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見她體虛,不願跟她爭執再惹她生氣,就順了她的意思,默然退出了病房,讓她安心休息。但他又不捨得離開,乾脆就倚在病房門口的牆壁,安靜地站着,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長挺拔的陰影。
在終於肯承認自己愛上林夕之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所有的掙扎都已經放下,真實的意志可以自由地釋放。
就像中學物理教過的,一隻橡皮和一把塑膠尺疊放在一起,只要時間足夠長,兩者的分子就會發生滲透,進而牢牢地粘合。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亦是如此,糾纏的光陰夠長,勢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改變了我,我也改變了你,就算分開,身上也帶着彼此的烙印,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讓人們都回不去當初的模樣。
曾經他抗拒這樣的改變,以爲時間還可以倒回從前,現在想來,是他太天真,也太固執,妄想和世間的規律抗衡,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若是能醒悟得早一點,現在的情況就不會變得這麼棘手,他要怎麼做,才能阻止她嫁給陸川?
沒等他理出個頭緒,走廊那端就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他循聲望去,來者正是邵孟。
邵孟看見他一愣,錯愕的表情充分說明他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跟着他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兩道濃黑的眉毛蹙了起來,顯然看見向南不怎麼讓他高興,等走到病房門口,他一閃身便進去了,連道多餘的縫隙都沒給他留。
向南看着瞬間開啓,又重新緊閉的房門,薄脣不由抿成一條直線。想到那麼虛弱的她,要被另一個男人照顧,他心頭就百般不是滋味。
但他清楚,現在的他根本沒資格去要求什麼。
所以他仍是安靜地陪在病房門口。片刻後,他看見邵孟從裡面出來,仔細地關好門,徑直掠過他身邊,去護士臺跟值班護士說什麼。跟着他不知道去了哪裡,好一會兒纔回來,又帶着護士進了病房。
向南沉默地注視着邵孟的一舉一動,在他和護士進入病房之後,隱約聽見裡面傳出回去要好好休養的說話,心裡不由一驚,莫非她要出院?
果然很快地,邵孟就扶着林夕打開門出來,向南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視線落在林夕蒼白的臉上,忐忑地等着她擡眸,哪怕看他一眼,只一眼也好。
可是林夕就跟不知道他存在似的,把臉扭向了另一邊,朝前走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邵孟跟上,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護着,高大結實的身軀把林夕瘦削的身子擋了個徹底。
向南頓了頓,拔腿追上去,攔在林夕身前,關切道:“怎麼就出院了?你身體這麼差,要多住幾天。”
林夕終於擡眼看他,視線蜻蜓點水地在他臉上一落,復又移開,一言不發地繞過他,繼續朝前面電梯走。向南急了,在她要擦過他身側時,下意識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只用了半成的力氣,怕抓疼她,又怕抓不住讓她走了:“你這麼急着出院,是要避開我?”
林夕停下腳步,毫無血色的雙脣微微向上彎起:“向主席可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 向南胸口一滯,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沉默地拉着她,不肯放。邵孟見他抓着林夕纖細白皙的手腕,兩挺機關槍似的濃眉霎時倒掛起來,一掌劈開那交合處,把林夕的手腕奪回來,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向主席,請不要妨礙我們回家。”
向南沒想到邵孟竟然敢出手干預他和林夕的事,眉峰亦是一擰。林夕身邊出沒的男人不少,唯獨他最令他感到膈應。從她車禍痊癒,找到他的那一天起,這個叫做邵孟的男人就一直在她身邊,風雨無阻,隨傳隨到。
嘴角惡劣地朝上一揚,他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不過是她的保鏢兼司機,有什麼資格過問我們之間的事?”
邵孟耿直的臉瞬間板了起來,脊樑如同軍姿般挺直,牛鈴一樣的大眼裡,燃起熊熊怒火:“比起我,你更沒有資格關心她,要不是因爲你不救她,她不會弄成這個樣子……”
“邵孟!” 林夕忽然出聲,呵斥道:“閉嘴。” 聲音不大,卻不容抗拒,邵孟一聽,只得不情不願地把後面的話都硬生生吞了回去,臉色依舊憤怒,像瞪着階級敵人似地瞪着他。
向南聽出他話中有蹊蹺,因爲他不救她?是指她落水的那一次?但是,受了驚嚇,嗆了水,應該不會患上低血壓,這中間,莫非還發生了什麼?
他眉峰一蹙,盯着邵孟,視線犀利:“把話說清楚。”
邵孟餘光瞥了林夕一眼,欲言又止。透過他這個小動作,向南已然確定,林夕在隱瞞什麼事,而這件事,邵孟也知情。
林夕向來口風很緊,她不想說,就算直接問她也問不出結果,不過邵孟就未必了,軍人出身,勇有餘而智不足,仗着身手不錯,做事容易衝動,也就容易說漏嘴。
故意往前踏出一步,和邵孟之間的距離縮短爲一肘,兩個高大的男人互相仇視着彼此,對峙,空氣一下子焦灼起來,充滿了緊繃的張力。
跟着,向南挑釁地勾起嘴角,輕蔑道:“連個話都說不清楚,你是男人?”
