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也懶得趕她們,何況她跟黃鴻飛清清白白,要說的話也不是見不得人,很乾脆的忽視了她們兩人,笑吟吟的看着黃鴻飛,“怎麼突然啞巴了?”
黃鴻飛自怪醫夫妻倆離開後,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看向明月的目光莫名帶着歉意與惶恐,嘴巴張了好幾次,偏偏說不出話來,聽明月如沒事人一般的笑問着他,一顆提的高高的心方纔稍稍放下了些。
“對不住啊小周,都怪我,幾次三番的害你身處險境。”還都是在勇安侯府裡,黃鴻飛說到這個,就愈發的愧疚不安起來,“讓你吃盡了苦頭,我很抱歉……”
“跟你有什麼關係。”明月笑着道:“上次被人從勇安侯府擄走,是人蓄謀已久的事,便不是勇安侯府。也會是別的什麼地方,是我自己不當心着了他的道兒,怎麼能夠怪你?再說,後頭你追上來,我不但沒有認出你來,還令你身受重傷跌落懸崖,若非你福大命大,此刻我哪裡還有機會這樣跟你說話?要說抱歉,我才應該是那個該道歉的人呢。”
見黃鴻飛迫不及待要出聲反駁她,明月搖頭阻止他,“再說之前的事兒。也是我一徑纏着你,非要跟着你去的,你磨不過我,只好帶了我過去,落在小皇帝手中,也算是天意吧,不然說不定我現在還癡癡傻傻懵懵懂懂的呢。總之呢,你沒有任何對不住我的地方,不要把這所有的責任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這從來不是你的錯。”
若不是有人將她的秘密泄露出去,雲國太子又怎麼會想方設法的將她擄走?她吃的苦受的罪。不過是因爲懷璧其罪罷了。真要找人算賬,也該是那個將她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怎麼也輪不到黃鴻飛的。
“相反的,我還要感激你呢。你對我的迴護,不顧自身安危也要救回我,我很感激。”明月繼續說道,“小飛,很高興我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真的!”
黃鴻飛呵呵傻笑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這都是我該做的。你也說了,咱們是至交好友嘛,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師父師孃,他們兩人平時那樣鬧習慣了,也沒有什麼規矩,但他們心地都是好的,心裡也很疼我的,你……你不會煩他們的吧?”
“怎麼會?”明月挑眉笑道:“我羨慕他們還來不及,怎會煩他們?他們很可愛,雖然打打鬧鬧的,但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一定非常好。”
“那是。”黃鴻飛咧着嘴驕傲的道:“自我懂事起,他們就是這樣打打鬧鬧,每天過的雞飛狗跳的,但這麼多年來,卻是越打鬧感情愈發的好,他們兩個也會翻臉鬧矛盾,但從來不會將矛盾留過夜,總是一會功夫就和好如初了。”
他見明月笑而不語,想了想,試探道:“小周,你是不是在生攝政王的氣?”
明月一雙漂亮的眉毛挑的幾乎要飛起來,面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來,“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醒過來這麼久,也不曾聽你提過他一句。”黃鴻飛有些擔憂的看着她,他雖然單純耿直,直覺卻十分的敏銳,“其實他對你挺好的,你被雲國太子擄走,他急的不得了,親自跑去救你,結果被炸傷在密道里頭,當時半條命都沒有了,本來牀都下不了,結果沒養幾天,就不顧勸阻出京去尋你……你也知道,他離開的時候上京城的局勢就不太好的,但他還是出京了。找到你後,你又是那樣一副模樣,聽說一開始連吃飯說話都不會?”
明月輕咳一聲,覺得有些沒臉去回想自己當了一回傻子的樣子,簡直傻透了,傻的她不堪回首,一想起那時候對着賀之洲又叫又喊,又撓又咬的癡傻樣兒,她就恨不得找條縫鑽進去算了。
哪兒有臉見人,尤其是見他呢?
她自覺那會兒傻的她自己都要嫌棄,卻沒想到,賀之洲對着她會那樣有耐心。明月輕嘆一聲,“他對我是挺好的,我都記得呢。我也沒有生他的氣,只是……”
只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而已。
“是我自己心裡有些介意罷了。”每個人都希望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另一半看,結果她展現了自己最癡傻最不忍直視的一面給賀之洲看,實在很不好意思啊!
