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下了近一夜的滂沱大雨終於停了。
001錨泊在一個早被封堵的沿江閘口下游一公里處，姚立榮扶着席工，順着範隊長和朱寶根剛搭的跳板上岸。
江堤上是一道用沙袋壘的子堤，子堤內側泥濘不堪。
席工和姚立榮剛站穩，徐工和劉威、小陳便跟了上來。
從昨晚接到“總部”命令的那一刻，濱江公安001艇就打出了“陵海預備役營”和“攻堅英雄營”的紅旗！
姚立榮、範隊長、柳威、小陳和村民小組長老王也隨之換上了團裡前幾天安排專人送來的迷彩服，佩戴上預備役軍銜，戴上營裡自制的迷彩頭盔，紮上武裝帶，挎上綠色軍用水壺。
席工是陵海預備役營的專家組成員，一樣有迷彩服，還有一雙連鹹魚都沒有的高幫軍靴，只是來時沒帶上船，就算帶上船他也不可能穿。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不只是陵海預備役營的高級防汛專家，更是長江防指的防汛專家。
朱寶根一樣有，可他天天都要在機艙裡幹活，不想把好好的迷彩服沾上油污，捨不得拿出來穿。
他見徐工很羨慕姚立榮有軍裝，乾脆把他的那一身借給了徐工。
少校軍官接過證件，打開看了看裡面的照片和職務，見姚立榮居然是高級工程師，頓時肅然起敬。
這是陵海與濱江的恩怨，席工不好參與，站在邊上笑而不語。
他們究竟能不能幫上忙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後勤補給絕對會成問題。人家來配合你，你總不能看着人家餓肚子吧？
“就是這個意思，跟別人說這些別人真不一定懂，也只有你這樣的現役軍官懂。”
“陵海屬於濱江？”
少校顧不上點菸了，將信將疑地問：“兄弟，你們是從濱江來的？你們就是命令上說的那個濱江防汛搶險營？”
“放心，堤上我們幫你盯着。”
彭團長大吃一驚，急忙起身給席工敬禮。
……
“你們是幾團？”
姚立榮很清楚眼前這位少校疲勞到極點，不敢相信他居然有精神和心情開玩笑，深受感染，半開玩笑地說：“少校同志，我們就是駐港部隊。”
“照理說應該發，預備役軍官法上也是這麼要求的，但我沒見過上級給預備役部隊發軍裝，至少我們部隊駐地附近的預備役部隊沒有。”
姚工反應過來，笑問道：“那團裡呢，要不要安排一個同志跟我們過江，我們有船。”
姚立榮開玩笑說，從穿上陵海預備役營軍服的那一刻，徐工就是營裡的高級專家組成員。
“你好，請問你們是……”
作爲陵海水利局的幹部，姚立榮認爲葛局長的話非常有道理，耐心地解釋道：“同志，聽上去可能有點繞，但其實很簡單。就像你們部隊，正式番號是105軍404師，同時也是105空降軍404新兵教導師。”
“行，我去幫你找個人帶路，可是……可是……”
剛纔發生管涌險情的大堤並非長江干堤，而是通江河道虎渡河的河堤，距長江有一段距離。
彭團長不想自找麻煩，乾脆笑道：“用不着請示師裡，師裡昨晚給我們下過命令，等你們的大部隊到了之後讓我們團代管，畢竟你們是營級單位。”
衆人跟着嚮導走了大約一公里，正好遇到一輛舊卡車，出示證件，跟司機說了一大堆好話，最後給了人家一百塊錢，人家才答應送。
“他們昨天來過，這些沙袋就是他們幫着壘的，壘好就走了，我們劉鄉長說他們好像去了嚴家臺。”
“嗯。”
姚立榮代表鹹魚毫不猶豫答應了。
“嗯。”
彭團長深吸口氣，問道：“這麼說你們一共兩百人左右？”
彭團長樂了，笑道：“這就好，我等會兒找找安公縣武裝部的同志，請他們幫幫忙，看能不能在附近幫你們找個住的地方。最好請他們安排個專武幹部，專門負責跟你們溝通協調。”
