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吧”,女友驚奇的瞪大眼睛:“我們每次拍攝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圍着搭訕,他們討好的話千奇百怪,你不至於因爲這普普通通的搭訕話而纏綿悱惻,耿耿於懷吧?”
“你覺得普通嗎?”水澤閉了閉眼睛,回憶道:“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也覺得普通……好吧,我承認當時有種心動的感覺,我給他留下了名片,但他並沒有聯繫我。上地鐵回家的時候,我想起他那和煦的微笑,僅僅一笑而已。
但此後,我每天夜裡都夢到他衝我微笑,漸漸地,我想再次見到那個微笑,想得我心痛,想得我睡不着覺。於是我來了,在那間小麪館裡我重新遇到他……是的,幹我們這一行節食是最主要的,有時候我整天只吃一隻蘋果,但爲了見到他,我連吃了三碗麪。
我見到了,我重新見到他的微笑,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感覺多麼溫暖,我不停的笑,不停的吃,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麼,也不記得他說了什麼,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獨自回家,感覺特別孤獨,特別冷。於是我思念,思念讓我無法呼吸,讓我想狂奔到他身邊,依偎着他,唱一曲北海道小調……我感覺我已經瘋了。”
水澤睜開眼睛時淚流滿面,她的女友不禁伸出軟軟的手,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安慰:“好了好了,讓我們再找找他吧……你確定他在樓上住?不如我們再去小麪館問問。”
小麪館內,老闆娘見到水澤重新露面,欣喜地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問:“找到佐藤先生了?”
水澤搖搖頭,她的女友馬上追問:“老闆娘,你確信佐藤先生住樓上?”
“當然,佐藤先生幾次都是從樓裡出來,直接到我的麪館來吃午飯。我先生……當家的,你說你曾見到佐藤先生從樓裡出來?”
老闆從櫃檯後面走出,點頭哈腰的說:“是的是的,那天中午。我在馬路對面,看到佐藤先生出來,直接進了我們的麪館,當時我出去買菜,佐藤先生沒有看到我,我們並沒打招呼。”
水澤追問:“佐藤先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我是問:他在這裡住多久了?”
此時中午高峰期已經過了,餐館裡客人並不多——其實。在水澤守候在麪館時,高峰期已進入尾聲。這會兒工夫,麪館裡只有送外賣的工人回來報賬。老闆娘有足夠的時間跟水澤討論佐藤先生的問題,所以她繼續回憶:“佐藤先生在這裡住多久我不清楚,他第一次出現……哦,就是遇到水澤小姐的那次。是的,我肯定。”
“六天前!”水澤轉向女友,肯定說。
兩人的電話鈴同時響了。是工作電話,她們的經紀人要求兩人立刻到某地報到。接完這通電話後,水澤有點猶豫。女友馬上勸解:“生活還要繼續,我們還要生活,不過……你有多少錢?”
水澤歪着頭看着對方,遲疑的說:“大約……一百二十萬日圓。”
“房租需要五萬日圓;吃飯,一日三餐需要100到500日圓(500日圓約相當於33元人民幣);醫療保險、僱傭保險約1.5萬日圓……二十萬請個偵探,應該夠了吧?看你舍不捨得了?”
水澤眼前一亮,急切的說:“你有熟悉的偵探嗎?”