雖然沒有刻意的去回想,但是這一路上賀之洲跟她的相處。點點滴滴她竟都記得清清楚楚,譬如賀之洲打她屁股,譬如她好奇又兇猛的迴應親吻賀之洲……還有她做的那些傻事,樁樁件件都讓她覺得她實在沒臉再見賀之洲。
還有那會兒,當着他的面小皇帝將她一張臉打成了豬頭樣,她那會兒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想而知有多難看,這要是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那可怎麼是好啊。醒過來這麼會兒,她也沒來得及照鏡子,雖然摸着不痛了,皮膚也沒有凹凸不平,但完全恢復了沒有她也不敢肯定,自然也不好提起賀之洲,總不好讓他再看一回他的豬頭臉,日後跟她在一起,還不要天天做噩夢啊?
黃鴻飛也不問她介意什麼,聽她說並沒有生賀之洲的氣,由不得鬆了口氣,笑着道:“你沒有生氣就好,我一直擔心,你提都不提他是氣他之前只顧着拖延時間不管你死活的事呢。其實那時候也怪不得他,當時他一個人就敢衝進來救你,可見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後頭只顧着與厲帝等人周旋,也是因爲他帶來的人手並不多,又事發突然,他還得令人去聯絡安排,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也是天要亡厲帝,竟真的讓他說服了銀甲衛的人歸順於他,不然那天晚上,憑他跟我兩個人,想要輕而易舉從厲帝手中將你救出來,是根本不可能辦得到的。後頭你跟厲帝周旋,爲他爭取到了時間,這才能安排好,由我佯攻厲帝,讓厲帝分散注意力,給銀甲衛一擊即中救下你的機會。”
黃鴻飛神色認真,實事求是的說道:“他對你,算得上十分用心了。就算這幾日沒有陪在你身邊,那也是因爲如今的大梁委實被厲帝糟蹋的太過厲害,他不得不日日夜夜的與人商量如何補救這風雨飄搖一樣的朝廷。小周,你該多體諒他,不要與他置氣纔是。”
明月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儘量張大眼讓她看自己真誠的眼睛:“我真的沒有跟他置氣,你瞎操的是什麼心啊?不過——”
她好奇的微偏過頭打量黃鴻飛,“你以前不是很討厭他,難得現在竟會幫他說好話了。”
黃鴻飛坦然笑道:“我現在也不喜歡他,不過就事論事的說,他對你是真不錯。這是事實,我自然不會昧着良心說他的壞話。”
明月忍不住笑起來,這就是擁有赤子之心的黃鴻飛,無論他是江湖草莽,亦或是身份尊貴的三皇子。他的真誠熱情、坦誠率真、善良大度,從來就沒有變過。
這樣真好。
明月覺得這樣的黃鴻飛很好,屋頂上聽牆角的美婦人卻氣的幾乎要跳腳:“這個笨蛋,這個蠢貨!不抓緊機會給情敵添堵,還莫名其妙幫情敵說話,他腦袋裡面裝的是不是草!是不是草!”
又埋怨身邊的美大叔,“都是你,都是你沒把他教好!看看,多好的閨女啊,他不緊趕着將這朵鮮花插在自己這坨牛屎上,還傻兮兮的將鮮花讓給別的牛屎,我真是被他氣死了……唔!”
如此大的動靜,明月想裝作沒聽到都不可能,黃鴻飛更是羞愧的紅了臉,“我師孃胡說八道,你別放在心上。”
明月只覺得那美婦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性情非常可愛,笑着道:“我理解她關心你的心情。”
黃鴻飛見她臉上果然沒有怪責與不悅,這才鬆了口氣,“其實,還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明月見他一臉爲難,不由得好奇道:“什麼事你儘管說,能幫的我義無反顧。”
黃鴻飛似有些爲難,猶豫再三,方纔小聲道:“忠勇侯府所有人都被下了大獄,我想請你跟攝政王——他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不能再稱作攝政王,我老是記不住……”
他誠懇的看着明月,“你看可不可以跟陛下說一聲,把他們都放出來,便是削爵也好,趕出上京城也好,總歸留他們一條性命——我知道那晚他們對你做的事不可饒恕,可到底他們跟我母親有着割捨不了的關係,我不能不管他們。”
當晚賀之洲就將忠勇侯府所有人下了大獄,而後看在他的面子上,獨獨將杜老太君放了出來,其他人卻被關到現在也沒有放出來。他知道賀之洲惱恨他們出賣明月,利用明月來脫身。他其實也很不恥他們的所作所爲,卻又不能真的硬下心腸不管他們。
明月不妨他提起的是這樣一件事,雖然現在想想,忠勇侯府一家爲了活命而將她捆綁了交給小皇帝這件事的確令人十分氣惱,若她之前沒有中那攝魂散的毒,若後頭小皇帝給她餵食的毒藥不能與之相剋,恐怕她此時早已經死翹翹了。他們爲了活命。罔顧她好心跑去救他們的性命,這做法的確很讓人氣憤,說明他們的確是存了害她的心思的,尤其是那位杜意婉小姑娘,下令將她綁起來的,正是她。
可不管他們居心再怎麼險惡,一來他們到底是黃鴻飛的親人,二來,的確也是因他們的誤打誤撞才令得她恢復了清明的。
明月這樣一想,又見黃鴻飛緊張不安又十分爲難的模樣,到底還是不忍心叫他失望,便笑着安撫他:“不管怎麼說,因爲他們我才能解了體內的毒,等見到陛下,我會跟他說的。”
黃鴻飛立時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着明月,“小周,多謝你!”
