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御書房前,一道俊秀的背影玉樹半折,卻依舊跪得端正筆直。
一襲繡銀紫袍加身, 玉帶束腰。朝陽的光輝斜斜灑落在身上, 在那人身側籠罩上一層溫暖柔和的淡淡光暈。雖然跪着, 卻顯得無比清貴。
下朝到現在, 雲渺已經在御書房前跪了整整一個時辰。
韓昭遠遠望着那背影, 站在遠處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了走上前去。
轉頭看了雲渺一眼,只見他依舊跪得端正筆直、一絲不苟, 雙眼淡然地平視着前方,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韓昭一撩衣襬, 便在他身旁跪下了。
從早晨到上午, 日頭一點點毒辣起來。雖不是炎暑天氣, 然而直到正午時分,酷熱的陽光也已是時分難耐。
韓昭心裡不禁又碎碎念起來, 重複的念頭還是她十幾年如一日的想法。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一個謊言要用一千個謊言來彌補。
當初要不是自己當了太子,就能好好當個安逸的公主,就不會一直被人針對算計,愛喜歡誰喜歡誰。
父皇也會和寵着妹妹一樣寵着自己, 什麼好男人都給自己挑。和雲渺成親那都不是事兒, 根本不用偷偷摸摸拐彎抹角。和他和和美美快快樂樂天天生活在一起, 父皇也會打心眼裡祝福自己和他, 也不用和他在這裡跪着。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 自己當了什麼狗屁的太子,兄弟們都看自己不順眼天天找茬想把自己扳下去。一點好處都撈不着, 喜歡一個人還得偷偷摸摸的,精分成兩個人。
現在倒好了,就親了心上人一口而已,父皇竟然就起成了這樣子。
韓昭越想越難過,恨不得直接衝進御書房裡去,把頭頂的玉冠一摘,當着父皇的面鄭重坦白:“喏,我其實是您女兒,我喜歡雲渺。”
然而,理智還是拒絕了韓昭這樣做。畢竟父皇不僅僅是自己父親,還是一國之君。自己和母后這些年來,豈不都是欺君之罪?被發覺了女兒身必定是性命難保。
可是如今,這個斷袖的名聲……也足夠讓父皇大發雷霆了。
自己是因爲一直以來撒謊咎由自取的,可雲渺有什麼錯呢?他正正經經地娶了妻子,也是光明磊落地來見太子,然後卻被太子當衆強吻,還得在這裡陪自己承受皇帝的怒火……
說到底,都是自己連累他的。
想到這裡,韓昭輕輕嘆了一聲,額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汗珠積累多了,便順着額角輕輕滑落。汗珠劃過的地方,令人感覺額角癢癢的,很不舒服。韓昭忍不住擡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世上的事情總是這麼湊巧。韓昭原本一直都跪得好好的,這纔剛擡手抹了一把汗,就只聽頭頂傳來一個不屑的聲音,冷冷道:“堂堂離國太子,連跪都跪不好麼?”
韓昭連忙把擡了一半的手放回身側,暗歎一聲自己真是命苦。
韓元述揹着手,微微擰着眉頭,慢慢踱步到臺階前。低頭看了一眼韓昭,目光又慢慢移向他身旁跪得端正的雲渺,眉頭不禁蹙得更緊,沉吟半晌不曾言語。
一個是自己的嫡長子,堂堂離國太子韓昭……十三歲就能陪伴自己經綸國事,成人後更是能獨擋一方。日後一定能成爲一代明君,流芳百世……
一個是自己最器重的臣子,御史中丞雲渺……年方二十便狀元及第,爲官向來公正無私不偏不倚,謙謙君子芝蘭玉樹,一定能成爲一代賢臣彪炳千古……
然而這兩個人,奇妙地……產生了這樣一種奇奇怪怪的聯繫。
實在是自己的恥辱,皇家的恥辱,天下的恥辱……若是傳揚出去,必定成爲舉國笑柄,甚至遺臭萬年。
前朝有多少因爲斷袖而毀了自己,甚至一個王朝的皇帝?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韓元述蹙眉望着韓昭,遲遲沒有開口。
韓昭雖然沒有擡頭,也能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熾熱的目光。好像有熊熊的怒火從韓元述那雙言情裡透出來,射在自己身上,能把自己燃燒成灰燼。
韓昭被韓元述盯得頭皮發麻,只好硬着頭皮先開口,支支吾吾道:“父皇,這件事……都是兒臣一廂情願的!雲渺他……根本不喜歡兒臣的……”
韓元述張了張脣,方欲開口,卻只聽一直沉默的雲渺淡淡道:“陛下,是臣一廂情願,與太子無關。”
韓昭暗暗吃了一驚,不禁偷偷轉過眼珠子去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雲渺。
雲大人你有沒有搞錯?你對我一廂情願?我我我……我沒聽錯吧?我強吻了你你推開了我,你睜着眼睛瞎說自己一廂情願?
“你……你們!”韓元述指指韓昭,再指指雲渺,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昨日晚上,韓元述看的很明白,是太子湊上去親的雲渺,還被雲渺一把推開了。雲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冷淡模樣,哪裡像是他勾引的太子對太子一廂情願。
然而御史中丞看上太子,一廂情願是小。太子斷袖看上御史中丞可是動搖國之根本的大事。
雲渺之所以承認是自己一廂情願,恐怕也是爲了這個原因。
犧牲一個自己最器重的臣子,是爲了維護國之儲君的形象。
這一點,韓元述還是能衡量清楚的。
真相究竟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個“真相”對自己更有利,那纔是一個帝王要給臣民看的“真相”。
“御史中丞雲渺,對太子心懷不軌,罪不可赦。”雲渺這般明理通透之人,實在不可多得。只可惜……韓元述在心裡嘆了口氣,道,“暫押大理寺。”
“父皇您不能!”韓昭急了,連忙擡頭辯解道,“這不是雲渺的錯,他根本就不喜歡兒臣!”
“你給我住口!”韓元述咬了咬牙,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韓昭道,“回去好好反省反省,面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