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濺到言焉臉上,她視野裡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鮮豔通透的紅色中,躍動的愉悅感衝上大腦,這樣激動人心的快樂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她像輕盈的蝴蝶一般,肆意砍殺向她撲來的怪物。幻覺隨之產生了,她看到怪物們與欺凌過她的人們重合了。手中的匕首刺向來人的喉嚨時竟然聽到了熟悉的辱罵聲,那些聲音從孩子、少年和成人的口中發出,他們是她的親戚、同學、鄰居,甚至陌生人。快感與那些聲音交疊在一起,衝擊着感官和神經,她的身體和精神無比慷慨地接納和反饋着這一切,令殺戮變得更加暢快淋漓。
匕首從一人體內拔出,緊接着又刺進另一人身體。皮肉裂開與流血橫流讓怪物們疼得蜷縮在地上呻|吟嚎叫,他們沒有力量再站起來。她終於找到了怪物們的弱點,大量的流血能讓他們失去力量。必須用利刃割裂怪物的身體,才能將他們擊敗。
眼前通透的紅色把事物渲染得極盡華美,不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似一幅幅色彩強烈的畫,帶給人激動人心的感官刺激,而作畫的人正是言焉自己。
血的味道如清晨的甘露般清甜,她一口氣殺光了撲向她的所有人。
她慢慢走向黎天元,手中的匕首仍在滴血,血紅色的眼睛則透着冷靜與傲慢。
“你爲什麼殺死我的同學?”言焉問。
黎天元的臉上扯起一個生硬的笑,單手接拋着鐵球。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只是吃了他們。”黎天元說,卻是答非所問。
徐婷就慘死在這個人手中,他的肚子裡有她的血肉。不論他是人是鬼,就算只是爲了給徐婷報仇也要將他碎屍萬段。言焉的心裡沒有恨意,她要殺他更像是出於本能。
她一步步來到黎天元面前,這個強悍的對手除了接拋鐵球並沒有別的舉動。她停下腳步,此刻只需一擡手她就能刺穿黎天元的咽喉。
黎天元大笑,他的目光穿過言焉的肩膀,一字一頓道:“快去吧。”
言焉急忙轉身,視線投向崔羽的方向,而他們之間竟然相隔數百米遠。憑着超強的視覺能力,那個地方正發生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一個身着西裝的胖男人正在奮力用刀刺向崔羽。崔羽抓住那人持刀的手,可刀仍舊刺進了他的腹部。
下一秒言焉已經到了近前,她手抓住胖男人的後領,猛地將其扔出去,而手中的匕首也隨之飛出去,男人還未落地之時匕首就已刺進他的兩眉之間。看着渾身是血的崔羽,言焉像是突然還魂,顫抖的手不知如何放置。而崔羽的雙眼微閉,氣息愈發微弱。她跪在地上,手指落到他臉上,而指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黎天元的笑聲刺耳得叫人窒息。
玻璃牆對面就是正常人的世界,那邊的人肆意大笑,爸爸抱着女兒逛街,媽媽扯着小女孩的手走進餐廳,情侶在街邊甜蜜擁吻,兩個小朋友一人扯着一個彩色氣球,互相吃着對方手裡的棉花糖。言焉摟過崔羽,他的身體輕極了,整個人就像個被浸溼的殘破布娃娃。
“去抓她。”黎天元說。
地上苟延殘喘的怪物們慢慢爬起來,不急不緩地前進,他們的形象與活死人無異。黎天元的步伐漸漸超過了活死人,活死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
言焉的身體沒有了一點力氣,體內的惡魔再次沉睡了,再次喚醒它將是極度困難的。
言焉站起來,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使其更平穩,此刻她心裡只剩一個信念——忍耐。在她的意識裡,忍耐也是一種積極的行動,而忍耐被殺與忍耐欺凌沒太大區別。忍耐是她最習以爲常的事,雖然痛苦和羞辱感不會因爲忍耐是平常的事就變得微不足道,可她還是會選擇忍耐。從父母離開的那一天起,她活着的全部意義就是與各種各樣的痛苦抗衡,忍耐得了便是戰勝。
面對黎天元,言焉沒有擺出任何迎戰的姿勢,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如同看着最普通不過的陌生人。廣場原本是休息和遊戲的場所,如今卻變成了慘烈的戰場。想到此她不禁感到諷刺,現在這裡只不過是她和崔羽的葬身之地。
“我求你一件事。”言焉說,“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吃我,我不會反抗,我只有一個要求。”
