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陌刀下意識的揮出,一顆巨大的回紇人的頭顱便飛了起來。耳邊開始有喝罵聲大聲的響起,跪在地上的人們忽然都站了起來,亂紛紛的到處亂跑。熱血在眼前飛濺,孟虎臉色微微發白,陌刀機械的不斷揮出,把一個個大聲叫罵的回紇戰士砍倒在地上。
耳邊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袍澤們的喧囂和回紇人大聲的叫罵,眼前逐漸被血色覆蓋,草地上的鮮血變得極爲粘稠,馬蹄踏上去發出汩汩的輕響。孟虎眼前血紅一片,跟着袍澤們發出嗬嗬的叫喊,催動戰馬追逐着河畔每一個活着的物體。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戰馬跟前跑過,孟虎一刀揮出,那個身影便倒在了地上。戰馬快速馳了過去,沉重的馬蹄踏在了那個身影的身上,然後繼續向前衝去。
那是一個少年,還是一個少女?孟虎不知道,更多的回紇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亂紛紛的叫喊着到處亂竄,他只是跟着袍澤們一同發出野獸般的叫喊,把一個個人影不斷的砍翻在地。
回紇人似乎是無窮無盡的一般,怎麼也砍不完。孟虎的心中漸漸有些煩躁,喉嚨裡發出的聲音有些嘶啞,身上的力量卻似乎使不完一般,揮出去時依然有力,收回來時鋒刃便會變得更加的鮮紅。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回紇人的叫罵聲變得稀疏起來,眼前已經看不到一點綠色,滿目所見皆是殷紅一片。孟虎張着口想要喊叫,喉間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手上的陌刀已經完全成了紅色。身體和戰馬上也唯有一片鮮紅。
濃郁的血氣飄蕩到他的鼻端。腥熱之中帶有一絲淡淡的甜味,戰馬依舊在河畔的凍土上高速奔馳,陌刀依舊是不斷的揮出,已經變得疏落的人影還在草地上徒勞的跑着,然後突然就變成兩截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於是歸於沉寂。
戰馬在泥濘的河畔緩緩走着,不時的打着響鼻。孟虎勉力把陌刀掛回鞍邊,忽然感覺如同虛脫一般。渾身沒有了一絲力氣,連在馬上坐穩也極爲勉強。
後方的老兵們大聲的喝彩,歡笑聲飄入耳中。孟虎張了張口,忽然感到嗓子極爲痛疼。
地面上那一個個血色的物體,在他的視野之中終於是變得明晰起來。
一個個回紇人的屍體,亂紛紛的倒在血色的土地之上。至少也是斷成兩截,許多甚至已經成了碎塊。
粘稠的血覆蓋在他們的身上,許多人已然看不出本來面目,只能從體型來判斷是男人還是女人,是戰士還是老弱。
原本在河畔極爲密集的帳篷。都已經倒塌在地上。空氣之中的血腥之氣濃稠得化不開,聞之令人慾嘔。
大量的戰馬和各種牲畜跑得到處都是。身上都是猩紅一片。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只知道所有的回紇人都死了。足足三萬多回紇人,已經是全部倒在了他和袍澤們的陌刀之下。
有人坐在馬背上開始大聲的嘔吐,孟虎也感覺體內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差點兒跟着吐出來,卻是用力的閉緊了嘴。
他不能吐,因爲他知道校尉正在遠處看着他。如果他跟着吐了,便得離開安西新軍,回到烏海守捉去。
草原上的蠻族,不管他們是叫突厥還是叫回紇,都是吃人的惡狼。爲了天下所有的漢人,安西新軍必須要比惡狼更兇更狠,要變成吃人的猛獸。
這是校尉給他講的道理,校尉的道理是從將軍那裡聽來的。將軍的話肯定是對的,孟虎很清楚。然而此時看着滿目的血色,他的心中還是極爲沉重。
這樣的事情,真該是王師所爲麼?這些回紇人已經向大唐表示了恭順,爲何還要這般趕盡殺絕?