“再說這樣的話,我可真要生氣了。”黃鴻飛爲她做了那麼多,她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罷了,哪用得着他這樣鄭重其事的與她道謝,沒得顯得生分了。
……
與黃鴻飛聊過之後,安太夫人帶着凡哥兒也聞訊趕了過來。安太夫人對她一如既往,只是眼裡到底多了些什麼,尤其提到她被擄的事,安太夫人更是神色晦澀不清,又問起賀之洲有沒有趕回來看她。明月搖頭道沒有,安太夫人那一聲不知是何意的嘆息,弄得明月很有些不明所以。
凡哥兒倒是一如既往的懂事乖巧,雖然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她,卻並沒有因此就忘了她,學着大人的模樣對她噓寒問暖,又叮囑她快快好起來。好幫他給他孃親寫信,還有陪他玩沙包遊戲。
明月的心情也因爲他變得輕鬆柔軟起來。
甚至連林寶珠跟汪曼語都結伴來看過她一回,這二女的到來令明月很是驚訝了一番。
賀之洲之前修葺整頓攝政王府時,就趁機將府裡的女人全遣散了,除了必須拔除的一些釘子外,其他女人送莊子的送莊子,回孃家的回孃家。當日識時務的林寶珠與汪曼語都選擇了由父兄接回孃家。
只是林寶珠的氣色看起來又比汪曼語要好得多,汪曼語不但瘦了憔悴了,人也比從前沉默安靜了許多,原本那樣鮮活亮麗的佳人,此時看上去竟像是平白老了好幾歲一樣。
她們兩人一進來。汪曼語便忍不住四處張望了下,見屋裡並沒有賀之洲,臉上就帶出了失望之色來。
林寶珠卻是笑吟吟的,“早前就想過來探望公主,只是聽聞公主需要靜養,不好前來打擾,這纔等到了今日。”
又親熱卻又並不很諂媚的詢問起明月的身體狀況來。明月少不得與她們寒暄了一陣,多是與林寶珠說話,汪曼語便像是木頭樁子一般坐在旁邊低垂着腦袋聽她們說話。
賀之洲不在上京城這段時間,林家是夾緊了尾巴做人,不管什麼事絕不露頭。小皇帝暴戾的性情初現端倪,林寶珠就當機立斷的讓他爹裝病在家,再加上林家也並不是很顯赫的人家,小皇帝一時也沒想起要找林家的麻煩,林家纔會在這一場可怕的混亂中得以全部保全。汪家就沒有林家這麼幸運了,不知是誰提醒了厲帝,汪曼語曾是賀之洲最寵愛的女人,厲帝因此很是折騰了汪家人一番。汪曼語的父兄更是被厲帝當朝凌遲,過後將只剩下白骨森森的父兄的屍骨送還回了汪家,汪家的頂樑柱倒了,汪家其他人則聽說了厲帝之所以發作汪家的原因。可想而知他們會如何對待汪曼語了。
也難怪她們兩個,一個氣色愈發的好,一個卻萎靡卑微成這樣。
明月忍不住又感概了一回。
“其實今次我過來,還有件事想跟公主說——”林寶珠抿了抿鮮紅的脣瓣,白淨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家裡做主給我定了門親事,日子還沒定下來。我……我今日厚着臉皮過來,便是想請公主到時候也能去湊個熱鬧。”
當然不是湊熱鬧那麼簡單。她原還在王府時就已經看出,賀之洲對明月是不一樣的,後來當初的攝政王、如今的新皇將她們這羣人全部趕出王府,又不顧生死的離開上京城去救她,便足以令她清楚又清醒的意識到,賀之洲對明月的深刻的感情。她說服了父親放棄想要利用她曾伺候過攝政王而將她送入後宮的打算,並很快說定了一門親事,她一直是清醒又自知的,若是賀之洲對她哪怕有半點意思,她也會抓緊機會不放手,可入了王府那兩年多的日子,賀之洲愣是連手都沒碰過她的,與其用那麼個名頭進宮與別的女人甚至明月鬥個你死我活,還不如趁早歇了這心思。討好了未來的皇后,不比進宮拼個頭破血流更好更輕鬆麼?說不得因爲她的主動退讓,明月還會因此記她的情呢。
明月不妨竟聽到這樣一個消息,愣了一愣才笑道:“這是好事呀。”
