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城外碼頭區燈火通明,數以千計的工事兵正大興土木,在張不平的指揮下日以繼夜地加強海鹽城沿岸的防禦力。
能守而後能戰。若給天師軍截斷海路的命脈,海鹽城的優勢將盡失,會陷於被孤立和捱揍的局面。關鍵正在制海權。
大小碼頭泊滿戰艦和貨船。由江文清指揮的艦隊,於半個時辰前護送二十艘貨船抵達海鹽,運來了海鹽軍最缺乏的戰馬。
這批戰馬共一千匹,全是從邊荒集來的優良胡馬,當戰馬登岸,岸上守衛和在工作的戰士都忍不住歡呼喝采,讚不絕口。
劉裕、江文清、宋悲風和屠奉三站在碼頭上,感受苦十氣大振的熱烈氣氛。城內城外,至乎整個碼頭區,瀰漫着勃發的鬥志和生機,頗有當年淝水之戰時的聲勢。當時沒有人相信謝玄會領他們去打一場敗仗,現在也沒人相信劉裕會輸給天師軍,因爲他不單戰績彪炳,且是謝玄指定的繼承者,又是“一箭沉隱龍”的真命天子。
屠奉三嘆道:“這一仗我們是輸不得的,更輸不起,否則我們不但會一蹶不振,其它人對劉帥的憧憬和希望更會破滅。”
宋悲風沉聲道:“我們是絕不會輸的。”
劉裕從容道:“滬瀆壘方面情況如何?”
江文清欣然道:“劉帥放心,有小恩和陰兄在那裡主持大局,肯定可把滬瀆壘守得穩如泰山。相較來說,要攻陷滬瀆壘,遠比攻陷海鹽困難,我們之所以能一戰功成,皆因能把握時機,攻其不備,且計劃周詳。徐道覆將永遠失去滬瀆壘。”
聽到江文清悅耳的聲音,劉裕感到打從心底舒服起來。連他自己也感奇怪,爲何以前沒有這樣的感受。人仍是同樣那個人,爲何對自己的誘惑力能如此大幅加強。如果她成爲他劉裕的女人,會是如何動人的-番滋味。
此時老手神色興奮的來到四人身旁,向劉裕道:“我有個提議。”
劉裕微笑道:“只要是你老哥的提議,我們都樂意採用。”
老手有點受寵若驚的道:“這二十搜貨船,全都性能卓越,船體堅固,是經得起風浪的海船,只要經我改裝,設置投石機和弩箭機,便可變成海上的殺手。”
屠奉三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沒有這方面的能手。”
老手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只要撥足夠的人手給我,現時我們又不虞缺乏材料,保證十天之內,可令貨船化爲戰船,至少比天師軍用漁船作戰船優勝得多。”
江文清大喜道:“就由我從衆兄弟中挑一批人給我老手,他們都是出色的造船匠。”徵得劉裕同意後,偕老手去了。
劉裕暗歎一口氣,沒有活色生香的江文清在身旁,天地頓然失色,那種感覺古怪得沒法形容,自己是否在戀愛了。
目光投往大海黑沉沉的遠處,道:“我有一個預感!”
宋悲風訝道:“甚麼預感呢?”
劉裕道:“徐道覆會暫且放過海鹽,以集中全力收拾謝琰。”
屠奉三皺眉道:“這並不合理,且與我們的猜測相違,從軍事的角度去看,由於我們有滬瀆壘互相呼應,又據海峽之險,比會稽和上虞有更優越的形勢。如徐道覆讓我們站穩陣腳,他肯定會後悔。他不是蠢人,對嗎?”
劉裕微笑道:“他不但不是蠢人,且是精通兵法的奇才,而我這個預感,正是因他具備的智能才識而啓發的。”
宋悲風興趣盎然的道:“是否聰明人偏會做蠢事呢?”
劉裕道:“我不是認爲他會作出愚蠢的決定,反之在整個反攻遠征軍的部署上,他制定了超卓完美的計劃。軍事行動本身自有其不可改移的特性,就像高手過招,出手無回,臨時變招,會變出禍來。尤其像天師軍這麼龐大複雜的軍隊。三十萬人只有五萬屬訓練精良的部隊,其它拉雜成軍,包括了各地豪強、幫會、農民和漁民,說得不好聽就是烏合之衆。這樣的大軍,一旦展開軍事行動,勢必是欲罷不能,如隨意更改,自己先亂成一團,且還有糧草物資供應上的問題。奉三明白了嗎?”
