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窩囊公主

在樑文英傳位給樑珪之後, 京城很是亂了幾天。幸好,班師回朝的方清及時趕到,雷厲風行的鎮壓了亂黨, 幫助樑珪坐穩了帝位。而之前葉嫦雪逼宮時帶的人手, 也都是方清留下來的。

此時, 葉嫦雪也感到自己胸口淤積的癡怨之氣已經完全消散。想來, 距離自己離開的日子, 已經不遠了。

在離開之前,她特意去看了一次,廢帝樑文英和唯一留在他身邊的妃子杜柔。自然, 杜柔不是自願留下來的,是葉嫦雪逼的。壓根就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廢帝其他的妃嬪, 她都做主給放出宮去了。唯獨, 留下了杜柔。

你們不是一對情深似海的鴛鴦麼?那就不離不棄吧。

廢帝與廢妃, 一起居住在冷宮裡。

冷宮中原本還有的十幾名前朝本朝的妃嬪,都被葉嫦雪給放出去了。現在, 冷宮之中,就住着廢帝和杜柔兩個人。

原身在冷宮裡苦苦煎熬了五年之久,如今,也該始作俑者進去嚐嚐那滋味了。

葉嫦雪站在紅漆斑駁的大門口,並沒有立即叫人開鎖進去。她默默的站着, 聽着裡面傳來的爭吵聲。

一個嘶啞的女聲叫喊道:“你這個廢物!要不是你太昏聵無用, 我豈會落到這個地步!”說着, 就開始罵罵咧咧, 還有廝打的聲音傳出來。

樑文英的聲音, 已經像是個垂暮老人:“賤人,賤人!你敢如此待朕——”

“我呸, 你還有臉在老孃面前擺譜,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那副鬼樣子,你以爲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麼?”聽聽這話語,哪裡還是從前那個溫柔似水的貴妃?簡直像個市井潑婦。

聽着裡面互相辱罵和廝打的聲音,葉嫦雪的脣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有時候死了反而是解脫,活着纔是受罪。

冷宮侍衛躬身問道:“太后娘娘,要開鎖麼?”

葉嫦雪搖了搖頭,轉過身,帶着宮女們慢慢的走遠了。

隔着垂墜的珠簾,葉嫦雪和方清再次見面了。

從前她是皇后,他是大將軍。現在他仍是大將軍,而她已經成了太后。

方清恭敬的行禮後,葉嫦雪微微點頭:“給將軍賜座。”

碧草親手給方清端來一隻錦凳,而後,帶着宮女太監們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那裡面的兩個人。

方清微微擡眼看過去,鼻端縈繞着馥郁的玫瑰香氣,那是她的香味。隔着珠簾她的模樣朦朧不清,看不到臉上的神情。只聽她開口說道:“方將軍,哀家的身子恐怕不行了。”

方清猛然站起身來,恐懼的瞪大了雙眼。即便是面對着敵人的千軍萬馬,他也沒有這麼害怕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彷彿隔着千山萬水隱約傳來,是那樣的陌生:“怎麼回事?”

葉嫦雪平靜的說道:“從前在冷宮裡糟了太多的罪,表面上看起來是好的,其實,內裡已經千瘡百孔了。如今,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方清上前一步,匆忙說道:“不會的,不會的,太后安心。我會去遍尋天下名醫來爲太后看診,一定有救的。需要什麼稀罕的藥材,臣都會去找來,一定有救的……”他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恍惚間,視野已經被淚水給模糊了。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沒救了就是沒救了。”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平靜,彷彿一潭深水,連波紋都不會蕩起一絲來。“有生之年能與將軍相見相識,我,此生已經是了無遺憾。”

她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輕輕的迴盪在寂靜的宮室裡:“清哥哥,下輩子,我們要在一起,好嗎?”

“好。”一個字斬釘截鐵的說出來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終於邁開步子走入珠簾之後,緊緊的擁住了她已經消瘦至極的身軀,垂淚道:“我們說好了……”

葉嫦雪溫順的靠在他懷裡,笑得心滿意足。

半月後,大雍皇太后薨逝,天下舉哀。新帝傷心得幾次哭暈在皇太后棺槨前,且數次在上朝時垂淚,可見母子情深。

權勢滔天的大將軍方清終生未娶,無妻無妾無子女,成爲本朝一大稀奇事。野史中有許多傳言和猜測,也有一些,隱隱接近了真相。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因爲方清無妻無子,所以即使他手掌軍權,新帝也始終沒有忌憚他。君臣一世,相處十分融洽。

————————我是本故事完結的分割線———————

當葉嫦雪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頂精緻的牀帳。水粉色的柔滑的緞子,上面繡着百子千孫圖。每一個小孩的面容和衣衫都不一樣,可見費了多少功夫。

