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有別不說,陳愚又位高權重,王晞能見到他的可能性極其渺茫。
她心裡雖然明白,但不免有些遺憾。
說起陳愚,那也是個頗爲傳奇的人物。
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既不是被寄予厚望的長子,也不是被父母疼愛的幺兒。按理,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到了年紀依靠父輩的餘蔭在親衛中掛個閒職,領點俸祿,由家中補貼着安安逸逸、閒適愜意地過完這一生。可他偏不認命,先是以讀書人的身份參加了院試、鄉試、會試,一路考進了殿試,以兩榜進士的身份在山東一個叫鄒平的小縣城裡做了個父母官。三年績考,他還得了個“能”。結果第四年,黃河決堤,他所在的鄒平縣被淹。按律,父母官是要和轄地共存亡的。陳愚卻棄官而逃。後來又不知怎地免了責不說,還以武舉重新入仕,做到了羽林左衛同知。
京裡說他什麼的都有,但沒誰能否認他是個能人。
可他再能幹,做爲走武舉的次子,他的前程也就如此了。
誰知道就在此時,他兄長家居然鬧起了寵妾滅妻的事來,還被岳家告到了皇帝那裡。
他兄長失去了繼承爵位的資格。
他成了鎮國公世子。
之後他就順風順水,一路平步青雲,承了爵不說,還穩穩地坐住了五軍都督府前軍都督的位置,在髮妻病逝之後,還續娶了寶慶長公主,成了皇家附馬,皇帝的心腹寵臣。
不過,王晞的父親在分析陳愚的時候對他兄長突然鬧出寵妾滅妻案頗有疑惑,覺得這其中蹊蹺很多。
這也是王晞很好奇陳愚長什麼樣子的原因之一。
這些念頭也不過是在她腦海裡轉了轉,又被她很快壓在了心底。
她和吳二小姐幾個人又溜溜達達地回到了清平侯府女眷落腳的花廳。
清平侯府的女眷還沒有過來,王晞和常珂不好意思在這裡繼續呆坐,就尋思着告辭回到永城侯府落腳的花廳。
吳二小姐卻留她們留得誠心,道:“你們家挨着襄陽侯府,他們家來來往往最多人了,到時候你們家肯定也不得安生。你們不如就留在這裡,還能躲個清靜。”說完,她又有些後悔,遲疑道,“不過,能趁着這機會多認識些人也好……”
多認識些人做什麼?不過就是給那些婦人相看,能有個機會讓更多人知道她們還雲英未嫁嘛!
常珂直笑,道:“吳姐姐,你看看我們今天都穿了些什麼?”
吳二小姐聞言不由打量了她們兩眼,見兩個都穿着十分得體不說,還都很符合自身的氣質,遲疑道:“怎麼?今年京裡又流行什麼新樣子了?恕我眼拙,不怎麼看得出來!”
王晞和常珂齊聲大笑,覺得吳二小姐可愛極了。
常珂忙道:“不是,不是。今年京裡又流行什麼新樣子我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都只是準備來蹭吃蹭喝,長長見識的,沒準備出風頭,穿個得體就行了。”
吳二小姐哈哈大笑,很是暢快的樣子,道:“你讓我看馬有幾歲,腳程如何,我肯定敢自稱第一,可你讓我看那些衣服首飾的樣式,我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你們別怪我說話太直白就好。”
“怎麼會!”王晞嘻嘻笑道,“吳姐姐要不是這麼爽快,我們也不會一見如故,結伴相遊了。”她見陸玲一直在旁邊笑,沒怎麼說話,怕冷落了她,把陸玲也拉了進來,“還好陸妹妹把你介紹給我們認識,不然就和吳姐姐錯過了。”
陸玲聽了這話果然很高興。
大家說說笑笑,一炷香功夫的樣子,清平侯府的女眷過來了。
浩浩蕩蕩七、八個婦人加上隨行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擁進來,偌大的花廳都頓時變得擁擠起來。
吳二小姐還說他們家只來了幾個喜歡串門的,還有好幾個嬸嬸和嫂嫂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的沒跟着過來。
可見清平侯府人丁有多旺了。
他們府裡領頭的是吳二小姐的祖母。
她六十來歲的樣子,頭髮花白,用條鑲了祖母綠的煙色額帕勒着,身材高大,柱着一根紫檀木柺杖,紅光滿面,聲音洪亮,笑眯眯地望王晞幾個,很是慈愛地道:“哎喲,阿玲是常往我們家跑的,這又是哪家的兩個小姑娘?長得真是水靈!”