屠奉三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嘆道:“自從劉帥想出一箭沉隱龍的破敵之策,我已對劉帥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仍不及劉帥今次般予我的震撼。劉帥的猜測,肯定是對現在的天師軍最準確的寫照,精到入微。”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解釋道:“道理很簡單,早在遠征軍來前,徐道覆擬定了進攻退守的全盤策略,先施以誘敵深入之計,當遠征軍踏進陷阱,反攻行動立即全面展開,這牽涉到全體天師軍的動員,每一支部隊都有明確的軍事目標,而直至收復吳郡和嘉興,一切均依計而行,取得輝煌的戰果。可是我們的突然出現,先取得海鹽的控制權,又覷隙而入,奪得在整個戰役最能起關鍵作用的滬瀆壘,登時把形勢扭轉過來。徐道覆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陣腳大亂。可是軍事行動已告全面展開,沒法停下來。”
宋悲風不解道:“既然沒法停下來,只好強攻海鹽,爲何暫時不理會我們呢?”
劉裕欣然道:“因爲他以前定下進攻海鹽的計劃,再不可行。攻城的工具,已落入我們手上,而海鹽不論在兵力、防禦力上均大幅增強,最令徐道覆頭痛的是我們多了一個有強大陣容和戰鬥力的水師艦隊,除非他能重新部署,若依原定計劃來攻,只是來送死。而正如奉三說的,如此龐大的調動,一旦展開,根本沒法停下來。徐道覆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撤走攻打海鹽的部隊,集中力量對付謝琰,收復會稽和上虞後,再想方法對付我們。”
宋悲風想起謝琰,想到他現在惡劣的處境,嘆息一聲。
屠奉三道:“徐道覆必須在我們陣腳未穩之際,攻陷會稽和上虞,否則如我們從海鹽渡海支持謝琰,他的情況會更吃緊。”
宋悲風生出希望,問道:“我們會這樣做嗎?”
劉裕道:“這是徐道覆暫時放過我們的另一個原因,若我們肯犯如此愚蠢的錯誤,會正中他下懷。在這冷酷無情的戰場上,犧牲是免不了的。任何軍事行動,都以爭取最後的勝利爲目標。我們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絕不可以動搖,直至勝利的一刻。”
劉裕道:“我們必須密切留意海峽對岸會稽和上虞的情況,盡我們的能力取得海峽的制海權,這方是在目前的形勢下,對會稽和上虞的北府兵兄弟最佳的支持。”
接着遠眺南方的海平面,沉聲道:“事實會證明,我們將憑海鹽一隅之地,把戰況逆轉過來,勝利必屬於我們。”
※※※
燕飛回到平城,始知拓跋圭早他半個時辰回來,連忙到太守府見拓跋圭。
拓跋圭知燕飛安然返城,喜出望外,拋開一切事務在內堂見他。第一句便問道:“万俟明瑤是否她呢?”
這句話,天下間只有燕飛一個人明白。苦笑點頭。
拓跋圭遽震道:“果然是她。”
万俟明瑤是佔據了他們少年時代的一個夢。燕飛的万俟明瑤之夢已告結束,拓跋圭的夢,仍是完美無缺。燕飛暗下決定,他絕不會戮破拓跋圭的夢,壞了他的美好記憶。
拓跋圭雙目神光電射,道:“你和她交過手沒有?”
燕飛淡淡道:“她認輸了!現該正率族人撤返沙海,恐怕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秘人再不踏出沙海半步。”
拓跋圭動容道:“真令人難以相信,橫看豎看,万俟明瑤也不像肯認輸的人,她是那種永遠把主動掌握在手上的人,還是小美人兒時代,她便是這副脾性。”
接着眼睛亮了起來,道:“有沒有辦法讓我見她一面?”
燕飛苦笑道:“她肯走你好該還神謝恩,何必要節外生枝呢?”
拓跋圭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看看她長大後的樣子,只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相信我!她在你心中那樣子永遠是最美麗的,不要讓現實破壞了你美好的印象。”
拓跋圭一呆道:“她長大後難道變醜了?”
燕飛老實的答道:“絕不是這樣,她出落得美麗動人,不在紀千千之下。”
拓跋圭雙目射出渴望的火焰,道:“當是我求你好嗎?我們立即動身去追她,否則我將永遠錯失機會。”
燕飛道:“她離開我們至少兩個時辰的路程,何況我根本不曉得她北返的路線,如何追她呢?”
拓跋圭瞪着他道:“你不要騙我,天卜間若有一個人能找到万俟明瑤,那個人就是你。”
燕飛解釋道:“秘人有一套獨特鍛練精神的方法,令他們的心神隱秘難測,除非他們把心神投注在我身上,否則我對他們亦難以生出感應。兄弟!請恕我無能爲力。”
拓跋圭沉聲道:“你剛擊敗她,我纔不相信她不對你生出異樣的感覺,憑着這點聯繫,你該有辦法找到她。”
燕飛發呆片晌,然後打量拓跋圭,平靜的道:“她的心已經死去,沒有人可令她有任何感覺。”
拓跋圭愕然道:“她的心已死去?你在說甚麼呢?”
燕飛滿懷感觸的嘆道:“因爲她最愛的人,已被她親手毀掉。小圭!聰明點吧!讓她在你心中永遠地留下最完美的印象,在現實裡,沒有人是完美的。”
拓跋圭皺眉道:“誰是她最愛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對她的認識,最好止於那次回憶,明白嗎?”
