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悲風把劉裕拉到-旁,道:“二少爺那邊,我們真的沒辦法嗎?”
劉裕正在回太守府途上,心中想着江文清,若她尚未休息,可找她談心事,看看她對自己的反應。不知如何?今回重聚後,他對她再不像以前般有把握,頗有點患得患失的心情。道:“琰爺肯聽我們的話嗎?據劉毅得來的消息,嘉興和上虞的失陷,他完全不放在眼內,仍認爲天師軍不堪一擊,他舉手可破。這樣冥頑不靈,如活在夢中的一個人,我們可以有甚麼辦法?”
他們立在大道一旁說話,親兵在遠處等候。
宋悲風道:“二少爺曉得海鹽落入我們手上嗎?”
劉裕道:“只隔了個海峽,怎瞞得過他呢?劉毅已知會了他,把責任全推在司馬道子身上,琰爺也沒甚麼反應,只着劉毅守穩海鹽,待他破賊後再配合他全面反擊。”
劉裕又道:“真怕他在這不明敵我的情況下,主動出城迎戰敵人,那會變成自尋死路。”
宋悲風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往會稽去,向他作出警告。”
劉裕探手搭着他肩頭,繼續朝太守府走去,嘆道:“除非宋大哥能脅生雙翅,飛往會稽去,否則怕來不及了。希望他能固城死守,或可有一線生機。”
宋悲風苦笑道:“城外是賊,城內也是賊,這樣的一座城池,誰都守不住。我真的很擔心,如果二少爺有甚麼不測,謝家會怪是我們害死他。”
劉裕仰望夜空,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他們要這麼想,我們又有甚麼辦法?”
宋悲風提及謝家,先勾起他對謝鍾秀的回憶,旋又被江文清替代,他想見江文清的心更熾熱了。
※※※
燕飛往南疾馳。
今次離開平城,他生出了一個時代終結了的感覺,那是拓跋漢的時代,秘女明瑤主宰着他的夢想的日子。隨着拓跋漢的消失和“死亡”,這個時代亦告終結。
他父親墨夷明輿孃親問曾發生過的事,亦隨着万俟明瑤回沙漠而被埋葬,他是絕不會再去見万俟明瑤的,這對雙方均有害無利。唯一知情者該是風娘,但他也不會去尋根究底,正如拓跋圭心底深處的美麗記憶,是抵擋不住現實摧殘的。要保留美好的記憶,就猶如藏在土裹一粒充滿生機的種子,不受地面上風雪的影響下,才能繼續生存和成長。所以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對父親墨夷明的認識到此爲止,不去挖掘真相,保留一點想象的空間。
他的內傷仍未復原,可是他知道在抵達大河前,因万俟明瑤而來的傷勢會不翼而飛,只有到那時刻,他纔會真正明白這次死而復生的經驗於他功力上的影響。他既然曾超越和突破了生死的難關,這種古無先例的罕奇經驗,將會體驗在他的武功上。
想到這裡,燕飛驅走紛至沓來的諸般念頭,守中於一,繼續趕路。
天地與他再無分彼我。
※※※
“咯!咯!”
“咿呀”一聲,身穿便服,長髮垂背,回覆女裝的江文清打開小廳的門,向劉裕展示她沒有施半點脂粉的秀美花容。
劉裕辭不達意的囁嚅道:“我見外廳尚有燈光,知道文清尚未就寢,所以來和文清打個招呼!”
從江文清處傳來浴後的芳香氣息,令劉裕更是神不守舍,糊裡胡塗的。
江文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道:“原來劉帥是路過此地。現在打完招呼哩!劉帥還不去休息?劉帥該很累呢!”
