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許嬤嬤在小廚房裡頭做藥膳,窈窈馬上就十歲了,也到了長身子的年歲,要多進些食補,將來身子骨纔好看。
冬梅匆匆跑過來:“嬤嬤,老爺方纔打了小姐一巴掌,小姐許是心裡頭難受,一回到房間,連藥也沒上,就將我和春曉轟出了房間,您快去看看吧!”
許嬤嬤心裡頭一“咯噔”,連忙道:“看着點竈上的火,我去瞧瞧。”
她進府也有一段時間,也知道大老爺虞宗正偏心主院母女倆,不太待見虞幼窈這個大女兒,往常也時常訓斥,責罵。
但這動手打人,也未免太過了?
窈窈還是半大的孩子哪裡受得了?
許嬤嬤心裡很擔心,不禁加快了腳步。
她打小就進宮了,熬了半輩子才熬出了宮,年紀大了,也沒打算再嫁人,身邊更沒有一個親人。
在進了虞府之後,與虞幼窈也處出了感情。
二樓三間大房,左邊是繡閣,平常虞幼窈學東西都在這邊,右邊是置放箱籠衣櫃的屋子,多是女孩子家要用的衣物首飾、香料等,最中間的大房,就是虞幼窈的閨房,三個房間都互相大打通了。
春曉不在,外間值守的丫鬟也都不在,許嬤嬤蹙了下眉,擡起手敲了內室的門:“窈窈?”
裡頭沒人出聲,許嬤嬤側耳貼在門上,隱約聽到房間裡有細微,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好些窸窸窣窣的響動,有些擔心:“姐兒,嬤嬤進來了。”
沒等虞幼窈迴應,許嬤嬤大力推開了門,快步走進屋裡頭,見虞幼窈正蒙着被子躺在牀上,小身子曲綣成了一團兒,牀邊的繡花鞋東倒西歪,倒像是爲了遮掩什麼似的,匆忙之下躺上了牀似的。
許嬤嬤心裡頭有些懷疑,坐到了牀沿:“窈窈可是傷心了?”
虞幼窈小聲的嗚咽,被窩裡的小身子一顫一顫着,宛如無助的幼獸。
許嬤嬤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真是個傻丫頭!
平時哭起來,喊起來總是雷聲大,雨點兒小,從來不折騰人,可真正傷心了,難過了,就知道一個人躲在被窩裡頭哭,也不敢叫旁人知道了。
“寧死當官的爹,不死要飯的娘。”沒了孃的孩子,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自己往肚裡咽。
“嬤嬤是打裡頭出來的,各種爭寵的手段見得多了,多的是法子,讓你得到父親的看重,保管連主院裡頭的人也爭不過你。”楊淑婉母女倆這點子手段,在她眼裡簡直上不得檯面兒。
虞幼窈身子一僵。
從前,她每次教父親責罵之後,總會握着胸前的佛童坐蓮玉墜子想,如果娘沒有死,爹是不是就不會娶楊淑婉進門,沒了虞兼葭,父親是不是就會很疼她?
許嬤嬤輕扯了一下虞幼窈矇住頭的被子,虞幼窈沒有抗拒,許嬤嬤鬆了一口氣,用力將被子拉開。
虞幼窈輕咬着脣,無聲無息地流淚,瓷白的小臉上淚痕斑斑,觸目驚心地紅了一片,嘴角還有些微乾涸的血,不仔細瞧,還瞧不出來,虞宗正這一巴掌打得有多麼狠,幾乎是用了成年男子七八分的力氣。
許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分說將虞幼窈拉扯起來,摟進了懷裡。
虞幼窈壓抑許久的難過,頓時爆發了,爬在嬤嬤懷裡大哭:“嬤嬤,我想我娘,我娘她、她,父親……”
喉嚨裡像被什麼堵住了似了,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能哭出聲音就好了,許嬤嬤一下又一下輕撫着她輕顫的背脊。
大聲哭了之後,虞幼窈哭了沒一會兒,就漸漸不哭了,大約還是很難過,她低着頭小聲的抽噎:“不值得。”
一個不堪爲人夫,不配爲人父的人,不值得她花費心思付出真心,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她也不稀罕了。
她還有祖母,柳嬤嬤,許嬤嬤,表哥。
還有外祖父一家,雖然隔得遠了,但逢年過節,就是平常,也總記着她,哪回送來的禮物,都是精心挑選。
許嬤嬤詫異地看着她,瞧着小姑娘一雙黑亮的眼兒,紅通通地,被淚水洗禮的清亮、透澈、明淨、從容,彷彿洗盡了世間鉛華。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小姑娘長大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未免太過殘酷了,許嬤嬤輕撫着她的面頰,輕問:“疼不疼?”
虞幼窈點頭,又搖頭:“已經不疼了。”
許嬤嬤笑了,眼眶也有些溼潤,輕柔着她的發頂:“傻孩子,臉都紅腫了一大片,哪能不疼呢?”
臉疼,怕是心裡頭更疼!
虞幼窈眨了眨眼,沒說話,她眼周紅紅的,可憐巴巴地,透着了嬌俏,隱露出了幾分嬌貴柔豔。
許嬤嬤嗔怪:“你這喜歡矇頭的習慣,可得好好改一改,沒得把自個兒憋出了毛病,乖乖坐着,我給你倒杯水。”
哭了好一會兒,虞幼窈確實有些口渴了,就點點頭。
許嬤嬤倒了一杯水過來,給了虞幼窈,虞幼窈捧着茶杯,慢慢地喝:“嬤嬤,我想和你學立家、立身、立世的本事。”
許嬤嬤舉目無親,進宮當了宮女,成了太后娘娘宮裡頭得臉的人,又得了恩典,不到四十就放出宮。
宮裡頭出來的宮人瞧着風光,但真正體面的沒幾個。
旁的宮人要等着人挑,可許嬤嬤卻能給自己挑個滿意的人家,靠着自個兒的本事,得了祖母的器重,與滿府上下的敬重,短短几天就在虞家立了足,家裡沒誰敢將她當成奴婢來使喚,等閒都要喊一聲:“姑姑。”
許嬤嬤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這個世道,對女子雖多有束縛,但世間總有千千萬萬條路,端看你要怎麼去走,只要將嬤嬤教你的東西都學會了,總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努力活成自己希望的樣子,這纔是立家,立身,立世。”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點頭。
許嬤嬤欣慰,揚聲喊了春曉。
春曉敲打了院裡頭的下人,防着他們亂嚼舌根子,這時,正守在外間等着,聽到許嬤嬤喚她,連忙端着銅盆走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