拓跋圭頹然道:“明白!唉!你也該清楚我的心情。”
燕飛道:“這纔是我認識的拓跋圭,現在沒有甚麼事比復國更重要,對嗎?”
拓跋圭點頭道:“當然如此!當然如此!”
稍頓又道:“至少你該告訴我如何讓她俯首認輸吧!”
燕飛道:“因爲另一個比她更超卓的秘人,投向了我這一方,令她覺得再不可能有作爲,所以選擇退出。”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向拓跋圭說過半句假話,今回是破天荒第一次,爲的是保存拓跋圭童年時的美麗回憶。拓跋圭對万俟明瑤知道得愈少,對拓跋圭愈是有利。
拓跋圭回覆平時英明神武的形態,道:“你是否指墨夷明的徒兒向雨田?”
燕飛訝道:“你從何處聽來的?”
拓跋圭有點尷尬的道:“是楚無暇告訴我的。”
燕飛露出凝重的神色,道:“你是否愛上了楚無暇?”
拓跋圭避開他逼人的目光,搖頭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唉!這該從何說起呢?”
燕飛道:“楚無暇竟然知道有關墨夷明的事,這更證實我的猜想,竺法慶該是魔門的人,楚無暇亦不例外。”
拓跋圭皺眉道:“魔門是甚麼古怪門派,哪有人自稱爲魔?”
燕飛解釋清楚後,道:“照我看楚無暇今次來投靠你,又肯獻出佛藏,縱然沒有報復之心,也是不懷好意,你對她要有戒心,最好是疏遠她,否則後果難料。”
拓跋圭斷然道:“此事我自有分寸。除了你燕飛外,我對任何人都有戒心。好哩!你是否留下來助我?”
燕飛曉得可以說的話已說了,再不肯罷休,只會變成爭拗,嘆道:“我還要趕返南方,解決孫恩的問題,不讓孫恩左右我們的成敗。運金子的事,你交給崔宏去辦,肯定他辦得妥貼。”
拓跋圭道:“現在離與慕容垂決戰之期,只剩下三個多月的光景,這是假設慕容垂於雪融後立即啓程,領軍來犯?我們該如何配合呢?”
燕飛道:“你有甚麼打算?”
拓跋圭道:“直至今夜之前,我想到的仍是避其鋒銳的游擊戰略,但剛纔聽得秘人全體撤返沙漠,我又另有想法,決定倚城而戰,與慕容垂正面硬撼,當然我會充分運用從紀美人處得來的情報,令我們以更靈活的策略,儘量削弱慕容垂的實力。”
燕飛沉吟道:“慕容垂今次來是對付我,或許他不把千千帶在身旁。”
拓跋圭笑道:“他可以放心嗎?可以把她們主婢留在甚麼地方呢?只要你們荒人裝出虎視眈眈,窺伺在旁的模樣,保證慕容垂不容紀美人離開他視線所及的範圍。”
拓跋圭最關心的是如何擊敗慕容垂,而非拯救千千主婢。燕飛雖聽得心中有點不舒服,卻沒有真的怪他。因爲復國一向是拓跋圭心中的頭等大事,從來如此。
燕飛道:“你有信心在戰場上贏慕容垂嗎?”
拓跋圭道:“這並非有沒有信心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如此。這不但是擊垮大燕的最佳辦法,且是爲你救得美人歸的唯一辦法。你可以想到更好的計策嗎?”
燕飛知道他心中仍不滿自己不肯帶他去追万俟明瑤,不過他對此確無能爲力,即使有能力也不會照他的意思做。道:“配合方面你可讓崔宏送金子到邊荒集時,由小儀安排與荒人商議。兄弟!不要怪我好嗎?我是爲你着想。”
拓跋圭探手抓着燕飛肩頭,嘆道:“我聽得出你是有難言之隱,故語焉不詳。唉!事情過去後,我會設法忘記万俟明瑤,形勢亦不容我分心。我很感激你,沒有了秘人的威脅,我可以全力備戰。相信我,拓跋圭是不會輸的。”
又猶豫片刻,有點難以啓齒的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和無暇見個面好嗎?”
燕飛苦笑道:“我對楚無暇沒有絲毫仇恨,亦不是對她有偏見,只是以事論事。若她真是魔門中人,只好希望她是另一個向雨田,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拓跋圭岔開道:“向雨田是否已隨万俟明瑤返回沙海呢?”
燕飛道:“向雨田已正式脫離秘族,亦和魔門劃清界線,回覆自由,他是站在我們一方的,說不定會成爲我們的好幫手。”
拓跋圭沉吟片刻,問道:“那個怪人是不是墨夷明?”
燕飛長身而起,點頭道:“猜對了!有關秘人的事到此爲止,我們的秘女夢已成爲過去,讓我們忘掉秘人吧!”
拓跋圭跳將起來,笑道:“這叫往事不堪提。哈!爲何美麗的回憶總令人惆悵低迴呢?或許因爲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便像逝水般永不回頭。讓我送你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