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述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
寫封匿名舉報信的信封用特有的工藝製成, 壓制在紙張之內的金箔透過薄薄的紙質外層,隱隱閃爍着金光。
爲了廣開言路,防止一些地位卑微的官員知道位高權重的大臣作奸犯科, 害怕自己人微言輕或者被打擊報復甚至因此而活罪而不敢舉報, 韓元述在登基以後特意設立了匿名舉報的制度。
但是爲了防止匿名舉報不用負責, 導致無責任胡亂舉報或者舉報氾濫, 每個官員手中只有三份寫匿名信所用的特殊信封。這種信封用特殊的壓金箔工藝製成, 輕易無人能用作假仿造。
一生只有三次的機會,而且每一次都意義重大。所以對於匿名舉報這件事,官員們一般都無比謹慎, 沒有十足的把握和證據不敢輕易進行舉報。
因而,每次收到匿名舉報信, 基本都是朝廷中幾乎可以板上釘釘的重大案件, 韓元述都會充分重視。
印象中, 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收到匿名舉報信了。
這次突然收到匿名舉報,又會是什麼事情呢?
韓元述先將滿桌堆積的奏章都處理完畢, 方纔看了一眼那封放在桌角被冷落多時的匿名舉報信。信封中隱藏的金箔還在隱隱閃着金光,似乎在催促韓元述儘快拆開信封處理。
韓元述緩緩伸出手,咫尺猶如隔了千里。最後,終究還是夠到了桌角那封匿名信。
撕開信封上的封條,裡面是一張非常普通的白紙。舉報者顯然十分小心謹慎, 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選擇了市面上流通最廣泛的紙張。
攤開白紙, 紙上的字跡也是十分工整的小楷。而且看筆跡陌生卻含着十分匠氣, 明顯是舉報者爲了不暴露自己的筆跡, 請了市面上專門替人代寫的先生謄抄的。
這一系列舉措並不奇怪,舉報者因爲害怕樹敵, 之前的很多舉報信都是這樣。
將紙張攤得平平整整後,韓元述這纔開始看信上的內容。
這封匿名信上赫然寫着,太子韓昭與御史中丞雲渺勾結朋黨!
信上說道,他們不光相互勾結排斥異己,結黨營私還屢屢陷害忠良,請陛下一定要徹查此事。
而且,信中頭頭是道地列舉了諸多證據。並且舉報者得知,今日下午戌時,太子約雲渺在京城中最有名的望湖街摘月樓密謀大事。
據說,他們平時都是這樣口頭密謀朝中大事,狼狽爲奸,於是能夠在朝堂上一唱一和,翻雲覆雨,爲所欲爲。能利用則利用,不符合心意的就排斥剷除。
勾結朋黨的罪名非同小可,何況還是太子和御史中丞。一個是關係到國家根基穩固的國之儲君,一個是應該以身作則的監察百官之職……
看着眼前這封信,韓元述握着信紙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
傍晚,韓昭在寢殿裡收拾收拾,正準備回雲渺的府上,突然接到一張紙條,竟然是雲渺約自己在摘月樓見面,順便共進晚餐。
看紙條上的字跡俊秀工整,筆力遒勁,的確是雲渺的筆跡。
自從自己假裝是個斷袖以後,雲渺對身爲太子的自己一直敬而遠之,避之不及,這回卻突然主動約自己去摘月樓吃飯,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韓昭攥着手裡的紙條,頓覺坐臥不寧。
這幾天在家裡和他一直處得好好的,朝堂上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什麼餡兒也沒有露啊。
韓昭手中攥着紙條,在自己寢宮裡踱來踱去。
“太子,你怎麼在那裡走來走去的?”銀杏輕輕推門走入,把手中的茶盤放下,問道,“有什麼煩心事嗎?”
“銀杏!你來得正好!”正打不定主意又沒處商量,韓昭驟然見了銀杏,似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拉住了她的手道,“我覺得恐怕是出了什麼事了。”
“出事了?”銀杏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韓昭舉起手,遞上了手中的紙條:“喏,你看……”
銀杏結果紙條一看,也驚訝得微微張了嘴:“他,不是看見你就躲得遠遠的嗎?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看見太子你就躲得遠遠的,不是他那個娘子……”
“哎呀我的意思是……他怎麼會突然主動約身爲太子的你?還約你去摘月樓共進晚餐?”