邵孟眸色一沉,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咬着牙瞪着他,沒有說話。
向南挑眉,語氣刻意地更加惡劣:“不是說因爲我她才弄成這樣的嗎?那我到底幹了什麼,有本事你倒是說出來,別光瞪着我一臉想報仇的樣子,是男人就痛快點。”
邵孟怒目圓睜,眉頭緊擰,寬厚的手掌緊握成拳,情緒已然瀕臨爆發的邊緣。
向南見狀,心知已經快將他拿下,便冷哼了聲,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袖口的扣子:“不管我對她做了什麼,都不會感到抱歉,全部是她自找的。”
邵孟終於成功地被他激怒,一記老拳揮在他臉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向南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打得後退了好幾步,左臉生疼,脣肉磕破在牙齒上,漫出刺眼的猩紅,邵孟一個箭步跟上前去,雙手揪起他的衣領,吼聲振聾發聵:“你他媽害她丟了一個孩子,我就是打死你都補償不了!!!”
虎嘯一樣的聲音過後,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孩子?
向南大腦跟被掏空了似的,茫茫然不知作何反應,目光有些失焦,像丟了魂兒。好容易他才聚攏視線,越過邵孟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林夕,難以置信。她落水的那個時候,懷孕了?因爲他沒有救她,所以那個孩子,沒了?
掙脫邵孟的手,他腳步虛浮地朝她走去,不知道自己的喉嚨是怎麼發出的聲音:“這是真的?我們的孩子,沒了?”
林夕安靜地注視着他,視線和山泉水一樣涼,彷彿他們剛纔如何爭執鬥毆,都和她沒有關係,就連她要隱瞞的事被說破,也都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了。之前她不想說,是因爲沒必要,何苦去橫生枝節,就那樣斷了很好,現在被邵孟說漏,也是覆水難收,她再有情緒也無濟於事:“是,那次我落水之後,流產了。”
親耳從她口中聽到答案,向南痛苦地閉上眼,良久後才睜開,艱難地動了動嘴脣,聲音有些顫抖:“爲什麼,不告訴我?”
林夕沉默片刻:“因爲沒有意義。” 說完她挪動腳步,擦過他身側,徑直朝電梯去了,邵孟看見她走了,緊緊地跟上去,和她一前一後地步入電梯。
向南木然地站在原地,滿嘴鮮血的腥澀卻渾然不知,他沒想到,自己逼出來的事實,竟然會是這樣。原來他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差點要當爸爸……那個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來的,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走了……
要是他當時能果斷地把她救起來,他們的孩子,說不定還可以保住……
追悔莫及的心痛撕絞着他的胸口,令他無法呼吸,那種痛,猶如跗骨之蛆,萬蟻噬心,尖銳到令他四肢百骸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發抖。那是他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可是就那樣生生地斷送在了自己手裡……
頹然地靠上牆壁,表情因爲深沉的自責而扭曲,心口一陣一陣,生不如死的絞痛,就連平時氣場十足的身形,此刻看上去也是異常落寞蕭索。他還有臉愛她?看看他都對她做了些什麼!這個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會那麼愛他的女人了,可是他卻把這個女人傷害得無以復加。他要怎麼做,才能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錯?
不知道在醫院走廊枯站了多久,向南才頹喪地離開,墨黑的眼眸毫無神采。他反覆去回想和林夕的過往,在她搬走之前,她曾經對他說過,有事要跟他講,那時他怎麼回答她?
該不會是你又打定主意不走了,要在我這兒繼續賴下去吧?
諷刺地勾起嘴角,他苦笑不已,她應該是想要告訴他懷孕的事,但是他那種態度,叫她怎麼說得出口?一直以來,他都表現出不想要她生的小孩,因爲那時他從來沒想過要和她過一輩子,所以不想讓小孩綁住他們的關係——一旦有了孩子,他就必須要對她們母子負責。
現在他想負責了,可是已經沒機會了。
記憶再往前追溯,那個孩子,究竟是什麼時候懷上的?模糊的印象裡,他似乎有一次喝多了,強要了她,那次他沒做保護,直接射在她體內了,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懷上的。
他當時爲什麼喝醉來着?
哦對了,因爲傅夜司出軌,他看見溫暖被媒體逼得擡不起頭。好像自從溫暖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和林夕的關係就一落千丈,他總忍不住對她放狠話,總惹她傷心,總讓她哭,還讓她丟了他們的孩子……
所以她現在才那麼絕望,連話都懶得跟他講,對於他一切的控訴,她都不屑去辯解,就像上次,她在餐廳抽了溫暖一耳光,那時他發了狠地指責她,她卻照單全收,絲毫不解釋。
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絲疑問。現在看來,她當時打溫暖的原因,應該是爲了孩子,如果不是溫暖不小心把她扯下泳池,她就不會流產。
只是,那真的是個意外嗎?溫暖說她是沒有站穩掉下去的,順便把林夕拉下去了,但是兩人肯定有過肢體衝突纔會那樣,不然平白無故怎麼會站不穩。
只是林夕當時懷着身孕,是不可能主動和溫暖拉扯的……
作者有話要說:把情節重新調整了下,讓向渣提前知道流產的事,這樣情緒轉變可能會更自然一些。
因爲修文給大家帶來的困擾,77在這裡給大家說聲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因爲77水平有限,有時人物塑造會走形,寫着寫着就偏了,不得不停下來修正。→_→ 其實當個寫手不容易,一會兒要揣摩這個人物的心理,一會兒要揣摩那個,自己對着電腦有時哭有時笑,很容易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