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秘境。
用鮫人油製作的長明燈幽幽燃燒着, 發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萬年也不會熄滅。
一襲素衣雪袍的年輕人握着一顆碧瑩瑩的滄海淚,在和氏璧前按劍閉目, 默然靜坐, 彷彿在等待着什麼。而他的影子在幽幽的長明燈下, 竟是一具森森的人骨骷髏。
那羅延忽然睜開了眼睛, 神色定定地望向了前方——
那個光芒中的影子神色疏離淡漠, 一襲白衣獵獵翻飛,不沾染半絲凡塵濁氣,眉心一點劍痕閃着清冷絕塵的光芒, 宛若坐看蒼生明滅的神祇。
“你終於來了。”那羅延擡手,讓小小的青鳥停在指尖, 徑自緩緩續道:“她爲了開啓‘永夜秘境’, 心尖血已幾乎流盡。雖然我渡了一掌真氣給她, 但是她最多也不過還有三個時辰好活,而你的天眼已毀, 無法測算,我若是不告訴你她在哪裡,過了這三個時辰,就算你是神仙,只怕也回天乏術。”
光影中白衣人神色清冷, 只有兩個字:“條件。”
那羅延眯了眯眼睛道:“她爲了拿到丁小憐手中那顆滄海淚, 早已心性大變, 一日日狠毒乖張如暗夜修羅。縱然如此, 你也要救麼?”
白衣人清冷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依然只有兩個字:“條件。”
那羅延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刀鋒般的目光卻凝聚宛若鋼針, 透着遮掩不住的野心,一字一頓地道:“還請閣下當着衆人之面,斬斷陳霸先的龍脈!”
白衣人聞言沉默了片刻,卻是依舊清冷地道:“就算陳霸先身負的龍脈被斬斷,下一條應世龍脈也未必會生在你的身上。”
“不斬,又怎麼知道?””那羅延卻是笑得狷狂而自負,冷傲地道:“不管下一條龍脈是否生在我身上,只要閣下替我斬斷陳霸先的龍脈,我自會把碧城雙手奉上。”
而頓了頓,他卻是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連指尖都有些發白,緩緩地道:“跋陀那個老和尚給我的判詞是‘生逢其世,不逢其時’,言斷陳霸先纔是應世之主。既然如此,那我便斬了陳霸先的龍脈,看他如何應世!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不容我,我便也不容天!”
“我斬龍脈,你放人。”白衣人說話淡漠而簡潔,眉心的劍痕光華大盛,手中的光劍亦漸漸成形,龍吟般的劍鳴震得整個‘永夜秘境’都顫抖起來,冷冷地預言道:“逆天而行,篡改龍脈,縱然你得以君臨天下,國祚也不過一世而已。”
“國祚有多久,等我駕崩之後再自己看吧。”那羅延毫不在乎地冷笑,卻是擡眸望着他,刀鋒般的目光帶着些探究之意:“倒是閣下斬了龍脈之後,必犯天規,九天之上會如何降罰?”
白衣人淡漠地轉身而出:“那是我的事情。”
陳朝永定三年春夜。
永夜秘境外。
參與祭天秘典的所有人,看見了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一條巨大的半透明五彩祥龍從昏迷的陳霸先身上緩緩顯形,隨後卻是迅速逃逸到了蒼茫的夜幕中,而五彩祥龍之後一道奪目的白光緊追不捨,隱約可見其中有一個白衣清冷的身影,手中執着一把凜冽的光劍,幻化出滿天劍影,硬生生把五彩祥龍困於其中。
半透明的五彩祥龍不住地掙扎咆哮,九天之上似有所感,隱約有電光雷聲滾滾。來自天地的威壓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瑟瑟發抖地跪了下去,而那道白光中的影子絲毫不動容,巨大的光劍發出炫目的冷光,伴着寂天滅地的龍吟之聲,毫不留情地把那條五彩祥龍斬成了兩段!
