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不遠處就是一個食堂,排隊點了好幾個菜,好不容易等到有空位了才能坐下來吃。$(n)$(小)$(說)$免費提供閱讀看得出沒上過大學的父母對這一切還是很新鮮,也對我這個孩子的將來充滿着希望,對於他們來說,能把我送進大學,絕不亞於他們自己上大學。
食堂的飯菜就是天之驕子的飲食,不能嫌貴,何況平心而論,當時覺得這些菜味道還都尚可。直到正式開學了才知道,原來每年那天的伙食總是一年中最好的一次,因爲要給新生的家長留下好印象。而且價格設置也是很有講究,貴了父母每天晚上惦記的睡不着,弄得不好還會集體抗議,便宜了會讓學生沒辦法通過飲食巧立名目從家裡拿錢。順便說一句,不管你是工科理科文科,對於大多數以前未走讀的學生來說,作假賬的能力都是從那時開始培養的,有教無類,一視同仁。
我對我爸說,我嫌這裡菜貴。
我爸笑了,“你家裡吃飯不花錢,當然覺得這裡貴了。”
我媽覺得我心疼錢,是以後不會亂花錢的象徵,很開心的說:“你別管那麼多,我們每個月給你生活費400,你別省着,別捨不得吃。”
我和媽討價還價,“媽,600吧,聽上去吉利。”
我媽想了想說:“也好,你得好好學習啊。”
我滿口漂亮話。“那肯定的,我來這裡不就是爲了好好學習麼。”
吃過午飯之後,也許是因爲知道下午所有學生要開會,相聚的時間又會少一點,父母顯得有些落寞。其實何止是他們,我心裡也是捨不得。從小到大,除了數得過來的幾個日子,以及學農時沒睡在家裡以外,幾乎每天回家都會看見父母親切的笑容,雖說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養尊處優,但起碼香噴噴的飯菜是不用愁的,但是這一切從今天起就要改變了。
一下午領略了大學時代的第一次會議,充斥着不知所謂和無所謂,就軍訓和生活安排等幾分鐘能說完的事情,硬是磨磨蹭蹭搞了幾個小時。現在的學生人手一臺智能手機,無聊了看看電子書、玩玩遊戲、把把妹,只要不製造混亂,不破壞老師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什麼都好說。當時我們沒這麼好條件,只能正襟危坐盯着主席臺發呆。
說散會的剎那,我分明感覺到籠罩在所有與會者頭上的烏雲散去,大家都像解放似的從禮堂魚貫而出,趕回宿舍。
不出意料,宿舍內八位學生的家長已經利用這段時間成功的打成一片,我相信這幾乎也是他們人生中有限的幾次碰頭了。在我們八個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不知道有多少猛料被家長們分享,會在當面恭維下,背地裡仔仔細細的嘲諷,反正彼此都不吃虧,我父母也一定是撈到了足夠他們品味許久的別人家孩子的故事,然後通過他們的藝術加工,或者排列組合,有朝一日用來激勵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還沒在父母身邊入戲的陪笑幾句,就有一個長的很顯老,估計是學長的人站在門口。他很有禮貌的敲了敲門,卻又旁若無人的問道,夏秋實是這個寢室的吧?
我停下手頭的事,回答他,是我。
“銀杏苑四樓408去開會,別遲到,現在就可以去了。”說完就匆匆走了。
似乎是甫一來就被委以重任,我爸媽興奮的眼裡持續閃爍着光,其他家長眼中那種略帶曖昧略帶失落的神色也是一覽無餘。我卻要故意顯得很不耐煩,似乎覺得這種事情實在太多了,嚴重侵佔了自己寶貴的私人時間。這種場合眉頭是一定要皺一皺的,但是最終必定要顯得勉爲其難,卻之不恭,深明大義。顯露出這種事天下只有自己能搞得定的樣子,然後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很禮貌的向房內十幾個人大聲招呼,我先去下看看什麼事情。
父母也很配合我的不發問,雖然我看得出他們很好奇,想知道到底是讓自己孩子去辦什麼事情。可是這個關節眼,千萬不能多問,就怕事情越問越小,最後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就是去拿份報紙啊,何況就算真的想從我這裡問個究竟,我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的。
我就這麼一個人來到了目的地,進去一看,裡面熙熙攘攘擠滿了人。真的是有人一聽召喚立馬趕過來的,三伏天汗流浹背的,還刻意的喘個不停,顯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虔誠,只爲那一份招之即來的心安理得。
會議主持者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老師,一臉肅然,兩隻眼睛瞪的牛大,目光掃及之處,學生無一例外不是噤若寒蟬,我下意識的低頭避開他的凌厲眼神,並且偷偷地往後躲了躲,才往後退了一小步,馬上被後面的希望表現自己的同學擠在身後。
老師清了清嗓子,連自我介紹都沒有,直接告訴大家,讓大家來是爲了讓大家當軍訓時的各系通訊員,有什麼亮點和好人好事之類的就及時組織文稿彙報。
我一聽還是頗爲感動的,看來我的才情,畢竟還是能混碗飯吃的。
