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不是每次過來都能見到張寧的,這次也算是僥倖才能遇上,他還是淡淡的笑,不過神采中透着股俏皮,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問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蹲坑了?妮子還說你一年都不出去呢!我就遇見你好幾回出去了。”
張寧的眼睛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是沒睡好的憔悴還是生了病的緣故,嗓音總是低啞的,彷彿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總是蹲坑蹲坑的,難道我一天到晚在那兒蹲坑啊。”
張寧的語氣淡淡然然的,雖然言語裡帶着點不大高興,但並不是生氣的調子,頂多是多了分調侃,陸凡需要把頭仰起一點才能和他正視,驢脣不對馬嘴的回了句,“我說二哥,你還挺高的麼。”
陸凡的反應總是讓張寧出乎意料,似乎與他對話總是不在一個頻道上,扶了一下額,“誰像你,小矮子一個。”
陸凡一聽到小矮子三字就不大樂意了,他這二十幾年來最不喜歡的兩個評價就是小和矮,而眼前這人竟然將三個字完全包括了——小矮子,確實是一個特別貼切他的形容詞,他長得是比較小巧,骨架比普通男生要來的小一些,個子也屬於中下游,不尷不尬,一米七出頭點。
“喂!不開心啦?”張寧彎下腰,正真意義上的與他平視,也不笑,冷淡着臉,眼前的小矮子似乎有點有趣,“真不開心了?”
“小矮子怎麼了,還不是比你好,至少沒賴在家裡。”陸凡說的極小聲,幾乎像是在象徵性的動動嘴脣,可張寧離得也太近了,聽不完全,卻也大概聽懂了七八分,臉色完全大變,之前至少是淡漠的表情,而現在完全是冷漠中帶着譏誚,張了張嘴說,“看來我那個聒噪的妹妹跟你說了我不少事嘛。”
“呃...”陸凡有絲慌張的擺擺手,他不是個在外人面前輕易顯露不滿情緒的人,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當張寧說他是小矮子的時候會這麼輕易的回駁,其實這一點也不像他,可是說都說了,只能低頭看着腳尖,輕聲回道,“對不起啊!”
張寧面無表情盯着頭頂的發旋,忽的擡起頭揉了一把,陸凡惶恐的擡起頭,眼裡充滿了不解,感覺二哥不太像會對自己做這種動作的人。
“看什麼看,我又沒怪你,你又沒有說錯。”張寧的確一臉無事人似的模樣,伸了伸懶腰,看樣子是要回房了。
陸凡怔怔的看着那條依舊是破洞的牛仔褲晃盪晃盪着在眼前亂飄,忽然那褲子不再晃了,破洞褲子的主人走到門口時轉過了頭,“喂,你要不要過來,也許我能給你看些好玩的,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就是這麼一句不着調的話把陸凡的好奇心勾了起來,驅使着他一步一步向張寧走近,直到尾隨着他走進了屬於他的地盤,亦是陷阱。
“你上次不是說會玩吉他。”張寧倒是對這點挺上心,拿過牆上保護的完好無損的木吉他,陸凡頓時腦袋有點愣住了,當張寧把木吉他硬塞進他的手裡時,他才後知後覺的咧開嘴,特興奮的笑了。
張寧沒見過笑得這麼甜的面容,連兩排雪白的牙齒都露了出來,兩頰上顯露出淺淺的酒窩,第一印象只有兩字——溫暖,似乎只要看着他笑自己也會跟着樂起來,想着想着,勾了勾脣角。