女友點點頭:“我認識一個偵探……監視這座大樓應該是件小活兒,既然佐藤先生住這裡,他總要出來買點食物,買點菸酒啦神馬的。我們自己可以正常上班。讓偵探二十四小時盯着大樓,我相信兩三天就能出來結果……現在,我們最好趕緊上工去,走,咱倆邊走邊說……”
水澤很欣賞這個想法:“二十萬能夠拿下的話,我願意。最近我的活很多。大不了我多跑幾個場子,二十萬很快就能掙回來……”
事實證明水澤的想法不靠譜,兩天過後,偵探一無所獲。他第N次迴應水澤的查問:“水澤小姐,很抱歉,我已經查過大樓的住戶,能查的我都查了,最近兩週大樓內沒有新搬入的的住戶……你總不能讓我挨家挨戶去敲門吧,那警視廳就要拘押我了。
我查過大樓的監控錄像……水澤小姐,你確信佐藤先生住在樓內?我的人幾乎是一格一格翻閱進出的大樓租戶,我們找到了十餘位可疑者,現在已經排除其中大多數,其餘的三人,估計是偶爾到大樓內過路人,我們確信,樓內不存在你說的那位客人。”
“怎麼會不存在呢?味館老闆明明看到他從樓裡出來?”水澤急了。
“在味館老闆說的那個時間段,我們沒找到嫌疑人出入——您確信你沒有記錯他的身高?”
水澤想了想,沮喪地回答:“他……他進來的時候我坐着,我們從沒有並肩站立,他的身高……我真無法確定。但怎麼會呢?味館老闆總記得佐藤當時穿什麼服裝吧?他是設計師,着裝很有品位的。”
電話裡偵探咂咂嘴:“我們詳細問過味館老闆,老闆和老闆娘描述的完全一致,他們記得佐藤先生當時穿的服裝。但奇詭的是,在那個時間段,確實沒有身穿那套服裝的人出入大樓。我們甚至調閱過味館附近監控錄像的資料……這個,不好說呀。”
“不好說什麼?”水澤追問。
“我們在監控錄像上查到你的出現,但……但你身邊沒有人。水澤小姐,請原諒,我們甚至在錄像上看到你舉杯,看到你喋喋說着什麼,但你身邊沒有人。如果不是餐館老闆證明:佐藤先生當時確實坐在你身邊,我們都懷疑你在……自言自語。”
水澤感覺一陣毛骨悚然:“鬼魂?!……先生,你是說,佐藤先生是鬼魂?”
偵探猶豫了一下,回答:“其實我也無法確定,我拿到的那盤監控錄像帶,來自江戶橋河對面的一座大樓,樓側監視器恰好掃到了麪館。但遺憾的是,圖像中麪館並不是主要畫面。我也是把背景放大無數倍,纔看到模糊的你坐在餐館內吃麪,我在這盤帶子中可以看到你的動作,但你對面一片空白。”
“大樓內……”水澤勉強問。
“爲了保證住戶的隱私權。樓道內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電梯裡有,但如果對方不乘坐電梯上下的話,我們無法找到這個人。”
“這幾天佐藤沒有去麪館?”
“沒有!我們在餐館裡留有人監控……水澤小姐,這幾天我們拍攝了數千張照片,儘量拍清楚每個男人的臉部,如果你有時間,可以來看看照片。或許能找到你的目標。”
“你們現在在公寓樓前嗎?”
“我們還在蹲點……水澤小姐,我要提醒你一下,你支付的費用快花完了,如果繼續監控,你需要支付下一筆費用。”
水澤翻動了一下錢包:“我馬上過去……”
這個時候,王成正在房間內……舞蹈。
房間的隔音設施很好,音響裡放着拉丁舞曲,音調不輕不重正好。王成一個人。高舉雙手,模擬着對舞伴的擁抱,隨着音樂在室內轉圈。耳機裡傳來娜塔莎的輕聲耳語:“需要我過去陪你嗎?”
