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珠不知道有人的目光一直追隨着自己,她沿着湖邊慢慢的走,心下又是煩亂,又帶些不捨。
雖說舅舅舅母待自己刻薄,但她從小在這裡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留下過外祖母的氣息,此次一別,大概這輩子,都沒機會回來了。
她沿着鵝卵石的小路,把先前外祖母手牽手帶她走過的地方又重新走了一遍,直至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已是很晚了。
芸香碧菀早就等急了,在院中轉來轉去,不時出門去看,遠遠看到顧錦珠的身影就衝了過來,碧菀一迭聲的問,“小姐,真的是國公爺來接您了嗎?”
芸香卻上下打量了下小姐,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
顧錦珠愣住,國公爺?她那個近八年沒有見過的爹?這個丫頭還真敢想,顧清遠從她出生都沒看過她一眼,又怎麼會千里迢迢來這裡接她!
不過,是派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沒錯,顧翊卿在國公府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雖然對顧家的記憶少得可憐,錦珠卻還是記得這個所謂的“三叔”。
顧翊卿,她對他的印象並不多,因爲父親顧清遠只有一個兄弟,是祖父的妾室所生,也就是她的二叔顧端海。
但是在她四歲那一年,祖父從外面又領回來一個少年,說是自己的第三個兒子,因生母已亡,便帶回來寄養在了祖母名下。
當時顧翊卿已經十一歲了,對家裡的所有人都很冷漠,這個孩子就像天生缺乏感情一般。
而祖母更對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種恨得牙癢癢,曾經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奈何老國公一手護着,而她又要裝賢良大度,只得讓這根心頭刺養在了跟前。
然而卻也只限在祖父跟前,一旦老國公遠離,她便想着法兒的折騰這個養子。倒是這孩子命大,祖母下了幾次毒手都沒傷着他分毫,只氣得她差點沒吐血。
在顧錦珠的印象中,祖父對這個孩子愛護的緊,甚至比對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還要疼愛,父親顧清遠不止一次的在母親跟前抱怨,從不肯承認這少年是自己的弟弟。
更兼這個小三叔生性冷淡,平日裡只在自己的院子中,很少和外人來往。
錦珠的母親楊氏那時又病重,她便很少注意到外人了。
而當年他之所以留給她的印象,卻還是因爲祖母每次提到他便是一張扭曲而怨毒的臉,生生嚇的錦珠半夜做噩夢。
後來母親過世,錦珠便沒注意到這個三叔去了哪裡,因爲他在顧家,除了老國公的愛重,基本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所以她今天才一時沒想起這個所謂的“三爺”。
沒想到他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錦珠怎麼也無法把剛纔那個俊雅貴氣,宛若從畫中走下的翩翩公子與祖母口中那個“野種”聯繫在一起,唯有想到他那雙淡極的雙眸時,似乎才能看到他小時一點冰冷淡漠的影子。
沒想到闊別十年,顧家居然派這樣一個人來接自己,可見是不在意自己這個女兒到何種地步了!
她脣角浮起一絲冷笑,碧菀卻不停的在耳邊聒燥。
“小姐小姐,那是誰來接的您?”
“國公爺沒來嗎?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芸香雖然沒說話,卻也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明早!”顧錦珠冷不丁的道。
“明早?”兩人一呆,緊接着就一臉驚喜,“明早?太好了,小姐我們可以離開了?”
碧菀圍着顧錦珠又笑又跳,簡直比她這個小姐還高興,忽然一頭向房裡衝去,急慌慌的道,“呀,明早就要走了,我們還沒收拾東西呢,芸香姐快來……”
芸香也快步走進去。
顧錦珠看着兩個丫頭激動的樣子,臉上卻泛起苦笑。
芸香碧菀是外祖母給她選的貼身丫頭,從小就跟着她,衷心耿耿,自外祖母過世後,兩人沒少受楊府苛待排擠,所以一心想離開這裡。
可她們又哪裡知道,那個所謂的家,其實回不回也罷,只是她眼下別無選擇。
如果不是顧翊卿的到來,她幾乎都快忘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盛京中聲名赫赫的齊國公嫡長女。
明明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卻偏偏在繼母上位後被掃地出門。
說是上位是因爲錦珠的親生母親楊氏在她五歲那年過世,只留下她一個獨女,沒想到其後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國公爺顧清遠就擡了自己的貴妾姚雲香爲繼室。
要說顧錦珠當年年幼,若是這繼母心腸好點,對前夫人留下的嫡女細心照料,將來給錦珠找門好親事,倒也不失爲佳話一則。
可是古話說的好“黃蜂尾上針,最毒繼母心”,姚氏對這前夫人留下的女兒表面上疼寵愛重,私底下卻不聞不問,甚至縱容下人欺凌苛刻年幼的小姐。
姚氏對顧錦珠不喜也在情理之中,姚氏出身盛京中的世家大族,爹爹姚靖任盛京樞密副使,正二品官員,位高權重,更有一個女兒在宮中伴君,被封爲淑妃,頗得聖心。
因此姚雲香雖然只是個庶女,但身份也算貴重。偏偏在一次上香中偶遇了齊國公顧清遠,當下便被對方芝蘭玉樹般的風姿迷住,從此一縷情絲只系在了顧清遠身上。
而顧家雖爲盛京中的勳貴世家,但近年家族人材凋零,在朝中漸漸沒落,只剩下個沒權沒勢的空頭爵位,顧清遠新承襲國公身份,正在思慮怎麼振興家族,見姚家小姐對他有意,當即大喜過望。
只是愁在他早已娶妻,妻子楊氏是當年老國公和一起在沙場上出生入死過的袍澤兄弟親口訂下的,雖然楊家門庭不高,但兩家自來交好。
妻子楊氏更是溫婉賢淑,嫁過來的幾年間悉心照顧丈夫,奉養婆婆,對下寬和,竟是挑不出一點錯處,如今更懷了身孕,他又怎麼能做出那等休妻棄子之事?
可對權勢富貴的渴望就如螞蟻一般日夜噬咬着他的心,他想到姚家那等滔天的權勢,只要娶了姚小姐他就有可能有實職,當下便狠下心腸,不理會楊氏哀痛欲絕的眼神,日日往姚家跑獻殷勤。
顧清遠到底是堂堂的齊國公,人生的俊美至極,又能俯下身子做低做小,哄得姚氏一顆芳心牢牢的系在了他的身上,終於在一年後以平妻之禮擡了姚雲香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