吳二小姐忙上前引薦。
清平侯府太夫人聽說了她們是誰之後,看王晞的目光也和那吳嬤嬤似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
可見又是一個知道當年永城侯府發生了什麼事的人。
她還掩飾般地咳了一聲,這才溫聲對王晞道:“要是在永城侯府不好玩,就來我們家找二丫頭打發日子,我們家沒那麼多規矩,你直管想來的時候就來。”
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諾。
有着庇護王晞的意思。
還是一位跟她第一次見面,並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有着身份地位的老者。
王晞讓這撲面而來,毫無保留的善意擊中,眼眶都有些溼潤起來。
她恭敬地給清平侯府太夫人行禮,溫聲地應諾。
吳二小姐又領着她和常珂給其他女眷行禮。
大家都對她們友善地微笑,和煦地問好。
王晞立刻就喜歡上了清平侯府。
可惜時候不早了,她們能在這兒玩,總不能還跟着人家清平侯府的人去坐席。
說過話之後,王晞和常珂、陸玲就辭了吳家的人,結伴出了花廳。
她們幾家落腳的花廳正如吳二小姐所說,人來人往的,笑語殷殷,喧囂嘈雜,衆多女眷或在敞開的花廳,或在院中的樹下,或在屋檐美人椅旁,三三兩兩的說笑着,十分的熱鬧。
陸玲朝着她們吐了吐舌頭,說句“兩位姐姐我先走了”就開溜了,王晞和常珂只好硬着頭皮穿過院子。
誰知道她們想得太多,並沒有人太留心她們,有的看都沒看她們一眼,有的看到她們也不過是擡了擡眼。
王晞還從來沒有被這樣無視過,她覺得很有意思,拉着常珂一路快步進了花廳,見太夫人和侯夫人一坐一立在花廳的羅漢牀旁,施珠和常凝在旁邊陪着,圍了一羣婦人笑呵呵地說着話,常妍和二太太幾個卻不知道去了哪裡,除了幾個在屋裡服侍的小丫鬟,並沒有誰留意到她們的動向,王晞不禁低聲和常珂耳語:“她們不會根本不知道我們出去了吧?”
“有可能!”常珂一副你不用大驚小怪的樣子,也低聲道,“施珠在這裡,就算祖母想到你,她也會幫你搪塞過去的,所以你就放心好了,祖母這個時候肯定沒空管你的。”
可見施珠也有點用處。
王晞抿了嘴笑,和常珂一副老老實實、低眉順眼的樣子坐在角落裡吃點心,磕瓜子。
除了青綢去了竹林之後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她還挺愜意的。
可這種愜意並沒有維持很長的時間,淑妃娘娘和富陽公主已經到了,據說正在和寶慶長公主說話,同行的還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中午的筵席也要開始了。
大家按着寶慶長公主府的安排入了席。
永城侯府坐在第三進的敞廳中,在西邊靠近門口的位置,算得上是佳賓的位置,但與清平侯府第二進靠中堂的位置相比,還是差了點——聽說第一進坐着寶慶長公主、淑妃娘娘和富陽公主、臨安大長公主等內命婦。
王晞有意想看看那位名震朝野的淑妃娘娘長得什麼樣,可惜離得有點遠,又有重重落院相隔,根本看不到。
襄陽侯府和永城侯府還挺有緣的,相鄰而坐。
王晞這才發現常妍、潘小姐和二太太都沒在席上。
她低聲問常珂怎麼沒有看見她們。
常珂撇嘴,悄聲道:“二伯母每到這個時候都很活躍的,你就不用擔心她們了,正式上茶之前,她們肯定會趕過來的。”
她的話音剛落,王晞就看見二太太急匆匆地帶着常妍和潘小姐過來了。
常妍還好,好像很習慣了二太太這樣的作派,很淡定地給太夫人等人打過招呼就坐了下來,倒是潘小姐滿臉通紅,很是羞赧的樣子。
王晞很想問問她們都去見了誰,見潘小姐這個樣子,她反而不太好問了。
很快,正式的筵席開始。
王晞居然在席面上看到了廣式燒乳鴿而不是京派的一品鴨、杭派的松鼠桂魚而不是京城的紅燒帶魚、蜀派的魚香肉絲而不是京派的杭椒肉絲。
這席面安排的很用心。
她在心裡暗忖,還低聲和常珂評論:“沒想到還都燒得挺不錯的。”
只是沒等到常珂回答,一進的院子裡傳來一陣笑聲。
來坐席的估計都堅着耳朵聽着裡面的動靜,聞聲竟然全都安靜下來。
那笑聲就更清楚了。
接着有宮中戴着花冠的女官走了出來,站在二進敞廳的中堂前笑着高聲道:“哪位是喻林總兵府施家的大小姐,淑妃娘娘叫您過去敘話!”
施珠神色激動地站了起來,而且很快眼底的那抹激動就變成了驕傲,昂首挺胸地走了出來。
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姿態優美如模板般地給那位女官行了個禮,隨着那女官去了一進的敞廳。
大家開始竊竊私語。
太夫人和侯夫人眼中也都閃過一絲困惑,但很快,她們就被那些羨慕的眼光恭維到,變得歡喜起來。
王晞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宮裡的人不是最講規矩的嗎?
怎麼能在才上了八道熱菜的時候就叫人去說話呢?
大家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她好討厭這種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被打斷。
王晞夾了一筷子剛剛端上來的樟茶鴨,極其正宗的樟茶酥香都沒能挽救她的壞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