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楊氏剛剛生下錦珠,身子正羸弱之時,又受了這平妻的刺激,當下便吐了血留下了病根,此後一直纏綿病榻,竟再沒好轉過。
而顧國公新娶嬌妻,又愧對髮妻哀怨的眼神,再沒踏進過她的院子,反而對姚氏各種疼愛,百依百順,在姚氏的溫言軟語下,連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沒有來看過幾次。
楊氏的婆母,國公府的老夫人素來嫌棄這個兒媳出身低,配不上顧家的高門大戶,又因楊氏生了個女兒,心頭不喜,也是不管不問。
楊氏日日以淚洗面,奈何自公爹過世後,她在這家裡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
姚氏氣焰日漸囂張,竟以顧府的當家主母自居,一年後生下了長子顧容啓,闔府大喜,顧清遠樂得合不攏嘴,更顧不上楊氏母女。
第二年姚氏又生下了一個粉裝玉琢的女嬰,顧清遠簡直愛若掌珠,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同一年他的幾個妾室也陸陸續續的爲他添了幾個女兒,顧府女孩兒既多,更沒有人在意那個名義上的大小姐了,楊氏的嫡妻之位已是名存實亡。
夫人楊氏終於在顧錦珠五歲那年鬱郁而亡。
她死後三個月,姚氏便迫不及待的讓顧清遠擡了她爲正妻,蓋因她雖是按平妻之禮進的門,但是所謂平妻在盛京的高門大戶中並不以爲然,在外人看來姚氏也不過是個貴妾而已。
以她好強的心性,又怎肯甘居人下?尤其是讓自己的子女都變成庶出?
所以她忍耐了那麼久,怎麼還等的急?
那時顧錦珠年幼,對這些高門大戶的彎彎道道並不清楚,母親過世後,將她託付給了奶孃青娘照顧。
沒多久,姚氏就找了個由頭把青娘趕出府,把自己的人安排在錦珠身邊。
顧錦珠在府中的日子開始不好過起來,下人們捧高踩低,一見這姚氏苛待嫡女,便都不將這大小姐放在了眼裡,日常用度的苛扣是常事,偶爾姚氏還對錦珠打罵幾句。
那時顧錦珠年幼,整日裡惶惶不安,一見到繼母的面便害怕的不得了,連貼身丫頭也跟着遭了不少罪。
她偶爾碰見父親也會哭訴,可姚氏只說是管教子女,顧清遠便不方便插手,甚至女兒哭訴多了他心頭不耐,覺得她不識好歹,對她愈發不喜。
因此顧錦珠名義上是國公府的大小姐,過的卻還不如姚氏身邊的一個丫頭,更比不上姚氏所出那被全家都當成心頭肉的二妹妹。
後來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二妹妹的新衫子弄髒,姚氏便罰她去祠堂裡面跪着,可憐她當時還不滿六歲,被關在黑漆漆陰暗寒冷的祠堂裡,對着一屋子的死人牌位,小小的姑娘嚇的幾乎昏死過去。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拼命的尖叫救命,卻直到嗓子都啞了也沒有人過來。
那一個漆黑的夜晚成爲了顧錦珠揮之不去的噩夢,直到現在她還會常常在夜裡驚醒,然後驚恐的瞪大眼睛看着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宛若一張密不透風般的大網般向她罩了下來。
第二天顧錦珠從祠堂裡出來時全身滾燙,人已經昏迷,門板上留着她拼命抓撓時留下的血跡,人們看着那幼小姑娘兀自鮮血淋漓的十個指尖都暗自心驚,同時覺得姚氏真是心狠。
顧錦珠連續三天高燒不退,嘴裡不停的說着胡話,多少大夫看過都暗自搖頭。
顧清遠難得對姚氏發了脾氣,不管怎麼說,錦珠都是他的長女,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讓外人戳他的脊樑骨說他虐待死女兒?
正逢楊家老夫人不放心外孫女,千里迢迢從臨安府趕來探望,一看到外孫女兒的樣子老太太心疼壞了,劈頭蓋臉的把顧家上下罵了一頓。
顧清遠本就理虧,被罵的啞口無言,連顧老夫人臉上都有些訕訕。
最後楊老夫人拼着兩家撕破臉也要帶着外孫女一塊走。而當時錦珠眼看着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顧清遠生怕女兒留在府中有個什麼閃失,忙不迭的答應了。
顧錦珠就這樣跟着楊老太太回了江南,好在她命大,那場病再兇險,她也終是挺了過來。
此後與顧府,一別近八年。
屋裡傳來碧菀輕快的歌聲,芸香正忙忙碌碌的收拾行裝,顧錦珠卻是一臉冷漠,去桌邊倒了杯涼茶,張口灌了下去,才壓下心底翻騰不休的情緒。
如果不是發生了陳家的事,她其實從未想過回去,就這樣在這個煙雨濛濛的江南小鎮度過一生也好,可眼下,卻是不走不行了。
夜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一晚不絕,敲打在窗前的芭蕉葉上。
顧錦珠一整晚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不知道是被子太薄還是怎麼,伴着那滴答的雨聲,只覺得周身縈繞着一股寒氣,四肢百骸凍得幾乎被縮起來,裹緊了被子也無濟於事。
她直到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只覺得剛一閉眼,就聽得芸香在耳邊輕喚:“小姐,小姐?”
顧錦珠睜開眼睛,看着外面沉沉的天色,腦中瞬間清醒,道:“天亮了?”
“嗯。”她輕輕應聲,上前來把簾帳挽起,侍候她穿衣淨面。
顧錦珠晚上沒有睡好,臉色微微發白,芸香站在她身後替她挽發。
她透過鏡面,看到牀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幾個包裹,竟是一個也沒有拿到外面的馬車上去。
芸香略一猶豫,低聲道:“小姐,我們真的要走嗎?”
昨晚上,錦珠略略對她們說了些顧府的情況,怕這兩個丫頭進府兩眼一摸黑。
兩個丫頭都十分吃驚,本來心心念念着要回顧家,現下卻又糾結起來,生怕小姐回去再吃虧。
“當然要回去,若是我們真的從此長留在楊家,豈不是正趁了某些人的意。”
顧錦珠看着鏡子,嘆了口氣,昨天的一場大鬧,楊家怕是再留不得了。
更何況,別人心心念唸的不叫她好過,她又怎能趁了她的意?她到底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長小姐,哪有被這樣不明不顧的趕出來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