咳咳。也許是爲了節省費用,也許是爲了不驚動太多人,王成這次並沒在自家公寓樓對面,租下用於掩護和狙擊的房間。所以娜塔莎這段時間都是露宿樓頂平臺,而這座樓頂平臺位於江戶橋另一邊,與王成的公寓樓隔河相對。那位偵探獲取的監控錄像帶,恰好來自這座大樓上安裝的監控探頭。
當然,王成公寓樓對面,江戶橋這一側幾乎都是金融大樓,在這裡租個房間。那租金是天價,且不容易租到。
此刻,娜塔莎縮在睡袋內,舉着望遠鏡,透過窗戶觀察着王成的獨舞。她說完話後,降低望遠鏡鏡頭。鎖定在街頭一輛麪包車上。那輛麪包車裡坐了兩個人,麪包車裡的窗戶半敞着,探出一個粗大的照相機鏡頭——這兩人正是水澤僱傭的偵探。
“不用了”,王成輕巧的轉了個狐步圈,回到他的工作臺前,拿起一塊皮革繼續說:“我已經跳完了。”
娜塔莎輕聲一笑,她的鏡頭對準麪包車,問:“你說,他們的監視目標是誰?會是我們嗎?”
“我們動手的第一天他們就出現了,對象應該不是我們。如果證監會第一天就能發現我做的手腳,並迅速找到我的住處,馬上實行24小時監控——這未免太神奇了。人人都有日本證監會的本事,我們這一行就該滅絕了。”
“猜猜看,他們是誰僱的?”娜塔莎問。這段時間,高度緊張的工作全在白天,全在股市開盤期間。王成一個人擔負起大量運算工作,其餘人顯得無所事事。娜塔莎的主要工作是掩護,獨自一人蹲在樓頂,爲了怕人發現她不能聽收音機不能看電視不能上網。唯一可以鬆弛緊張情緒的活動,是夜晚跟王成閒聊的這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她顯得很雞婆,完全不像一個冷靜、沉着的狙擊手。
兩人的聊天其實有也是一種“行爲控制”手段,王成不介意娜塔莎的雞婆,他一邊縫紉手頭的皮件,一邊埋頭說:“誰知道呢,也許是追查出軌的丈夫、紅*杏的妻子、偷情的男友……總之,日本鬼子太喜偵探了,我記得他們電視裡放的全是懸疑片,可見他們是真雞婆。”
“砰”,娜塔莎嘴上模擬一聲,低聲繼續說:“我手上有橡膠彈、陶瓷彈、冰彈頭,真想一槍崩了他們。手癢啊。見到幾個目標晃來晃去,手真的很癢……我這裡還有殭屍槍、激?光槍,要不,讓我打一槍過把癮?”
兩個人通話用的耳機埋藏在耳道內,用近乎於悄悄話的嗓音交談,對方都能清晰的聽到。這樣可以防止大樓巡邏人員聽到嘀咕聲過來巡查……當然,娜塔莎所在的大樓是辦公樓而不是商住樓,夜裡沒人上樓頂平臺,白天,除了偶爾的空調維修人員,沒事也無人晃悠。
娜塔莎的睡袋安放在大樓拐角,不遠處是一根通風柱——如遇意外狀況,她會暫時躲入通風道內。
“沒必要”。王成一邊埋頭做活,一邊低聲回答:“這些人的存在確實很麻煩……哦,世上從沒有完美到天衣無縫的行動,我們不可能一點破綻不留下。但同樣的。教科書上有多少‘完美行動’,因爲過分注重處理枝節,結果小紕漏捅成大簍子,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
我認爲,不管外界條件如何變化,我們做好我們自己該做的,把漏洞儘量減少和彌補。讓別人無機可趁,那麼即使有旁觀者存在也不怕。他們不知道自己看的那齣戲,因爲懵懂無知反而看過就忘。這時候如果刻意針對他們,反而加深了他們的記憶。而倉促佈置的臨時演出最容易出錯,一旦出錯我們就被關注了……”
“你說得對……”,娜塔莎鏡頭裡出現一輛出租,這輛出租車駛近麪包車停下來,車上跳下來兩位髮型誇張。眼影濃厚,服裝豔麗的女人,她們迅速閃進監控的麪包車裡。然後與車內人交談起來——她們正是水澤玲奈與其女友。兩人剛從秀場回來,舞臺服裝都沒來得及更換。