偏過頭,隔着帳子,隱約可見一間極爲精緻的閨房。看來,這一次的身份,又不是尋常人。

空氣裡瀰漫着淡雅的安息香氣味,外面,有鳥兒的啁啾聲在不斷的響着。

葉嫦雪掀開玫瑰紫繡滿百花的湖綢被子正要起身,忽然一陣暈眩感傳來,使得她再次無力的倒在了牀上。這具身體的來歷身份,涌上了腦海。

原身姓趙,名婉徽,乃是本朝公主。如今已經嫁爲人婦,足足三年了。

趙婉徽不是嫡出公主,生母的身份卻也不低,是僅次於皇后的貴淑德賢四妃之一的德妃。

德妃出自詩書大家,向來以賢德二字要求自己。得了德妃這個封號之後,更是有些過猶不及了。

德妃不但嚴格要求自己,等到生了女兒之後,更是立志要將女兒養成德容言功俱全的女德典範。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婉徽公主,就養成了一個唯唯諾諾,被女德框住了的性子。

本朝女子地位不算低,在尊貴無比的公主身上,更是如此。本朝其他幾位公主活得恣意瀟灑,參政的參政,養面首的養面首,唯獨婉徽公主,從來不參與這些事。德妃娘娘,很是爲此自豪。卻不知道,不知多少人背地裡笑她們母女傻透了。就是皇帝陛下,也不喜歡這個一板一眼,連撒嬌訴苦都不會的女兒。

終於,趙婉徽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應該尋覓一位駙馬了。德妃娘娘親自爲她挑選了當朝禮部尚書家的嫡次子,作爲她的駙馬爺。

論身份,這個身份實在算不得高,配公主算是高攀了。可是禮部尚書向來滿口的仁義禮教尊卑上下,德妃娘娘就瞧中了這一點,便將心愛的女兒嫁了過去。皇帝陛下對這個女兒無可無不可的,也沒有異議,婚事就這樣成了。

爲了表示自己女兒是女德典範,德妃沒有叫女兒住進公主府裡,而是像尋常人家嫁女一樣,直接將趙婉徽送進了尚書府裡。並且,令她像是尋常人家媳婦兒一樣,侍奉公婆,服侍丈夫。趙婉徽向來聽母親的話,自然遵從了德妃的意思。嫁爲人婦後,就從一顆珍貴的寶珠,變成了廉價的魚眼珠子。

身爲公主卻如此作踐自己,實在是可悲可嘆。

這般付出若是有個好結果,懂得互相珍惜也就罷了。可惜……

葉嫦雪坐起身來,撫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覺到胸口處淤積着的濃重的癡怨之氣,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你自己先看輕自己了,也難怪旁人會跟着來看輕你。

簾子被一雙素手掀起,掛在旁邊懸吊着的鎏金銅鉤之上。鉤子上兩隻竹子編的小花籃,裡面滿滿的鮮花散發出幽香。卻聽貼身丫鬟黃鶯輕聲說道:“公主醒了?”

葉嫦雪點點頭,從牀上坐了起來。

黃鶯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憂心忡忡的說道:“奴婢今兒叫了公主好幾遍,公主都沒有醒來,想來是昨夜累得狠了?如今已經耽擱了給老夫人請安,怕是,那邊要發脾氣的……”

昨兒晚上,原身一直服侍老夫人到深夜,累得一回來就倒頭睡着了。今日,才起身晚了。

端茶遞水捶背捏肩倒也罷了,連倒夜香都是這個公主親手去做……葉嫦雪真是憐其不幸,怒其不爭。

堂堂尚書府老夫人,身邊就缺了這麼一個倒夜香的丫鬟了?無非是拿着金枝玉葉來作踐,滿足自己心裡的私慾罷了。

瞧瞧我多尊貴?就連公主在我面前,都得低三下四的,像個三等的粗使小丫鬟。

葉嫦雪慢騰騰的穿衣洗漱,嘴裡說道:“晚了就晚了吧,有什麼要緊的?”

坐到朱漆梳妝檯前,朝着菱花鏡裡看去。一張憔悴消瘦的臉,卻仍能看出,底子還是不錯的,只是保養得差了。

這也難怪,這具身子纔剛剛小產過,就在兩個月之前。

小產的原因,是親眼看到自己的貼身丫鬟爬上了駙馬的牀,一時氣急,滑了胎。

出嫁三年,好不容易纔壞了身孕,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公主的心裡,真是苦不堪言……

黃鶯找來一身素淨的蓮青色衣裙,要拿給葉嫦雪換上。葉嫦雪淡淡的瞥了一眼,一邊描眉,一邊搖了搖頭:“不要這套,將我的公主大禮服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