半透明的五彩祥龍朝着九天之上發出了一聲悲愴的龍吟,隨即緩緩消散無蹤,而地面上的衆人很快又是一聲驚呼——
早已步出永夜秘境的那羅延周身發出了一種淡淡的琉璃光芒,一條新的半透明五彩祥龍在夜幕中緩緩凝結成形,在他頭頂盤旋數圈後,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直直地沒入了他的身體中,消失不見。
“這這是龍脈啊!”
終於有謀士臉色慘白地意識到了那五彩祥龍到底是什麼,望了望那羅延,又望了望陳霸先,最後敬畏地望着半空中那個白衣獵獵的影子,顫顫微微地伏下了身去:“神仙!那是神仙!陳氏失德,上天派神仙斬了陳氏的龍脈啊!”
所有人這才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隨着那個謀士便朝着半空中的神仙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而那個手持光劍的淡漠影子衣袂一拂,除了那羅延,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昏了過去。
此時此刻,原本月明星稀寧靜如水的夜幕卻是狂風大作,九天之上電閃雷鳴,宛若天地震怒。
白衣人隱去了周身所有的光華,從半空中落下。他如瀑的白髮被風吹得有些紛亂,神色卻是平靜的,帶着些許疲憊,緩緩地坐在了地上。那一襲如雪的白衣伴着白色的覆眼絲帶獵獵翻飛,竟是美得有些孤獨而落寞。
“碧城呢?”他低聲開口道:“九天玄雷很快便會降下,我沒有太多時間了。”
“在這裡。”那羅延抱着心口染血的少女,把她送到了白髮男子的懷裡,神色卻是有些複雜。輕輕地把另一顆滄海淚放到了少女的手心,他終是忍不住出聲提醒白髮男子道:“兩顆滄海淚都在這裡了”
“來不及了。”白髮如雪的男子笑了笑,雷聲滾滾中,聲音清晰可聞:“啓動闢靈陣,便來不及救她。”
那羅延聞言一怔,心中卻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蘇嫣染銅鏡梳妝時問他的問題,便正好似此時此刻的情景,倒映着十九年前的那場血染的舊夢——
如果救我一命和瞎一輩子只能選其一,你選哪個?
那羅延沉默片刻,終是自嘲般地笑了笑,無言地退了下去。
而白髮如瀑的男子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神色卻是有些恍惚,遲疑了片刻,終是輕輕擡起指尖,撫上了少女的臉頰——從眉眼,鼻子,到嘴脣,下巴,每一處都仔仔細細地撫過,彷彿在用指尖感知她的面容。最後,他低頭在少女的額頭,輕輕印下了一個吻。
一吻之後,少女胸口的傷,已然奇蹟般地消失不見。
而此刻,刺目的閃電不斷地劃破夜空,九天之上玄雷滾滾,天罰儼然隨時都會降下。
白髮男子輕輕鬆開了手,少女的身體竟幽幽地漂浮起來,朝着那羅延的方向平穩地飛去。他的聲音似乎很疲憊,輕聲道:“帶她走吧,離我越遠越好。”
“好。”那羅延穩穩地接住少女,並不多言,在雷聲滾滾中毫不猶豫地抱着她轉身離開。
然而,素衣雪袍的年輕人不過走了短短一段路,便聽到了懷中少女微弱卻堅決的聲音:“放我下來”
那羅延一怔低眸,臉色蒼白如紙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然醒轉,望着遠處那個輪廓清雋的白衣人影,神色間各種情緒交織成一片,有難以置信,有驚喜,有不解,有哀傷眼淚卻早已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哥哥……是哥哥……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那羅延冷着臉道:“你難道看不到麼!九天玄雷隨時會降罰!放你下來,你不要……”然而他話未完,臉上便猝不及防“啪”的一聲,狠狠捱了一巴掌。
“要不要命,是我的事,不用你來管!”他懷中虛弱的少女冷笑,卻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趁他被打懵的一瞬,掙脫了他的懷抱,拼盡全力跑向了那個安然不動接受天罰的身影,在最後一刻撲向了他的懷中:“哥哥!”
就在那一瞬,滾滾玄雷挾裹着天地之怒,從九天之上狠狠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