黎天元咧嘴一笑,很滑稽地用後腳尖踢了一下前腳跟,他的這個動作像是指令,活死人們竟不再前行,一個個像木樁一樣立着,直愣愣盯着言焉看。
“我身邊這個人對你來說沒有意義,求你放他出去。”言焉說。她的體力透支得厲害,站着都是勉強。她艱難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扶上了身後細長的燈柱,眼皮不由自主地輕輕合上。
黎天元的視線投向言焉的方向,但他的目光卻像穿透了她,投向更遠的地方。言焉鬢角沾着血的髮絲輕輕拂動,是起風了,清涼的風輕撫面頰,帶着清涼的血腥味兒,她睜開眼睛,看見地上的塵埃與殘葉竟隨風旋起幾個好看的漩渦來。緊接着,一身黑衣男子從天而降。
黑衣人背對着她,他的身體高而挺拔,風將他帶來,又像他帶着風來。這個人雖是一身黑色,卻有一種明月般的清冽感。他手中握着一把類似長劍的兵器,劍長而窄,劍身發出月光般銀白色的光。劍這類東西與現代是格格不入的,它與使用它的人一樣特別。言焉注意到黑衣人修剪細緻的黑色短髮,這讓她產生出了莫名的熟悉感。
言焉還來不及細想時,黑衣人已經向前縱身而去,身形輕巧得如一隻展翅的燕子。他揮動長劍,劍起得極快,活死人一一倒下,周身如血漿崩裂。
黑衣人跳向半空,朝僅剩下的幾個活死人而去,人落劍落,活死人再次人相繼倒下。與剛纔一樣,他的攻擊就像戳破了一連串裝有血漿的高壓氣球一樣,他們倒下後便就此沒了動靜,似是真的死了。他很快解決了所有活死人,唯獨剩下逃跑的黎天元。
黎天元像一隻敏捷的地鼠,倉皇逃竄。黑衣人到了黎天元面前,而黎天元一個閃身,蜷縮成一個球狀,在地上快速滾動起來。黑衣人在原地靜待片刻後跳起,準確落在滾動的黎天元身上,一劍刺向他。只聽到一聲脆響,黎天元的後背被長劍刺中,人被釘在地面上,身體僵硬,再無動靜。
這時言焉終於看清了黑衣人的臉,他竟是她昨天剛認識的修車工。他的神情冷峻,渾身充滿殺氣,與昨天的修車工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你現在很危險。”黑衣人走過來說。
“你是誰?”言焉問,她根本無法將容貌一樣的兩個人聯繫起來。
“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們昨天才剛見過。”他說。
“我……”言焉欲言又止,她記得他叫應軒。
“那些是什麼東西?”言焉問。
“領頭的是蟲,你也可以叫他怪物,其他人是他轉化的蟲僕。”
“求您救救他,我想你一定能救得了他”言焉說,此時她再也忍不住了,聲音中明顯帶了哭腔。
應軒走到崔羽身邊,他彎下腰查看片刻說了一句:“他還活着。”
“我知道您能救他,救救他好嗎?”言焉像是祈求神明一般。
“我不是醫生,也不是神。”應軒說。他起身之前從外衣口袋中拿出一個藥片放進崔羽口中。
“那是什麼?”言焉問。
“保命的強效藥,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現在自身難保,除了那隻蟲還有其他怪物正在趕來,他們要的是你,現在你就必須跟我走”
“好,我什麼都答應你,讓我送他去醫院好嗎?”言焉說着伸手指向玻璃牆。她認爲自己的身體被怪物佔據,如今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般的皮囊,沒有存在的意義,但崔羽不同。
應軒來到玻璃牆邊,五指貼在牆面上,巨大的玻牆以他手掌爲中心,像拉開幕布一樣向兩側分開。言焉的耳邊掠過短促的風聲,一個喧鬧的世界出現了。不遠處,吃棉花糖的兩個孩子因爲淘氣被各自的父母教訓了一番,惹得一個孩子的氣球脫了手,頓時嚎啕大哭。
人們向他們這裡聚集過來,可沒人敢上前,在他們眼中,她和崔羽一定是憑空出現的。可是奇怪的是,恐怖空間中的那些屍體並沒有跟着出現。
“你們怎麼了?”有人問。
“發生了什麼事?好慘啊。”
小孩子瞪着天真的眼睛瞪着他們看,身邊的媽媽急忙擡手蒙上孩子的眼睛。
應軒混進人羣中,向言焉做出一個打手機的手勢。她急忙掏出手機,手機上滿是血污,她快速在衣服上擦了幾下,可屏幕已經碎了,長按開機鍵也沒有一點反應。
“求大家幫忙打120。”言焉用嘶啞的聲音說。
“小姑娘你彆着急,已經有人幫着打了。”一位阿姨說。
言焉環顧周圍,真的看見有人在打手機,可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在叫救護車。
焦急的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崔羽的身體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