就算讓全團官兵從牙縫裡省出點給他們吃，就現在這交通情況，想把補給送上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然全團官兵剛來時也不至於在江堤上幹了一天一夜都快餓暈了才吃上飯。
乘卡車趕到嚴家臺堤段，只見上百個解放軍戰士正在一個草塘邊協助地方政府處理管涌險情。
“上級命令我們接受404師領導。”
本地的防汛指揮分部派人來看過，認爲險情不大，讓負責該堤段的人員注意觀察就走了。
前面有一個臨時搭的棚子，棚子裡有一個幹部在值守。
正如守堤幹部所說，嚴家臺距江邊很遠。
“好，我們先說正事。”
“閘口封了，我們的船開不過去，只能走。”
原來沒資格被師一級管。
“嗯，你們不是404師嗎，上級讓我們來向你們報到。”
“我們自己解決，不會給師裡添麻煩。”
拉住一個鄉幹部問了問，才知道這起險情是一箇中學生髮現的。
幹部見好幾個解放軍簇擁着五十多歲、上身穿白襯衫，下身穿黑褲子，腳穿雨靴的席工走了過來，誤以爲席工是來檢查的大領導，急忙跑出棚子迎了上來。
聘書騙書，騙一個是一個。
他看到草塘邊有小沙眼冒水，便跑到河堤上的哨棚報告，哨棚向上級彙報，駐紮在不遠處的404師官兵聞訊而至，協助負責該堤段的幹部羣衆取土在草塘四周圍井。
姚工沒當過兵，並且是搞技術的，上下級觀念沒當過兵的那麼強，面對彭團長自然不會緊張，微笑着說：“大部隊一接到命令就出發了，正在往這邊趕的路上，一共一百六十二人。後續部隊走水路，他們乘船過來，可能要等六天才能到，後續部隊人員不多，只有五十幾個人。”
“132團。”
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軍令如山？
這裡要什麼沒什麼，想做個三級導濾圍井都找不到編織袋灌沙土，只能在附近挖了泥濘的土簡單圍上。
“我們不是來檢查的，我想打聽個事，你們這兒有部隊支援抗洪，那個部隊駐紮在哪兒？”
姚立榮不失時機補充道：“沈副政委不只是濱江預備役團的政委，也是我們陵海市的常委副市長，韓營長一樣不只是我們陵海預備役營的營長，他是我們陵海經濟技術開發區黨G委成員、政法W書記兼人武部長，同時也是濱江市公安局水上公安分局的黨委委員。”
可岸上太泥濘，剛走出十幾米，身上就濺了好多泥水。徐工很心疼，柳威和小陳更心疼，一邊走一邊擦，差點摔跟頭。
現在是羣衆守堤巡堤，他們負責搶險。
“後勤你們是怎麼考慮的？”
“我說你們怎麼來這麼快呢，姚工，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團部’離這兒不遠。”
“差不多。”姚立榮笑了笑，趁熱打鐵地說：“兄弟，你是現役軍官，你們是正規軍，這方面你比我們懂。你聽說過有哪個預備役營叫防汛搶險營嗎，肯定沒有！”
席工和徐工仔仔細細看了看，找到一個少校軍官，問道：“少校同志，請問你們是404師的嗎？”
工程師也很厲害，防汛期間全要聽水利工程師的，況且眼前這位是長江防指的工程師。
“席工，你們打算走過去？”
姚立榮笑問道：“你知道我們？”
“同志，我們對這邊的路不熟，能不能找個人帶我們去？”
“你們自己解決？”
軍官軍銜上也有個“Y”，戰士軍銜直接是“Y”，也不分列兵、一等兵或下士、中士，看上去怪怪的……
“哈哈哈哈，有點意思。”
“彭團長，用不着這麼客氣，我知道你們忙，你們先談。”
