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秘典前夜。
蘇嫣染對鏡梳妝。銅鏡中的少女紅脣妖嬈, 眸如點漆,她一筆一畫極認真地描摹,彷彿世間再沒有任何事能讓她分心。
威儀煊赫的帝王靜靜站在她身後, 撫着她雲霧般的長髮, 眸中柔情似水:“染染,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蘇嫣染擡眸, 微微一笑間顧盼流光, 輕聲道:“染染這三年受盡陛下恩寵,所以今生今世還有什麼,又是染染沒有得到過的呢?”
這句話彷彿一隻溫柔的手, 瞬間撫平了陳霸先那顆略帶愧疚的心。
“是啊……朕這三年來,能給的都給你了。”陳霸先深深吸了一口氣, 把蘇嫣染攬在懷中, 耳鬢廝磨, 低聲絮語道:“只恨命運無情,不能讓朕與染染相守終老。朕答應你, 祭天秘典之後必會追封你爲皇后,你是朕這一生唯一摯愛的女子,無論生前死後,朕絕不會讓你受半分的委屈。”
蘇嫣染依偎在陳霸先的懷中,神情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眸若幽湖, 聲音卻依舊柔婉空靈如幻夢:“能爲了陛下的千古霸業獻出性命, 染染心甘情願。更何況陛下乃是一代明君, 又豈能爲了染染誤了這江山社稷。”
陳霸先頓時大爲感動, 只覺心中對蘇嫣染是愈發愛憐不夠,長嘆道:“得此紅顏知己, 夫復何求!”
送走陳霸先後,蘇嫣染繼續對鏡梳妝,而素衣雪袍的年輕人從屏風後緩緩地走了出來,默然望着鏡中的少女良久,纔開口道:“值得麼?”
蘇嫣染冷笑,頭也不回地漠然道:“將軍何必明知故問。鬼谷老人早就指明‘永夜秘境’最後一道鎖要的是我的心尖血,而且根本不知道要多少纔夠。我若不答應陛下甘心就死,你們拿得到和氏璧麼?”
那羅延沉默半響,才道:“但那也許並不至於要了你的命。”
蘇嫣染透過銅鏡定定望着他,卻是笑了:“將軍也許是忘了,是誰用毀掉滄海淚來要挾我去刺殺陳霸先的?所以最後一道鎖打開後我到底會不會死,將軍早該心知肚明。”
那羅延卻是霍然擡眸,緊盯着她,神色極認真地問道:“所以值得麼?只是爲了兩顆滄海淚,不僅墮爲惡鬼,還寧願爲此魂飛魄散。”
蘇嫣染不答,面無表情地繼續描摹妝容。
而那羅延卻是緩緩地走上前來,站在她身後良久,擡手爲她戴上了一串珠鏈,凝視着銅鏡中的少女道:“你若是也肯如此真心待我,我可以現在便放你走,然後想其他的辦法拿到和氏璧,只要你給我時間。”
蘇嫣染聞言,輕輕放下畫眉筆,望着銅鏡裡眉眼深沉的年輕人,卻是忽然輕輕地反問道:“如果和氏璧與我只能選其一,你會選哪個?”
那羅延保持着爲她扣珠鏈的姿勢,沉默良久,卻終究沒有回答。
蘇嫣染再問道:“如果你既可以得到和氏璧又可以免我一死,但代價是瞎十九年,你會選哪個?”
