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建元八年仲秋廿五,又做了幾天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文傑下達了最後的命令:棄城,投降。
儘管敗局已定,但文傑麾下的鐵桿將領們一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難以接受。幾個忠心耿耿的部下立即叩拜大哭,請求戰死不降、護送文傑突圍。
可能他們自己也知道無法突圍,但就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突圍,又能到哪裡去呢?
大漠的退路已經被切斷了,荒原還有立足之地嗎?
戰局能扭轉嗎?還會有多少無辜的部下殉葬?
實現抱負的路上也許沒有對錯。文傑一如既往,就像曾經拒絕搜刮民衆的提議一樣,拒絕了爲那縹緲的希望犧牲部下的生命。
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
可是磨折之後,不一定有新生。
遣散衆將領後,文傑穿上了自己最喜愛的戰甲,腰懸寶劍,站在大殿中庭,環顧荒原的方向。
未時三刻,城牆上的“文”字帥旗已經被全部拿掉,城門緩緩打開,星盟和敘白帶着隊伍徐徐地進入了那父城。
至帥府時,文傑早已刎頸而亡,斜靠在軍椅上,一動不動,鮮血順着鎧甲往下滴,頭盔的飄帶隨風捲動。周圍跪滿了曾經的部下,頭深深地挨着地面,呆若木雞,眼裡噙滿了淚水。
就在城門打開的那一刻,文傑抹斷了自己的喉嚨。他不想以失敗者的身份面對凡心,他用死捍衛了自己最後的尊嚴。
一世浮生一剎那,一程山水一年華。
文傑留下遺書一封,凡心給了他最後的尊重。如信中文傑所請,凡心未再擴大範圍追究其他部下的責任。星盟收編了餘下的將士,考慮到大漠軍團人員構成的特殊性,改組工作交給了那個跟隨凡心回來的大漠人進行。
凡心堂妹,名曰美維,自小和凡心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這個大漠人也是後來美維的丈夫。他的名字叫做墨冉,這是一個以後會響徹中州的名字。
墨冉,南朔墨澤部族人,凌霄峽戰後,北然落棲與旭豪攻破陵安城時得脫,沒有被北然發往幽冥湖,後潛入北川境內,開始了流亡生活。
在閱歷和苦難的磨石上,墨冉被碾成了有用之才。
此時,墨冉正在趕赴大漠,配合諸懷和渾夕清剿穎博。
如今的北然與南朔已高度融合,烏呼部、墨凌部、納俊部的界限早已不那麼明顯。大漠人受夠了落棲和歌獨的殘暴,對曾經的南朔充滿懷念。凡心任命墨冉改組這支部隊,由於對大漠將士天然的親近感,墨冉的工作推進得比較順利。
當然,爲了加強墨冉的話語權,凡心從莽浮城又劃給了墨冉五千人,更是將血河池、不定河等極北地區已不再適宜居住地方的荒人遷入了大漠,一併由墨冉治理。
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文傑和明浩原來的部下得到了寬宥,而那些蟄伏的勢力、倒戈的遺留勢力被無一例外地剝奪了一切,交由紀元,發往古道奴役。
墨冉勤勉開明,並且以荒原強大的武力爲保障,大漠徹底打破了婚姻的種族限制。不但納俊、墨凌、烏呼部男女可以通婚,就連荒人與大漠人通婚也被允許。由於之前很多墨澤部男人或隨惜朝遷走、或被北然殺害,荒原人的大量遷入,正好彌補解決了大漠男女失衡這一問題,一時間大漠又熱鬧了起來。
南望城外十里義遠臺,數名甲士把明浩押到了這裡。他的衣飾依然光澤,似乎看不出受過什麼皮肉之苦,此時距離文傑自刎已經月餘。
凡心身後跟着雲瞻、敘白和紀元,這幾位與明浩也算老相識了。
凡心爲明浩整了整衣服,解開了他手上的繩子,深深地問了句:“不回頭嗎?”
明浩:“不回頭了,我活着還會反你。我會天天想、日日說,直到你一敗塗地。”
凡心搖了搖頭,苦笑着。
明浩轉向衆人,用手比劃着:“他表面上拿你們當兄弟,可是卻時時要高你們一頭,他討好你又會制掣你,他就是個奸詐小人、無恥之徒!”明浩對着凡心隨行的人高聲斥責着。
“來人!把他的嘴堵上!”雲瞻命令着甲士。
“放肆。”凡心平靜地喝退了上前的甲士。
“明浩是何人吶,是我一直以來的義弟,罵我兩句就罵兩句吧。”凡心斥退了甲士。
“罵得對,你接着罵吧,罵痛快了咱們喝酒。”看着剛纔雲瞻那一句把明浩打斷了,凡心繼續說道。
“不必了!以前已經陪你喝了太多不想喝的酒了!”明浩拿着眼前的酒碗一飲而盡。除了戰敗無臉面對的尷尬,更多的還是骨子裡對凡心的鄙視。
“明浩,我是真的捨不得你呀。”凡心轉頭看着明浩。
明浩也長吸了口氣。
“這個我知道,但是我自己真的要走。還請你凡心,遂我心願吧。”語罷,向前走了一步,眺望荒原滾動的草浪。
“大志未競,大志未競啊!”明浩慨嘆着。
鬼頭刀高高舉起,身旁甲士的利刃砍向了他的脖子。
凡心站在了原地,似乎一切與他無關,又似乎一切都因他而起。紀元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凡心依舊在看着另一個方向。
“大志未競,大志未競啊。”凡心念叨着,用手抿了抿眼角的淚水。
男兒不展青雲志,恐負天生八尺軀。縱我心紅如鐵,也難容你千尺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