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宮裡,最不能得罪的便是這李公公,錦月沒有巴結他的意思,但該有的禮數也得做周全了,於是錦月便向下微微附了附身,給李總管行了一個宮禮。
“那就勞煩公公帶路了。”
李總管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便伸手作了請的姿態,錦月起身,朝着李公公手擺的方向走。
宮廷裡的瓊花水榭,長廊樓閣依然莊嚴肅穆,行至其中,心聲敬畏,行至凌雲宮門,裡面的紫藤沒有打理過的痕跡,看上去已經是一片狼藉,早已看不出原先那副繁華熱鬧的景象。
“慕小姐,皇上還在等着,耽誤不得,咱不能讓皇上等着不是。”
她只是稍稍停了腳步,皇上貼身總管便出聲催促,僅僅匆匆的看了凌雲宮一眼,便擡步離開,以後這凌雲宮怕是再也來不得了,而這裡的主人,怕是再也來不得了。
李總管前方引路,看這去向並很是偏僻,似乎是她從未到過的宮殿,錦月也沒有敢多問,只是不遠不近的跟着。
行至到一片竹林外側時,李總管突然停住腳步,恭敬的退到一側,放眼望去,層層竹林綠意盎然,還有暖風拂過面頰,差點就錯讓她以爲,此時正值春季,不知這竹林深處是通往何處。
“再往裡老奴不便引路了,穆小姐沿着這條羊腸小道,穿過這層竹林,皇上就在驚華宮,小姐直接進去就好。”
聽到驚華宮三個字,錦月心中驀然一驚,朝着小道盡頭望了望,卻什麼都看不見,自從五百年前天朝統一了南越,北冥,西蜀,東臨後,這驚華宮一直便是禁地,除了稍許特選的宮人外,也只有歷代皇上皇后可以踏入其中。
雖然已經是秋末冬初,但這驚華宮外的竹林,卻能依舊保持着青翠盎然的景象,走在其中,還會有春風拂面之感,腳下的鵝軟石光潔如玉,卻透着清冷,似是許久不曾沾過人氣。
穿過不合時宜的竹林,映入眼簾的便是依虛掩的硃紅宮門,宮門上方是一塊橢圓菱花牌匾,上面用燙金的楷書鑲上驚華宮三個大字,大氣卻不失雅緻,莊嚴卻不失柔和,看上去像是一個女子的手筆,有些念頭了,難得的保存完好,千年的風吹雨淋,都未損耗它半分。
門後靜謐一片,聽不見任何響動,以至於推門的聲音聽上去格外的突兀,有些讓人驀然心驚,但門後的景象更讓人瞠目結舌。
珠玉堆積的假山,玉石鋪就的小路,爭相綻放的繁花,翩翩起舞的蜂蝶,簡直就是一座人間仙境,將奢華與典雅結合的恰到好處,難怪這裡被傳的神乎其神,能在秋末有這番景象的地方,怕是在臨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不止那素有鎖春之譽的蒼靈能不能有它萬分之一的風韻。
繞過前廳,後院有幾棵玉雕的桂樹,樹下鋪就了一層白色粉末,微風仄起,飄揚起來,頗有幾分大雪紛飛的景象,院落中央是一個碧玉圓臺,圓臺中有幾株打着青色蓮花苞的荷花,荷葉下數條紅魚游來游去。
“慕小姐,喜歡這裡嗎?”