那羅延依舊沉默。
“所以這就是我的答案。”蘇嫣染重新執起畫眉筆,淡淡地道:“你和陳霸先不過都是一樣的人。”
而那羅延卻是一副釋然的神色,輕輕“啪”的一聲爲她扣上頸上的珠鏈,風輕雲淡地道:“我今生所求便是皇圖霸業,爲此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所以不會向任何人道歉。你幫我開啓‘永夜秘境’刺殺陳霸先,我幫你把滄海淚轉交給君異,這交易公平得很,預祝我們最後一次合作愉快。”
次日。
祭天秘典。
得到了前朝公主的數碗心尖血,又從那首《邶風》中推算得到了口訣,‘永夜秘境’的最後一道鎖終於被破解了。
和氏璧,就在那幽暗深長的隧道之後。
陳霸先心中激盪不已,向鬼谷老人確定了再無機關,命心腹干將嚴守入口處,剛要獨自邁步而入,卻聽到了一聲氣若游絲的幽幽呼喚:“陛下……”
蘇嫣染心口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口中亦不停地吐血,臉色蒼白到透明,明顯已是彌留之際。
陳霸先猶豫了一下,心中一軟,終於還是朝她走了過去,俯身執起了她一隻手,安撫道:“染染,你放心去吧,待朕取了和氏璧,必會追封你爲皇后。”
“謝謝陛下。”蘇嫣染不停地咳嗽,脣邊已泛起了血沫,斷斷續續地道:“染染有一句心裡話,想和想和陛下告別。”而說到此刻,她的聲音已經幾乎微不可聞,只有嘴脣無力地嗡動。
陳霸先憶起三年來的點點滴滴,不禁有些傷感,便俯下身去,耳朵貼在她脣邊,想去傾聽她遺言。而就在他轉過視線的那一瞬,瀕死的蘇嫣染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了力氣,藏在袖中的匕首瞬間刺中了陳霸先的右胸!
陳霸先素來穿有護心的冰蠶絲軟甲,刀槍不入,連洗澡也不脫下。
但是此刻蘇嫣染手中所拿的那把匕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魚腸’,春秋時期專諸刺殺吳王僚所用之物,所以縱然持者只是一個弱女子,也彷彿切豆腐一般輕易貫穿了陳霸先的肺葉。
而‘魚腸’上塗有麻沸散,因此陳霸先只來得及驚愕地望了蘇嫣染一眼,沉重的身軀便轟然倒了下去。
“她是刺客!”那羅延眼疾手快,當着衆人的面一掌擊飛了垂死的蘇嫣染,身影如幻,凜冽的長劍架在她頸上:“把她壓下去,聽候陛下發落!”
“是!”立刻有那羅延的親兵出列,把昏迷不醒的蘇嫣染拖了下去。
變故乍起,貴妃竟是刺客,陳霸先餘下的心腹軍士皆六神無主,不由自主地便都望向了反應最快的那羅延。
那羅延取得了控場權,當下環顧四周道:“所幸匕首無毒,而且未曾傷及陛下要害,諸位可暫且放心。但如今陛下昏迷不醒,無法前去取和氏璧,不知衆位大人將軍有何良策?”
陳霸先的幾位心腹謀士商議了一下,爲首的一人朝着那羅延拱手道:“如今‘永夜秘境’已開,爲免橫生變故,老朽幾人願爲那羅延將軍作保,由那羅延將軍入秘境,取了和氏璧出來。不知那羅延將軍可否願意。”
“那羅延爲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素衣雪袍的年輕人淡淡地道:“只是我一人入內終歸不妥,不知可有其他將軍願與那羅延同入,好做個見證?”
場上諸將神色各異,最終卻是無人應答。
和氏璧這種昭顯皇權又過於微妙的東西,若是不想造反,還是最好碰都不要碰的好。尤其是武將,乃是大忌。
而在皇帝之前進入寶庫,無論寶庫裡的東西少沒少,都等於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那羅延心中冷笑,神色卻是依舊淡然,拱手道:“既然衆位如此信得過那羅延,那麼那羅延便只好獨自入境了。”
言畢,他便轉身消失在入口後幽深的密道中。
時間飛逝,轉眼間已是天黑。
衆人苦苦等待了數個時辰,也沒有等到那羅延出來,正驚疑不定時,一道耀目的白光伴着一隻青鳥,竟從雲霄之上直衝而下。
衆目睽睽之下,光芒中一個白髮如瀑的影子顯出身形,雪白的衣袂獵獵翻飛,疏離清冷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祇,瞬間消失在秘境深處。
所有人呆立當場,無人膽敢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