娜塔莎仔細打量兩位女郎的氣質,果然是演員氣質。兩個女郎與車內人交談幾句,水澤遞上一個信封——裡面裝了二十萬日圓。娜塔莎立刻下了判斷:“你說得對,那兩位偵探的僱主出現了,兩個女人,身穿舞臺服裝,走路與肢體動作帶有典型表演味,估計是演員或者模特。
沒錯了,女僱主遞過去一包鈔票。偵探收下錢……正在點鈔。錢的數量大概在十數萬到二十萬左右,這應該是偵探費——他們不可能是政府僱員,政府僱員出來執行任務,不可能收這麼大筆錢。”
“那就沒事了!”王成縫好最後一道線,耳機裡傳來“小丑”的聲音:“既然沒事我就撤了,嘿嘿。白天扮演股評專家,很累人的,我明天還有活兒,我先撤了。”
娜塔莎的望遠鏡頭一擡,見到王成正在欣賞他剛纔的作品,立刻喊道:“這件歸我……頭兒,沒想到你還有藝術家的潛力。這個手袋真八錯,我喜歡。”
“全是好材料啊”,王成讚歎了一句,補充說:“我準備下一個角色扮演藝術家,大藝術家。哈哈,提前練練手。”
娜塔莎的鏡頭離開了麪包車,她沒有發現水澤已坐在車裡開始翻閱照相機的存儲卡……當然,這時候,即使她發現水澤的動作也不會在意。王成是監控鏡頭髮現不了的鬼魂與幽靈,他擅長隱藏術,已習慣於行走在別人的視覺盲區,即使擦肩而過你都不一定注意到他的存在。
再說,他如今來日本又不是殺人放火,即使被發現又能怎樣?
水澤翻弄一陣照片,她閉上眼睛回憶王成的模樣——閉上眼睛王成的身影浮現在她面前,那張和煦的微笑面孔伸手可觸,睜開眼睛水澤發覺……她很難形容王成的模樣。
詞彙量缺乏嗎?不,水澤玲奈好歹是海道帝國大學水產學部畢業生,她能詳細描述每條魚的分類學信息,但她卻發現很難描述那位擦肩而過的男人。
“沒有,沒有……這座大樓總共多少戶?”水澤仰頭望着公寓大樓,失落的問。
你在我面前,我卻無法見到你。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
“樓高三十一層,共五百多戶,平常約三千人出入”,偵探如數家珍:“有房產證的房主約有……出租戶約有……,其中,住樓內的男性有……女性……”
“這麼一座小小的公寓樓,他明明就在樓內,怎麼兩天還找不出來——你們是專業的?”水澤不滿意的抱怨。
偵探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我們還詳查了麪館老闆,那間麪館是他們買下的,但老闆夫婦不住樓內,他們每天半夜關門,早班是由僱傭的一對夫婦負責,中午開始由老闆夫婦接手……
老闆在這裡幹了十多年,對大樓內的人非常熟悉,他可以說出樓內百分之七十的住戶,他可以肯定地說:佐藤並不是大樓的原住戶。
我們把樓內經常出入的、已知的百分之六十住戶刨除,我們已開始調查樓內不常出現,比較陌生、比較宅的剩餘百分之四十住戶,你找的人他就在裡面,但……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水澤又垂下頭,她邊翻邊搖頭,她的女友納悶的問:“設計師?難道他最近正在設計一件作品,所以特別宅?……玲奈,你覺得他家冰箱大嗎?”
偵探冷靜的說:“我們已經接近他了,即使他不出門,我們也能找到他。”
女友不滿的接話:“就是!雖然玲奈姐說不出他的特徵,但他的特點很突出嘛——男性、最近搬來的、很年輕,嗯,很英俊。這麼小小一座公寓樓,兩個專業人士查兩天還查不出如此明顯的一個人,我真擔心你們的生意。”
偵探很懊惱:“我從沒見過如此……宅的傢伙,你們要找的簡直不是人,是鬼魂,這麼小的一個樓,居然隱藏如此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