我對自己才情有着充分的認識,從小到大,對應試作文情有獨鍾,並且總結出了幾個特別能對得起閱卷老師水準的專用橋段,現在依稀記得的是,每次結尾都會加上如下這段:
我經常在想,冥冥之中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堅持到現在,想來想去明白了,原來是……此處真的要省略幾百字了,肉麻奮進悲愴涕零絕不亞於“先帝不以臣卑鄙”的出師表。我估計閱卷老師看完我這篇,緊接着即使後一個同學的作文寫的再歡樂,情緒也會被帶成苦中作樂了。
換到議論文,不管前面寫的自己多不信,最後總要來一句,諸位以爲然否?寫完感覺自己集戲虐,幽默,牛逼,民主於一生,開啓上帝視角,還對包括閱卷老師在內的大家客氣的詢問,你們同意我的觀點嗎,顯然早就認爲自己這篇議論文是閱卷老師爭相傳閱的佳文了。
在聽到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說隔壁班同學的這句“諸位以爲然否?”用的好的時候,那年我初二,在此之前我議論文最後一句往往是味同嚼蠟般便秘不出來,然而得此佳句,猶如醍醐灌頂,一用就用了五六年,閱卷老師要看那麼多作文沒厭倦不奇怪,連我都沒厭倦。
隨着沒日沒夜的用着“冥冥之中”和“諸位以爲然否”,我對作文的興趣越來越高漲,老師也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有作文比賽這種別人眼中的髒活累活,一般都很鄭重其事的交給我,因爲只有我會當一回事。我也很配合的每次都好好利用那些金句,那些就像我的法器一般,每次出場都用來刷存在感。
現在有句廣告詞,叫成功來自於不必要的堅持。就這麼堅持着寫啊寫啊,我也開始偶有所得,高二高三拿了兩次新概念作文比賽二等獎,不是市裡的,是區的。
就我不徇私的眼光來看,這獎項大有貓膩,我們學校,當時成立第二年,爲了贏得聲譽,凡有比賽都鼓勵全民參與,以提高命中率。於是一些作文困難戶,只得帶着作文範本進現場,在比賽時抄作文,有些還被抓了現行。作文比賽作弊被抓現形,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想想這些人都這樣了還來參賽幹什麼。
評審的老師是自己的班主任,對於我這類筆大如椽的得意門生,自然是內定了一個獲獎資格。據說區裡的二、三等獎名額,都是自己學校評定的,自己打印獎狀,不用上報,於是我們就像土豪般瓜分了這些獎項。我至今對閱卷老師只注重我的名氣不注重我的文章內涵感覺義憤填膺,這是對於一個寫手最大的侮辱,作爲對自己的補償,每次對於需要填寫得過的獎項之時,我都會寫上連續兩年區作文大賽二等獎,這習慣一直延續到了大學畢業之後的兩三年工作簡歷,顯得我能文能武。
因此此時我覺得我作爲通訊員是名正言順的,作爲一個區作文二等獎獲得者,當個區區通訊員,實在是殺雞用牛刀啊。我這份工作要是將來沒做好,完全是因爲不匹配我的才情,我才消極怠工以示抗議導致的。
我忘了我是怎麼帶着一份好心情回到寢室的了,進了門我爸就笑着問我,“叫你去開會是什麼事情?”
那副殷切的神情,分明是希望從我嘴裡聽到幾個振聾發聵的內幕勁爆消息。其他家長還是保持進門前的神態和動作,但能感覺到幾道凌厲的眼神射向我,將來的室友們顯然對這一切遠不如他們的父母關心。縱是如此,我也要力圖表現的輕描淡寫,但又要告訴他們這個會沒那麼簡單,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去開無關緊要的會的人,萬萬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墜了父母的面子,天曉得我在開會的時候,他們是如何告訴他們憑我的才情是絕對理所應當去開一些別人家孩子再怎麼努力都沒有資格去參加的會議。
別人家孩子,平時是我父母請來的對手,有些時候也是我父母扔出去打壓別人父母的武器。
“沒什麼,就是一些供稿的事情。”
含糊不清更能讓人懷着敬意心甘情願的雲裡霧裡。
我以爲這個話題就能以懸念的方式就此結束之時,我爸自作聰明地來了一句,“他們怎麼想到會讓你供稿的?”然後在大多數人還沒反映過來前,馬上自問自答道:“肯定是學校知道你以前作文總是得獎,所以來找你了。”
我的父親可愛之處就在於喜歡不失時機的吹捧兒子,兒子還不至於會被微不足道的成績衝昏頭腦,他卻力圖帶着我一起沾沾自喜。但我很少怪他,這是愛我的表現,何況兒子沒什麼更好的能讓自己父親吹捧,這是做兒子的問題。
其他家長倒是有些羨慕的看着這一對作文獲獎選手父母,畢竟十有八九的父母從孩子學語文起,就開始提心吊膽,買了很多的作文選集,就希望有哪次的作文題目能被猜中。另一方面也擔心自己孩子別又在試卷上不知所云些什麼,爆出一些諸如“我的爺爺有一次死掉”這樣驚心動魄的內容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寫“不知諸位以爲然否?”的。
室友們倒是都很坦然,我相信他們都是明白人,他們內心一定和我想的一樣,作文寫得再好有什麼用,這裡是數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