錦月正看那早在百年前就慘遭滅絕的青色蓮花出神,突然一個威嚴的聲音衝耳飄過,讓她驚了一下,側目便看到墨承乾正立在敞開的後殿門口,威嚴的氣勢,加上那一身玄黃龍袍,讓人心生敬畏。
“月參見皇上。”
錦月垂着頭,跪在地上,只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讓她莫名有些緊張,他似乎是知曉自己的來意一般,不是都說她葉家能洞悉天意嗎,她此時覺得,這天子,能窺見人心。
墨承乾不發一言,附身親自將錦月扶起來,錦月起身後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將她與墨承乾之間的距離撤出一步來,她總覺的不該離他如此之今,折損了他那份天子威嚴。
“多什麼,朕又不能吃了你,跟朕進來。”
她拒人之外的小動作墨承乾到沒有介意,用近乎平靜卻依然威嚴不容違逆的語調撇出這麼一句話後,徑自朝驚華宮後殿走。
錦月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過去,裝飾不俗的住所她見過數不勝數,她所在的攬月閣便是少有的別具一格,但與這驚華宮一比,何止是天壤之別。
屋內所有陳設大都是通透的白玉,隨便挑出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緋色的紗帳飄飄揚揚,讓那疊放整齊的牀鋪引人遐想,似乎就是有一個絕色的美人斜躺在那上面,媚眼如絲,勾魂攝魄,想到此處,錦月心尖猛烈一顫,對這怪異的感覺疑惑不已。
進入寢殿墨承乾並未駐足,伸手撥開紗帳,錦月強壓住內心的不安,隨着跟了進去,卻見墨承乾在那牀榻邊緣掛着的兩幅畫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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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精通畫技,幫朕看看,這兩幅畫畫的如何?”
錦月緩擡雙眸,左側的畫中是一個立在楓林之前紫發紫眸的女童,一張完美的無可挑剔的五官,散發着逼人的靈氣,一雙紫眸亮如星辰,魅惑入骨,畫這幅畫之人筆鋒蒼勁有力卻又極盡的溫柔,單憑一幅畫便可看得出用情至深。
而右邊是一個立在雪山之巔的白衣女子,墨玉般的眸子高潔如雲,空靈似水,一張曠古絕今的臉,一身縹緲如仙的氣韻,像極了一株開在天際瑤池的碧蓮,這幅畫下筆急卻順,筆鋒轉接之處毫無痕跡,可見畫者畫技出神入化的高。
“宮中之物,自然都是罕見的,月不敢妄加評斷。”
墨承乾側眸看了看錦月,她永遠是這樣淡淡的表情,話說出來滴水不漏,讓人明顯的能感覺到那份無法逾越的疏離與淡漠,若是別人,他定然心底生厭,偏偏是她,讓他有裡那麼點興趣,想要接近,看看這清冷的面容下,存着怎樣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朕心煩的時候,都會來驚華宮看看這兩幅畫,父皇在世的時候,朕是偷偷的來,卻不敢進來,就跟致兒趴在那牆頭。”
說着墨承乾伸手指了指,驚華宮內殿那敞開的軒窗,錦月順着看了過去,恰好映入眼臉的是高高的宮牆,跟外面的茂密的竹林。
“當時朕就跟致兒說,總有一天,朕要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的進來看,如今朕做到了。”
錦月緩擡了雙眸,又仔細看了看懸掛在牆壁上的兩幅畫,誰曾想過,除了精美之外,它還承載了一代帝王的宏圖遠志,跟野心。
“是不是奇怪,朕爲什麼對着兩幅畫,持有如此執着的態度。”
沙沙的風吹竹葉之聲,是此時唯一有的動靜,錦月向來謹言少語,尤其在皇家人面前,但墨承乾問,他總不好不答。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錦月答的很隱晦,但墨承乾依舊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是暗指他癡迷着至高無上的權利,他似乎很欣賞她這,寧願拐彎抹角的說實話,也不肯像別人那樣假意的曲意逢迎。
“你說的不錯,朕自小就覺得,朕天生就是來做帝王的,這天下本就該臣服與朕的腳下。”
錦月微愣的看了墨承乾一眼,她是聽風樓的主人,自然知曉確實有人,天生的帝王命,但每個有帝王命的人,勢必要成就一番事業,流芳千古,成爲後人稱頌的一代明君,她不確定墨承乾是不是,但似乎他自己有這野心。
“這天下不是已經臣服與皇上了嗎?”
錦月的目光靜謐的鋪灑在身上,墨承乾心中默然踊躍出一份激情,就想他孩提時覬覦皇位一樣,但對於眼前的女子,她不像帝位一樣,讓他覺得勢在必得,他不明白,一個女子而已,再難,能難的過那至尊之位不成。
“都說穆小姐別具聰慧,你可知道朕爲什麼要在這裡見你?”
