自己屋,手裡還攥着那隻塑料袋,嘴角高高的揚起,從抽屜裡翻出好久都沒用過的錄音機,把裝在塑料袋裡大半天的磁帶給拿了出來裝進了錄音機裡,依舊是齊秦的專輯歌曲,是最早的那盒磁帶,大概也不是正版,歌詞紙張上的字都有一半是錯的。
但還是耐不住的喜歡,陸凡無非是喜歡的,捧着錄音機仰面躺在牀裡,從播音口中流淌出齊秦乾淨的聲音,最純粹的吉他伴奏,一閉眼就能想到邊彈吉他邊唱歌的張寧,這麼一比較,似乎他比齊秦來得更爲重要一些,畢竟齊秦太遙不可及了。
陸凡並不是每天都會和張妮見面,只是最近勤快了些,到了一個禮拜的開端,他依舊還是要進工廠工作。
陸凡的學歷還算可以,高中畢業,只是他不愛動腦子學習,高中也是玩鬧着度過,一畢業他也只想謀一份體力活,他們那兒周圍的工廠很多,簡直是織布廠的天下,所以他很自然的進了一家離家很近的織布廠。
實際意義上,他和張妮三哥做的是差不多的工作,只不過他的比較輕鬆一些,只是偶爾會比較的累人,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拿一本筆記本,手握一支筆不停的在記數字。
“20米,30米,66米......”
嘴裡一邊抱着數字,手裡一邊刷刷的記下來,陸凡就是個數布料米數的小工,活兒夠簡單,不過工資也是夠巧,不多不少,正好他和陸平的開支。
但是自從和張妮處對象後,口袋裡的錢包就越發的拮据了,和張妮約會需要錢,去張妮家也需要錢,一處了對象,錢就好像跟流水似的,嘩嘩的流個不停。
陸凡最近就有點鬱悶了,數錯了好幾塊布料的米數,引得一旁的織布工花姐發起牢騷來,“我說小凡啊,你怎麼又給我少算了十米,都給我少算了二十多米了,我可得虧上好些錢呢!”
聽到了牢騷,陸凡才重新聚起神,不好意思的道了個歉,又把量過的兩匹布重新測量了一遍,“還真少算了,我給你加上。”
“這纔對嘛!”花姐滿意的笑了起來,他們織布的也不容易,工錢是跟產量掛鉤的,所以可萬萬不能漏了幾米了,一次兩次也不行,所謂是積少成多,誰也不想被那大老闆白白賺去幾釐幾分。
陸凡自然明白他們的心思,所以每次都不會漏寫,反而有時候會給他們多加幾米,這些他們都是知道的,自然而然的在這家織布廠裡,他的人緣可見一斑。
這不,花姐看到自己的米數正確後,又開起了陸凡的玩笑,“今兒個怎麼不去那漂亮小姑娘家了?”
“哪有天天去的道理!”陸凡彎着眼笑道。
“你昨天晚上不也沒去,前天晚上不也沒去,什麼叫做天天去,也有好幾天沒見你往那條路上去了。”花姐心思賊精,她還掰掰手指,算了算日子,“好像也有五天了。”
陸凡被認真的花姐逗笑了,“好像是有點久了,那今天我就去吧!”
像是開玩笑似的,花姐拍了一記他的肩膀,衝他俏皮的眨眨眼,“我說小凡,差不多也可以把人姑娘給娶回家了。”
陸凡眼裡閃過一絲迷茫,和張妮結婚嗎?
可隨即又恢復如初的笑容,暖洋洋的,坦然然的說道,“那也得她同意啊。”
花姐賊精的挑了挑眉毛,“那還不快去人家裡說媒!”
這下陸凡不說話了,笑得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