“可能太急了，其實用濱江防汛搶險營也沒錯，因爲我們陵海預備役營本來就是在江南省委、省政府和省軍區要求下組建的防汛搶險機動突擊營。江南省沿江幾個地級市都要組建，一個地級市組建一個，我們陵海預備役營就是其中之一。”
姚立榮先自報家門，再介紹席工和徐工的身份。
少校從來沒見過姚立榮和小陳這樣的預備役官兵，想想又笑道：“同志，你們的頭盔有點意思，乍一看有點像駐港部隊，我剛纔真以爲駐港部隊也來抗洪呢。”
姚立榮知道他們已經來了三四天，一來就投入戰鬥。
他們不只是有迷彩服，還有臂章和軍銜。
席工不敢在此久留，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彭團長，麻煩你幫陵海預備役營向你們的師領導彙報下，根據防汛需要，他們接下來將進駐荊江大堤。如果你們這邊出現你們團和地方政府都無法應對的重大險情，可以及時跟我們聯繫，我們會盡可能過江配合你們搶險。”
挖沙土裝沙袋，背沙袋、壘沙袋，或在大堤下釘木樁子，防止大堤後移，既累又非常危險。即便是水性很好，可大堤一旦垮塌，也毫無逃生希望。
“同志，我是長江防指的工程師，我姓席。”
“昨天晚上聽我們團長說過，可命令上說的是濱江防汛搶險營，不是你們陵海預備役營。而且命令是昨天傍晚下的，你們就算接到命令就從江南省出發也沒這麼快。”
“預備役部隊難道不應該發軍裝？”
……
“姚工，我姓李，叫李守鬆，你們是不是來報到的？”
這一帶既是民垸，也是荊江分洪工程的區域。
“差不多。”
最危險的地方讓他們上，最累最髒的活兒讓他們幹。
“免貴姓姚，我叫姚立榮，我們不只是來抗洪的，也是來協助你們抗洪的。”
他們剛纔取土運土，渾身是泥，裡外全溼透了，乍一看像一個個泥猴。他們的體力消耗也非常大，有幾個戰士都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睡着了。
“所以我們的正式番號是江南陸軍預備役師陵海預備役營。”
“席工，你們是找部隊的？”
彭團長以爲聽錯了，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姚立榮微笑着補充道：“我們的大部隊今天夜裡十二點前應該能趕到，考慮到大部隊暫時過不了江，可我們又要接受你們師裡領導，麻煩你幫我們向師首長請示彙報下，能不能安排一個幹部過去，畢竟涉及到部隊管理。”
“上級怎麼搞的，下命令應用正式番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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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姚工只是受濱江預備役團副政委兼陵海預備役營第一書記沈凡同志和陵海預備役營營長韓渝同志委託來向你們報到的。考慮到荊江水位暴漲，輪渡停航，大部隊不會過江，就算想過江也過不來。”
葛局長昨晚打電話交代過，今天一大早又打電話千叮嚀萬囑咐。
第二次洪峰已出現，即將進入荊江。
團長姓彭，叫彭建東，他正爲會有一個預備役營來配合頭疼，沒想到預備役營的先頭人員居然找上了門。
政委負責後勤，政委不是不盡力，是確實沒辦法。
“那團呢？”
“還真是，一般都是用地名命名的。”
“濱江防汛搶險營就是我們陵海預備役營。”
“師部不在這兒，師部離這兒遠着呢，師裡通知過我們團，說你們要來，讓你們配合我們。”
徐工很榮幸，問有沒有聘書。
這麼搶護太馬虎，可沒物資沒辦法……
少來一個人就少一分後勤補給壓力。
我們都搶不下的險，你們能搶下？