“是啊,所以我才覺得很奇怪。”韓昭着急問道,“你覺得,他不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他會不會覺察出我有哪裡不對,所以約我去質問我的?哎呀,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怪我欺騙他?”
“哎呀怎麼辦呀?”韓昭使勁搖了搖銀杏的手,哭喪着臉道,“他會不會知道李昭昭就是我,我就是李昭昭,然後把我休了?”
“好了好了,太子你就先不要胡思亂想了。”銀杏握住韓昭的手,放回桌子上,“現在這些事不都還沒發生嗎?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呢?您不是一直很小心謹慎沒有露餡嗎?”
“你想想,太子是什麼人?是一國的儲君,未來的皇上啊。或許他只是覺得自己和太子的關係一直這麼僵不太好,影響前程也影響國運,所以約您去摘月樓吃飯的呢?您別總往壞處想啊。”
韓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這麼說,也有點道理。我身爲太子,他和我關係鬧得這麼僵,是影響他的前途……他或許真的是想和太子緩和一下關係……”
“對呀對呀。”銀杏連忙道,“而且奴婢覺得這個可能性更大。如果他發覺自己娘子和太子有什麼不對勁,回家直接問娘子豈不是更好更方便?犯得着繞這麼大一個圈子請您去摘月樓吃飯嗎?”
“倒是想和太子緩和一下關係更有可能。”
“太子,他今天既然給了您一個臺階下,您就趕緊下吧。去見見他和他聊清楚,免得以後他見了你還老多謝你,鬧得兩個人面子上都不好看。”
“我知道我知道了。”韓昭點點頭,道,“那就去吧。銀杏,你陪我一起去。”
韓昭和銀杏收拾了一番,改換了一身便裝。韓昭則依舊尋一身男裝穿着,與銀杏一起出了宮門。
約定的時間是戌時,地點是摘月樓的水榭裡,韓昭特意提早了一刻鐘到,雲渺卻還沒來。
韓昭先點了一壺茶,就着精緻的茶點慢慢品着等人來。等了整整兩刻鐘,直到戌時一刻,雲渺方纔姍姍來遲。
哼,你約的我還敢自己遲到?韓昭心裡不大高興,和雲渺一起坐下後,就語氣十分不善地問道:“你約我什麼事?”
雲渺挑眉,淡淡道:“不是太子約我麼?”
我約你?有沒有搞錯?韓昭氣呼呼地從袖中取出了那張紙條,攤開在雲渺面前,道:“是你約我,這是證據。說,你約我幹什麼?!”
雲渺見了韓昭掏出的紙條,也微微一驚,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張紙條。
韓昭看看雲渺那張紙條,內容竟然是自己請雲渺到摘月樓共進晚餐。而上面的字跡竟然和自己十分相似,要不是自己根本沒寫過這些話,韓昭都差點以爲這些字是自己寫的!
雲渺看着眼前的兩張紙條,緘默了片刻,沉聲道:“我們,中計了。”
韓昭吃了一驚,擡眸問道:“中計?你是說,寫這兩張紙條的人算計我們?可是何人要將我們約到一起?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麼?”
雲渺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眼下你我趕快走散,還來得及。”
韓昭雖然沒搞清楚狀況,但是從雲渺的神情和語氣看來,也能揣測幾分奇怪的嚴重性,連忙想要起身離開。
韓昭的手剛扶住了凳子,餘光不經意一瞥,不禁一怔。
江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艘畫舫,畫舫中端坐着獨自品酒那位客人,分外眼熟。
那不是……父皇麼?!韓昭吃了一驚。
看到了韓元述,這時韓昭方纔恍然大悟。太子私見外臣被父皇抓個現形,要是正好被居心叵測之人告個勾結朋黨之罪,那自己和雲渺兩個人真的都是百口莫辯,吃不了兜着走了!
韓昭心裡一急,倏地站起身來,突然走上前兩步,俯身一把捧住雲渺的臉,對着那兩瓣薄脣一口吻了上去。
雲渺的腦海裡猛然一片空白,怔了片刻,連忙把韓昭推開。
與此同時,雲渺身後,剛從畫舫中踏上岸來的韓元述已經驚得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