劉裕手足無措的道:“這個……嘿!這個……唉!我不是路過的,而是專程來拜訪文清,看看……唉……”
江文清探手抓着他前襟,笑意盈盈的把他扯進廳襄去,這才放開他,在他身後把門掩上,然後倚門道:“劉帥請坐。”
劉裕被她抓衣襟的親暱動作弄得神魂顛倒,不但完全忘記了外間風起雲涌、山雨欲來,大戰隨時爆發的緊張形勢,還差點忘掉自己是誰,來這裡想幹甚麼諸如此類。
火熱股的感覺擴展往他全身,每一個毛孔都似在張開歡叫。
忽然閭,他清楚無誤地曉得自己又墮入曾令他受盡折磨的愛海里。但他今次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遭沒頂之厄。
這種感覺,曾發生於他和王淡真和謝鍾秀之間。當年在廣陵謝玄府內,他與王淡真私下相會,乇淡真縱體投懷的-刻,他感到自己擁有了天下,其它一切再不重要。而當他擁着謝鍾秀,當日擁抱王淡真的醉心感受似像在重演,令他情難自己,當時仍是糊胡塗塗的,只是直覺感到謝鍾秀能代替王淡真,彌補他生平最大的遺憾。現在這一刻,他終於清楚知道,那不是誰代替誰的問題,而是愛的感覺。
一種幸福的焰火燒遍了他的心靈天地,而他的幸福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之處。
在踏入江文清居處的小廳堂之前,他心中仍是充滿憂慮,因爲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和南方最強大、最殘忍的幾股勢力作生死的較量,而他是輸不起的,任一個失誤,會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可是當他舉手敲門的一刻,他心中生出奇異的聯想,就像回覆了以前莊稼漢的日子,流着莊稼漢的血,所有渴望和心神,都投放於能令他自耕自足的上地上,而江文清就是大地的春天,沒有她,將沒有豐收的日子。
他清楚地感覺到,他能否告別悲傷、痛苦和失落的歲月,完全繫於身後的嬌嬈,她是他在這人世苦海唯一的救星,如再失去她,他將失去一切。
驀地他發覺自己轉過身來,面對倚門而立的江文清。
江文清似要說話,忽然意識到將會發生甚麼似的,再說不出話來,目光因避開他而垂視下方,張開小嘴輕輕的喘息,俏臉卻燒了起來,白皙的玉頰各現出一團紅暈,神態本身已充滿了誘惑力。
劉裕的心登時亂成一團,慌亂得不知說甚話好。此時江文清一雙秀眸瞄了他一眼,露出似喜疑嗔的神色,又再避開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兩隻纖手不知往哪裡放才妥當。
劉裕發覺自己的心在劇烈抖動着,一種從未對江文清有過的街動支配苦他,突然間,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更感到任何語言都不切合眼前的情況,探手便把江文清緊緊摟入懷內,尋上她的香脣。
江文清嬌呼一聲,舉手摟上他的脖子。一時間除了她逐漸變軟變熱的嘴脣外,劉裕再記不起人世間的任何事。
※※※
拓跋圭一言不發的坐到牀沿,楚無暇擁被坐將起來,驚喜的道:“族主!”
月色從牀鋪另一邊的花窗映照入房,形成方格狀的朦朧光影,他們則置身於房內幽暗的一方,氣氛本是寧靜和洽,卻因拓跋圭的態度變得緊張起來。
在沒有燃燈的幽暗裡,拓跋圭雙目精光閃閃打量楚無暇,沉聲道:“你是否魔門的人?”
楚無暇微一錯愕,迎上他銳利的眼神,現出悽然的神情,苦澀的道:“勉強可算是半個吧!不過隨佛爺的逝去,一切都完了,我與魔門再沒有任關係。”
拓跋圭怒道:“爲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任何事,是否認爲可以騙過我呢?”
楚無暇劇顫一下,兩手一鬆,被子滑下去,露出只穿上盡顯她曼妙線條單衣的上身,雙眸淚珠滾動,垂首慘然道:“因爲我再不願去想過去了的事,更不想提起。族主若認爲我是蓄意騙你,可以親手殺了我,但我絕不會離開族主,無暇情願死在族主手上。”
拓跋圭雙目殺機大盛。
楚無暇卻仍是神色平靜,閉上眼睛。
驀地拓跋圭舉掌劈向她額角,楚無暇嬌軀微震,卻沒有任何躲避或反抗的行動。
拓跋圭化掌爲抓,改而往下捏着她修長玉頸,發出內勁,登時把她制着。
楚無暇仍閉着眼睛,雖知生死正操控在拓跋圭身上,神色卻如不波止水。
拓跋圭放鬆了手,雖控制着楚無暇的生死,但因力道大減,這美女已回覆了說話的能力。沉聲道:“爲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事?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將見不到明天的陽光。”
楚無暇悽然道:“佛爺已死,魔門在北方已難有作爲,無暇與魔門再沒有任何關係。無暇從沒有故意隱瞞,否則不會說出墨夷明與秘族的事。失去族主的愛寵,無暇已變得一無所有,族主殺了我吧!”
拓跋圭把手收回去,苦笑道:“你扮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到家。’楚無暇張開美目,柔聲道:“無暇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我從來都不喜歡魔門的人,他們只懂爲自己着想,結果是難成大事。自墨夷明拒絕出山,他的徒兒向雨田又不理魔門的事,魔門能起風雲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北一南。北方的就是佛爺,現在他死了,魔門對北方再沒有影響力。如果魔門能左右族主的復國,無暇絕不敢隱瞞。”
拓跋圭沉吟片刻,道:“在南方的那個人是誰呢?”
楚無暇坦然道:“此人本名連時應,乃魔門繼墨夷明後最傑出的人才,但其心狠手辣處,遠超過墨夷明,善於權謀,在魔門中的地位,猶在佛爺之上。佛爺創立彌勒教蕩平北方佛門,亦是由他在暗中一手策劃。”
拓跋圭搖頭道:“從未聽過有這樣的一個人、此人武技如何?”