沿海發達地區的縣級市常委副市長是什麼概念！
沿海發達地區開發區的政法W書記一樣很厲害，並且那個營長不只是政法W書記，還是什麼公安局的黨委委員……
姚立榮連忙道：“彭團長，我們是來向你報到的，不是向武裝部報到，不需要他們安排專武幹部（專職人武幹部）跟我們溝通。”
“濱江是地級市，我們陵海是縣級市。”
“協助我們？”
404師的官兵見防汛指揮部的人都走了也打算收兵。
“什麼駐港部隊，別吹牛了，你們明明是預備役。”
“明白了，原來是濱江軍分區和濱江預備役團把防汛搶險任務交給了你們營，於是你們就成了濱江防汛搶險營。”
衆人跟着解放軍官兵來到132團駐地，隨着李守鬆營長一聲吆喝，頓時引起一陣鬨動。正在幾個舊倉庫裡休息的官兵，紛紛跑出來看即將配合他們抗洪的“駐港部隊”。
通往江堤的路被沖垮了，車開不過去，政委是率領負責後勤的同志們提着一袋袋盒飯，揹着礦泉水，冒着暴雨蹚着水艱難跋涉了六公里把飯和水送上來的。
“我不是吹牛，我們也確實是預備役部隊。我們是陵海預備役營，我們營駐地在江南省陵海市的陵海港，離我們營區不遠還有一條路就叫香港路。駐紮在港區，緊挨着香港路，不就是駐港部隊嗎？”
“是，你們怎麼知道的？”少校探頭看看姚立榮等人，不禁笑道：“兄弟，你們是預備役部隊，你們預備役也發迷彩服？”
少校軍官似懂非懂地問：“陵海預備役營是正式番號，濱江防汛搶險營只是部隊性質？”
席工意識到上級可能沒跟眼前這位團長說清楚，擡頭道：“彭團長，陵海預備役營接下來既要配合你們防汛，更要執行荊江大堤和包括安公縣在內的南岸長江干堤應急搶險任務。
可師裡沒這個經費，團裡更沒有。
少校被逗樂了，接過姚立榮遞上的香菸，笑道：“我說聽口音你們不像本地人呢，原來是從江南來的，是江南省的預備役部隊。兄弟貴姓，你們也是來抗洪的？”
幹部定定心神，小心翼翼說：“席工，你們是來檢查的嗎？我們劉鄉長剛去巡堤了，他沒手機也沒對講機，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
“加上團那就太繞了，江南陸軍預備役師濱江預備役團陵海預備役營，好幾個預備役，如果這麼說，光介紹單位名稱就要介紹半天。”姚立榮掏出預備役軍官證，遞上去笑道：“看看，這是我的證件。”
無組織無紀律，這樣的部隊不要也罷！
彭團長再次坐下來，緊盯着姚立榮問：“姚工，你們營要來多少人？”
在重點防哪兒這一問題上，席工等長江委的防汛專家與地方政府是持不同意見的。席工認爲現在應該把主要力量放在長江干堤上，地方政府則都想保，既想保長江干堤也想保住民垸民堤。
抗洪搶險不是應該以最快速度趕過來嗎，他們居然坐船。
臂章上面是“八一”兩個字，下面是一個“Y”。
“駐港部隊”這是搞得哪一齣，彭團長一時間竟楞住了。
彭團長覺得很荒唐，不過想到他們又不是正規軍也就沒放在心上，甚至暗暗竊喜。因爲上級說的很清楚，這個不好好呆在江南抗洪的預備役營是來配合師裡抗洪的。
你們說不過江就不過江？
“是，我們是先頭部隊，我們這段時間正好在附近協助長江防指測報水情，你們剛來沒幾天，我們都已經來一個多月了。昨天接到上級命令，上級讓我們先來找你們報到。”
雖然不想管，但不能真不管。
他們這些游擊隊如果惹出點什麼事，上級追究下來團裡肯定有責任。
彭團長權衡一番，說道：“我安排個軍務參謀過去，姚工，你看怎麼樣？”
“行，謝謝彭團長。”
“不用謝，我要去縣防汛指揮部開會，我就不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