父親戰死之前,他在西州跟先生讀過幾年書,心裡便總喜歡想這些有的沒的。此時聽着老兵們大聲的喝彩,看着滿地的斷肢殘軀,耳邊是新兵們聲嘶力竭的嘔吐之聲,孟虎只感覺嘴裡發苦,心中極爲難受。
……
馬璘和段秀實站在大軍之前,看着眼前這一片殺戮場。所有的回紇人都已經死了,新丁們正在勉強收攏隊伍,向着這邊慢慢馳回。
段秀實的臉色變得極爲蒼白,戰馬旁邊滿是穢物。剛纔他已經把能吐的東西都吐乾淨了,現在實在是沒什麼好吐的了。
一次殺死幾百人,和一次殺死好幾萬人,帶來的視覺衝擊完全不同。從追上掉隊的零散回紇人開始已經幾天過去了,段君子本以爲自己已經適應了這些,然而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他還差得很遠。
至少身邊的老友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沒有真的吐出來。
康小雨神色依舊淡漠,小手緊握着馬璘的大手。她的眼中只有這個心中摯愛的男子,其他的人她全都不在乎。天下人都死光了也沒關係,只要她的小馬哥哥還好好的就足夠了。
她知道小馬哥哥此時心中並不好受,他並非是一個真的殘酷之人,然而他是在做對他來說正確的事情,不得不如此。這個時刻,她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對他表示安慰。
高芊芊將門虎女,跟着馬璘學遊俠兒手上亦是見過血的,這一路走來生死也見得多了,此刻卻也是臉色煞白,細眉緊緊地擰在一起。這樣血腥的場面,她從未見過。戰陣廝殺的場面,也不會有這般的血腥。
新丁們緩緩馳了回來,能夠神色自若的只有少數人,其他的人有的神情極爲亢奮,有的臉色蒼白如雪,也有人縮着身子坐在馬背之上,佝僂得像個蝦米一般。
老兵們看着這些傢伙,不由得發出陣陣鬨笑。這些殺才們心思簡單,早已在遠征庫法的路途上適應了這種場面。而作爲一軍統帥的馬璘。此時甚至還不如他們。
回紇部落爲鐵勒九部之首。其中又有九大氏族。藥羅葛氏爲回紇的汗系,歷代可汗皆是出自這一氏族。而葛薩氏族在回紇部落中亦是一個較大的氏族,現在這樣一個古老的回紇氏族,就這樣徹底的煙消雲散,不可能再次出現在草原之上。
大軍舉着陌刀衝過去之時,那白髮老者驚慌悲憤的神情馬璘記得很清楚。然而自從他答應以面縛的古老禮節來表示投降之後,葛薩氏族的命運已經註定。
其實在葛薩氏族停下來準備向天可汗的大軍投降的時候,整個氏族的命運都已不可逆轉。六支唐軍之中。最先攻入漠北的是他的安西新軍和李璟的平盧軍。安西新軍這次來草原上就是來殺人的,而李璟這個在遼東遼西收購蠻人頭蓋皮的傢伙,遇到了葛薩氏族同樣是不可能放過一人。
李嗣業郭子儀哥舒翰安思順這四路人馬或許會容許突厥人投降,可是他們北征是要從漠南開始,而不能直接進入漠北,所以葛薩氏族是不可能先遇到他們的。
讓新丁們獨力完成這一場殺戮,是因爲這只是一個開始。這一次掃蕩漠北草原,雖然不可能像西征庫法那般殺那麼多人,可是也不會相差太遠。殺不了那麼多人,只是因爲草原上的蠻人統共就幾十萬。不可能全部找出來殺光而已。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很多,健兒們必須要儘快適應。
新丁們回到了隊伍之中。隊伍重新整頓,新丁們和老兵再次混合到了一起。大軍變得極爲熱鬧,老兵們有的大聲的鼓勵,更多人卻是大聲的嘲笑那些臉色蒼白的傢伙。
不管是鼓勵還是嘲笑,都是袍澤的善意。河畔那一片血色的殺場,很多新丁已經不敢回頭再看。
馬璘深吸了一口氣,命令大軍就在獨樂水畔紮下營寨,分出一部分人去清理戰場。
有着這些鮮血的澆灌,春天這裡的青草將會更加的茂盛。
死者的屍體被掩埋進土裡,到處亂竄的牲畜被收攏起來,趕到了附近的一個山谷之中。等到杜懷光到來之後,還活着的牲畜將會成爲一筆財富。
天色已經不早,經過了這一場殺戮,新丁們已經精疲力盡,需要好好歇息一下。反正敵人已經不遠,沒必要急於一時。
“成公還能忍受否?”馬璘看着段秀實問道。
“無妨。”段秀實臉色蒼白,聲音低沉,“這般殺戮,雖是有違天和,然而細細想來,卻是極有必要。反正是爲了天下漢人,屬下願意和將軍一同擔此罵名。”
馬璘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說。段君子都能夠接受,作爲始作俑者,他自己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心中的那點兒煎熬,就見鬼去吧。
……
庭州城。
杜懷光大軍翻越金山攻入漠北,庭州城內除了兩千瀚海軍留守之外,便只留下了楊國忠和他帶來的五千朔方兵。楊國忠被控制在內城之中,周圍全都是馬璘的親兵,根本就無法外出。
渾瑊作爲這一部朔方軍的將軍,得不到楊國忠的號令,馬璘臨走時又給他下過嚴令,不准他的人離開軍營一步。渾瑊整日裡百無聊賴,只好在營地裡帶着朔方軍漢們打熬力氣。
這次北征渾瑊亦是雄心勃勃,準備大展身手,這一次馬相不讓他去,他猜測這是因爲他是鐵勒人的緣故。渾部亦是鐵勒九部之一,他這一支早在太宗年間便南下降唐,世代對大唐忠心耿耿,然而畢竟是鐵勒人,馬相這般提防他,他也沒有辦法。
二十歲正是最想建功立業的時候,卻只能呆在這裡看着人家立功。這一戰之後大唐四境將會安生很多年,再找這樣的機會可不容易,所以渾瑊心中極爲鬱悶。
“將軍,有人找你!”渾瑊正在校場上無聊的揮舞狼牙棒,忽然一個親兵跑過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