楚無暇道:“在魔門中,撇開墨夷明不談,連時應是唯一能令佛爺在各方面都佩服的人,於此可見他的本領。如果我說出他現在的化名,保證族主知道他是誰。”
拓跋圭道:“這麼說,他該是大有名望的人,你是否不打算說出來呢?”
楚無暇道:“無暇還怎敢隱瞞?不過我透露他現在的身份,等同背叛魔門,縱使我再非魔門之徒,也犯了他們的大禁忌。所以族主將來如要拋棄無暇,請親手處決無暇。無暇寧願被族主殺死,也不願落入魔門之手。”
又嘆道:“事實上我把佛藏獻給族主,肯定已觸怒魔門,這正是我須服用寧心丹的理由。族主明白嗎?”
拓跋圭終於軟化,苦笑道:“好哩!不要再提‘死’這個字成嗎?說吧!連時應現在是甚麼身分?”
楚無暇甜甜一笑,接着投入拓跋圭懷裹,喘息着道:“剛纔無暇被族主掐得很苦哩!人家甚都獻給族主,卻換來這樣的對待。”
拓跋圭探手輕撫她香背,道:“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呢!”
楚無暇柔聲道:“連時應現在叫譙縱,是能控制川蜀最大家族之主,一天南方沒有落入他手上,族主仍不須擔心他。”
拓跋圭點頭道:“我早猜到是他。”
楚無暇輕顫道:“族主怎猜得到呢?”
拓跋圭淡淡道:“逗個容後再說。建康的李淑莊又是不是魔門的人?”
楚無暇大訝道:“族主怎會知道的?”
拓跋圭低頭看着從他懷裡仰起俏臉的美女,微笑道:“魔門既要出世來爭天下,怎瞞得過人呢?一理通,百理明,我終於明白了。苻堅慘敗淝水,北方四分五裂,南方司馬氏皇朝則怕被權臣竊國,故排斥謝安、謝玄,致政局不穩。魔門覷準機會,乘勢而起,第一個行動便是由你們彌勒教帶動,豈知人算不如天算,致功敗垂成。現在第二個機會出現了,就是依附現時在南方最有實力的桓玄,先覆滅司馬氏的皇業,再從桓玄手上奪取帝位。我有說錯嗎?”
楚無暇道:“我並不清楚目前南方的情況,不過族主說的話合情合理,現在最有資格統一南方的,肯定非桓玄莫屬。”
拓跋圭笑道:“哈!桓玄加上魔門,肯定大有看頭,今回我好朋友劉裕將會非常頭痛。”
楚無暇道:“劉裕真是你的好朋友嗎?”
拓跋圭一雙眼睛倏地亮起來,柔聲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在私來說,他確是曾經與我並肩作戰、共過患難生死的好朋友;可是於公而言,他或許會成爲我最大的勁敵。不過經你透露魔門的情況後,我看這個可能性已大幅降低。”
楚無暇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劉裕憑甚麼去爭逐南方之主的寶座?”
拓跋圭道:“憑的就是“衆望所歸”四個字,不過既有魔門在後力撐桓玄,劉裕危矣。”
楚無暇道:“現在魔門最大的敵人,並非劉裕,而是族主最好的朋友燕飛,他纔是最令魔門頭痛的人。”
拓跋圭仰望屋樑,嘆道:“燕飛?唉!我多麼希望他能留在我身旁,不去管南方的事,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劉裕加上小飛,是個無敵的組合,想想也教人心煩。”
楚無暇呢聲道:“那族主就甚麼都不去想好哩!快天亮了!族主不上牀就寢嗎?無暇要好好的伺候族主。”
拓跋圭苦笑道:“我今夜的確很煩,到這刻仍沒有半點睡意。天亮後運金的隊伍立即要起程往邊荒集去,我必須親自送行,以顯示我對這行動的重視。”
楚無暇善解人意的柔聲道:“那無暇便陪族主聊天,直至天明,族主有甚麼事煩呢?是否又爲了秘人哩?”
拓跋圭心忖有關万俟明瑤的事怎可對你說呢?岔開道:“秘人已認輸撤走,我們再不用爲此煩惱。”
楚無暇大喜道:“秘人竟肯放棄?那要心煩的該是慕容垂而不是族主。”
又問道:“是否由燕飛出手生擒秘女明瑤呢?”
想起燕飛,拓跋圭不由想到燕飛對楚無暇的看法,而她正蜷服懷內,馴似羔羊,拓跋圭心中也不知足何滋味。
敷衍的答道:“大概是這樣子吧!”
楚無暇似意識到他的言不由衷,沉默下去,但摟得他更緊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拓跋圭忽然問道:“你還剩下多少顆寧心丹?”
楚無暇遽震道:“族主!”
拓跋圭道:“不要問爲甚麼!究竟剩下多少?”
楚無暇道:“仍有很多。族主……”
拓跋圭截斷她道:“我想試服用一顆看看,會否如你所形容般美妙,多餘的話,不用說哩!我清楚自己在幹甚麼。”
楚無暇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