埋頭小心翼翼擺弄木吉他的陸凡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張寧此刻表情,他的手指不是很纖細,當他看見自己佈滿繭子的手指撫上琴絃時,心裡在不停地打鼓,不免有些羞赧,他其實只會簡單的撥響琴絃,其他的一概不通,之前對張寧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有一天會真的再一次摸上吉他。
張寧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催促他,沉默了許久,那隻撫在琴絃上的手才小幅度的動作了一下,很是突兀的一聲奇怪的琴調子,一不小心低聲笑出了聲。
陸凡本就羞愧的連耳尖都隱隱泛紅,這下聽到了他的笑聲,直接卯起頭,眉毛挑得老高,“笑什麼笑啊!我都好久沒有摸過吉他了,當然不太會啊!”瞧瞧,說起謊來也是沒一點心慌的,其實他壓根就不會啊。
“好好,知道了。”張寧好笑的伸手討要吉他,“那我給你彈一首。”
陸凡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把手裡的木吉他小心的移交到張寧的手裡,看着張寧捧起吉他坐到了他的對面,黑色蓬鬆的捲髮搭在肩上,看上去頗有股流浪歌手的味道。
張寧的手指比他的好看多了,纖細淨白,指關節很淡,看上去很像姑娘的手,但是配在張寧這個人身上也不是很突兀,指尖按上富有彈性的弦上,他驀地揚起臉衝陸凡笑了笑。
那個笑容和他指關節上的紋路一樣淡,可愣是把陸凡看呆了,從見張寧第一眼起他就沒見過這病秧子笑過,這還是頭一次,琢磨思量了半天,只選了好看來形容,淡淡的一點也不明媚,可就是有張寧獨特的味道。
木吉他已經有點年頭了,有些音不太準,張寧也不在意,因爲坐在牀邊的人似乎一點也聽不出來,還是兩手撐在牀沿邊,嘴角彎彎癡迷的盯着他手裡發聲的木吉他,看那傻樣,八成是一點也不懂吉他的。
陸凡是真的聽癡迷了,雙眼出神的盯着來回撥動的手指,看得他眼花繚亂,可還是止不住去追隨那雙靈活的手,張寧彈得是齊秦最新出來的《外面的世界》,旋律很平淡溫和,淡的像水似的調子傳入他的耳朵裡,不由自主的搖起了身體。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再一次起了這個調的時候,張寧開口唱了起來,陸凡驀地瞪大了眼,他從沒想過平時低啞的聲音唱起歌來會是這樣的與衆不同,與他孱弱頹廢的面相極其不符的嗓音如同暗夜裡魅惑的勾魂使,嘴脣一張一合輕吐一字一字,黑漆的眼眸總是有意無意的看向他,偶爾揚揚脣角,似在笑。
陸凡癡愣愣的聽完了他一首首自彈自唱,崇拜感從心底漸漸膨脹開來,到了最後,嘭——似煙火一般璀璨的炸開了!
二十出頭的年紀,太年輕了,心裡總是有一個崇拜的偶像,影像上的,周圍的,虛擬的,一旦把崇拜對象裝在心裡,有一天總要爲他瘋狂一次。
陸凡很糟糕的被張寧那副特殊的嗓子和好看的外表蠱惑了,把他激動的放進了心裡崇拜者的對象中,他的喜歡是招搖的,頻繁的接觸,頻繁的討好,每次都笑的明媚卻又傻氣。
“你好像特別喜歡我二哥啊!”張妮佯裝吃醋的看着他,陸凡無奈的笑了,並沒有否認,“是挺喜歡的,他很好。”
“他哪裡好了,像他這樣的人,差點把我爸給氣死。”張妮對她二哥很矛盾,她會在說完張寧的壞話後立馬補充張寧的好話,“但是二哥也挺好的,至少對我不錯,不過有時候我還是不喜歡的。”
多矛盾的一姑娘,明明還是個不該瞎操心的年紀,嘴裡吐出的語氣卻是操心的要命,過分的早當家把她折騰的不像是無憂無慮的二十歲姑娘,不過在那個年代,也是正常的吧。
每次遇到這種狀況,陸凡便一個勁兒的裝傻,擺出一個傻兮兮的笑,然後張妮很容易的淪陷了,嗔怪的捶了他一拳後便不再繼續二哥的話題,一臉乖相的陸凡骨子裡也是惡劣的,只是他懂得如何巧妙把這種惡劣運用的惟妙惟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