她也明白了林寶珠此行示好的目的,這樣聰明還識時務的姑娘明月自然是喜歡的,“到時候記得給我下帖子。”
林寶珠甚是感激的謝了一回。又看了汪曼語,她除了一開始的請安,直到現在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由得輕嘆了一聲,“汪姐姐,咱們打擾公主這麼久,也該告辭了。”
汪曼語這才擡起頭來,她看也不看林寶珠,只輕聲道:“我還有事想要單獨與公主說,林妹妹去外面等我吧。”
林寶珠便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明月。
明月神色不變,點頭道:“既如此,林妹妹就先出去吧。”
待得林寶珠退下了,汪曼語又拿眼去看紅翡與綠袖,那兩人板着臉站在一旁,目不斜視的盯着自己的腳尖,比她還更像是兩根木頭樁子。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明月只當沒瞧見她懇求的目光。淡淡詢問道。
汪曼語見狀只得作罷,忽然從錦杌上起身,對着明月便跪了下去,顫聲哀求道:“求公主給我一條活路吧。”
明月挑眉,“這話是怎麼說的?”
“父兄被厲帝凌遲而死,家裡已是難以支撐。每個人都怪我,只因爲曾在王府裡服侍過王爺,都道家裡的禍事是因我而起……”原本那麼高傲又驕傲的汪曼語此時以這樣一種卑微可憐的姿態跪在明月面前,哽咽着說道:“我命苦,沒有林妹妹那般的幸運,如今在家中。人人都當我是掃把星倒黴鬼,至親之人如此相待,我真是生不如死……求公主可憐可憐我,給我一條活路,便是給公主爲奴爲婢,也好過在家中受他們的磋磨啊……”
明月沉默的看着她單薄顫抖的身子,汪曼語想要的活路,根本不是來她身邊爲奴爲婢——因爲賀之洲的絕情,她纔會被趕回汪府,而又是因爲她曾服侍過賀之洲,令得她的父兄遭了厲帝的毒手。汪家如今人人厭棄她憎恨她,全是因爲賀之洲的關係。她求到她面前來,口口聲聲求她給她一條活路,其實不過是想借她的口,求賀之洲給她一條活路罷了。
當然,她想要的活路是什麼,她們都心知肚明。
汪曼語半天沒聽見明月說話,伏在地上的身子抖顫的更加厲害了起來,哽咽也變成了抽泣,“公主心地善良,求公主看在從前的情分上。幫一幫我吧。”
她們能有什麼情分呢?要有情分,那也是汪曼語跟賀之洲的情分罷了。
明月淡淡道:“王爺最近很忙,不過如果他過來,我會將你的事情告訴他,你回去等消息吧。”
她很淡定的想,這種事情攔是攔不住的,汪曼語今日來求她,她就算瞞了下來攔了下來,汪曼語還可以通過其他途徑去找賀之洲,賀之洲若果然憐惜心疼她,想來任由明月怎麼鬧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尤其他現在已經是新皇了。歷朝歷代哪個皇帝的後宮只有一個人?她就算能攔得住一個汪曼語,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的汪曼語被塞進後宮來,只要賀之洲願意,她拼死相攔又有什麼用?
與其現在就想着打壓別的女人,還不如將這件事交給賀之洲,這人收用還是不收用,憑他說了算。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汪曼語,明月用了些清粥,又小睡了一會,便精神抖擻的等着賀之洲回來。可一直等到夜幕降臨,也沒有等來賀之洲,只等來一個滿面和氣的內監,告訴明月新皇很忙,抽不出時間回府,只令她好生休養,別的竟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