錦月沉了沉眼簾,看似平靜的面孔下,暗藏的情緒早已波濤洶涌,亂做一團,這驚華宮,不要說她一個相府小姐,就算是宮內位高的皇貴妃,也是不準進入的,進入的只有皇上跟皇后,想到皇后一詞,錦月木然心驚。
“月不敢妄自揣測帝王之心,請皇上明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請求入宮,他便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見她,這世上最難揣度的便是這多變的帝王之心,即便她猜的出,也不敢說,畢竟從古至今,沒有那一個帝王喜歡讓別人把自己看的通透。
“你既然不肯說,那朕就替你說,朕希望你可以成爲它的新主人。”
錦月心頭劇烈起伏,整個人呆在哪裡,許久之後才撫平了心緒,他沒想過墨承乾會比她先開口,若他只是暗示,她還可以假裝聽不懂,可他如此直接的說,讓她如何回絕,方能不惹怒他呢。
“若是月能有更大的籌碼,來換取皇上收回方纔的話,不知皇上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再做決斷?”
錦月的反應似乎早在墨承乾額意料之中,緩緩移動了漆黑深邃的眸子,停在錦月那張靜默的面孔上,若是換做其他女子早就欣喜若狂了吧,偏偏她這般避之不及。
“哦,說來聽聽。”
錦月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右手的袖子慢慢捲起,在關節之處有一火焰似的印記,舉起坦露在墨承乾眼前,墨承乾微微露出一絲錯愕。
“你,原來你是……”
錦月將袖子重新放下,眼簾低垂,纖長的眼睫蒙上一抹痛惜的光澤,這是葉家後人都有標記,沒有人能仿照的出來,所以她的出生,註定是揹負着使命的,由不得她去選擇。
“對,我是葉家後人,僅存的葉家後人。”
墨承乾鬆怔的搖了搖頭,依然難以置信,被世人傳成神的葉家後人,竟然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出生就被抱入宮中,是右相的女兒,這做不了假,可那印記更做不了假。
“怎麼可能,你出生在慕家,當日就抱進了宮,怎麼可能做的了假。”
錦月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日月同輝,鳳凰臨世,涅槃而生,天下清明,這預言是聽風樓樓主測出的,自然容不得一絲作假,可偏偏造化弄人,應驗到了葉家後人身上。
“右相夫人是葉家養女,世人皆知,日月同輝那日,是右相夫人臨產的日子,也做不得假,但好巧不巧的是,也是同一天,在幕府探親的葉天澤的夫人玉玲瓏,也在那天誕下一個女嬰,但不幸血崩而亡,而右相夫人卻誕下一個一出聲就沒了呼吸的男嬰。“
”葉天澤問訊痛不欲生,撇下那剛出生的女嬰,將玉玲瓏帶走,回府的右相聽聞此事,便讓人偷偷丟棄了那氣絕的男嬰,將玉玲瓏誕下的女嬰帶進了宮,應驗了鳳凰臨世的預言,也將此事隱瞞了,因爲生產昏迷的右相夫人。”
“三年以後,葉天澤尋了過來,才知曉,因爲此事,右相府已經將知情的一干人等全部秘密處決,他雖然憎恨右相功利之心,冒認了自己的女兒,卻不忍心讓自己的姐姐,知曉她自己的孩子早已經身亡。便私下教導自己的女兒,直到他因爲泄露天機折掉壽命,而她的女兒也幸不辱命,接下了聽風樓跟葉家人所承擔的使命。”
錦月說的平淡如水,似乎是在向墨承乾,說一個與她毫無干系的故事,墨承乾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錦月仰頭與他對視,即使離的這般近,即使都有洞察人心的本領,卻依然猜不出對方在想些什麼。
“你想拿什麼跟朕交換?”
不愧是胸懷天下的帝王,只在眼神交匯的一瞬間,便把這個足以另天地,爲之變色的消息消化掉,可以如此平穩的詢問自己真實的意圖。
“葉家後人需遵循祖訓,每一代都要應承天家提出的一個要求,無條件遵循,月也不例外,所以月想讓皇上做個選擇,是要月入宮與皇上裡應外合穩定朝綱,亦或是讓月送出整個聽風樓所擁有的訊息,加上月爲天家窺探一次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