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些天在幹什麼?”在幸福的恍惚中過了好些天, 葉嫦雪才發覺,樑文英好久沒有踏足她宮裡了。
碧草將手裡的白色瑪瑙盤子放在葉嫦雪身邊的葵花式小几上,盤子裡滿是晶瑩的紫色葡萄。“聽說陛下前些天召見了一位很有本事的道長, 這幾天, 都與那道長在一起盤桓, 連朝都懶得上了……”碧草低聲回答道。“奴婢昨日親眼瞧見陛下那邊擡進去一個老大的紫金丹爐, 說是要那道長開爐煉丹呢!”
“煉丹?”葉嫦雪捻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裡, 酸甜的汁水,頓時充盈了口腔。
碧草拿着美□□給葉嫦雪輕輕的捶着肩膀,說道:“就是, 娘娘沒看見,如今陛下寢宮那邊, 整日煙熏火燎的, 一等人輕易都見不到陛下的面兒了。據說, 朝中的大臣們,怨言大得很呢!”
與他的祖宗們相比較, 樑文英實在是算不得什麼真正的明君。僅僅是守成,都做得不大好。若不是底下臣子們撐着,恐怕這個大雍朝,已經出現亂象了。如今竟然又開始搞什麼煉丹……這個大雍,在他手裡怕是真的要亂了。
又過了好些天之後, 葉嫦雪終於再一次見到了樑文英。
他闖進她寢宮的時候, 將葉嫦雪給嚇了一大跳。眼前這個消瘦了許多, 眼球里布滿血絲, 神情暴戾的人, 真的還是從前那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樑文英麼?
瞧見正對月撫琴的葉嫦雪,樑文英二話不說, 抓起她的手就將她往牀帳方向帶。葉嫦雪順從的跟着他走,心裡卻急忙喊起了石婆婆。還好,在這一方面,石婆婆從來沒有放過她鴿子。
冷冷的坐在一旁,看着牀上梁文英暴力的動作兇惡的神情,葉嫦雪的眼神徹底冷了下去。陡然感覺到了無比的寂寥,開始極爲想念她的方清。
樑文英徹底沉迷進煉丹之中了。一個月裡頭,有兩三日上朝的時候,就算是不錯了。
作爲皇后,葉嫦雪也嘗試勸誡過他。當時,樑文英滿面的狂熱,說道:“你個無知婦孺,知道什麼?朕正是爲了我大雍的千秋萬代着想!想歷來皇朝,哪裡有真正長久的?若是朕真的煉出了可以長生不老的丹藥,那麼在朕長長久久的治理之下,我們大雍,才真正可以長存下去!”
葉嫦雪低下頭,不再開口。心裡明白,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就這樣過了半年之後,大雍終於開始亂了。先是旱災,而後是蝗災。樑文英萬事不理,只管煉他的長生丹藥。朝上臣子們拉幫結派,亂成一鍋粥。有才幹忠心的人被埋沒陷害,奸佞小人開始上位。民間起義四處發生,流民涌向京城。被殺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有些地方,甚至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第一場冬雪初降的時候,北邊的匈奴,開始進犯大雍的邊境了。手掌兵權的方清臨危受命,即將離開京城,前去迎戰匈奴八十萬大軍。
方清的大宅子位於皇城附近的南大街上,整條街上都是朱門紅牆,非富則貴的人家。約莫是因爲最近風聲緊的關係,一到了晚上,家家門戶緊閉,一點兒光線和聲音都透不出來,整條街道一片死寂,再沒有了從前車水龍馬燈火輝煌的場景。
亂世的景象,已經初現。
方清此時正身在自己的書房中,面前是鋪開的行軍輿圖,看了許久之後,他將輿圖仔細收起,而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換上一身黑衣,飛身悄悄的離開了自己的宅子。朝着皇宮的方向,悄無聲息的摸去。
心裡像是滾油在煎熬一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爲很是不妥。可是明日就要出發去邊關了,這一去不知是否能夠再回來。無論如何,他都想再見她一面。即便,她是皇后。
畢竟,這很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想要錯這麼一次。
很順利的,方清就在鳳儀宮裡見到了她。彼時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水藍色衣裙坐在窗前,靜靜的,柔和的,彷彿在等待着他的出現一樣。他一陣恍惚,好像此情此景,已經在夢裡見到了很多很多次一眼,那樣的溫柔熟悉。即使歷經了千年萬年,也難以忘卻。
月光底下她的側影,美得像是一個永不會醒來的美夢。
“雪兒……”他開口喚她。
都這個時候了,再叫皇后娘娘,也太過矯情了。
她微笑着看向他,眼波里滿是柔情:“你來了。”
宛如中了魔咒一般,他輕輕的走過去,注視着她的雙眼:“明天,我就要離開京城了。”
她點點頭:“我知道。”
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眸子,從來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突然覺得喉嚨哽噎難言。半晌之後,才幹巴巴的擠出幾句話來:“……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明知道不該來,卻還是來了……大丈夫馬革裹屍還,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悲傷的。爲國爲民,理當如此。唯獨,放不下你。不來見你一次,將會是我終身的遺憾……”
明明心裡藏着無數的話語,到頭來說出來的,卻只有這麼簡單幾句。說完了他就開始懊惱了,果然,自己還是太不善於言辭了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輕輕的點頭:“我知道你的心,就像,你也知道我的心一樣。”
他們之間,從來不需要過多的言語。
兩人對視許久之後,葉嫦雪才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並一張圖給他,說道:“這是我遣人從樑文英御書房暗格裡偷出來的,你看看。”
方清狐疑着接過信和圖,展開一看之下,幾乎目眥欲裂,穩穩的手都變得顫抖起來。“——這怎麼可能?”
圖是方清麾下大軍的行軍路線圖,信是樑文英寫給匈奴王的親筆信。
樑文英這個帝王,出賣自己國家的大將軍,只是爲了消除他的威脅。希望匈奴王可以憑藉這份路線圖,斬下方清的人頭。
信上言明,只要方清伏誅,事成之後,願意割讓邊關三處城池,贈予匈奴王。
可他怎麼不想想,若是方清死了,匈奴自可揮軍直下佔領京城就是了,還需要什麼饋贈嗎?到時候,整個大雍,就都是匈奴的了。
匈奴只會佔領不會建設,且嗜殺成性。到時候,整個天下,無疑會成爲人間煉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不要緊,可是他方清不能死得這麼窩囊這麼沒有價值!
他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謀反,可是現在,他哪裡還有退路?即便不是爲了自己,爲了天下蒼生,也不能眼睜睜瞧着樑文英做出如此糊塗事來!
看到方清從不敢置信到悲憤再到平靜下來,葉嫦雪開口說道:“這個大雍,該換一個清醒明白的主人了。清哥哥,我需要你的支持。我已經放了一份假的行軍圖進去,明日,就會被送出去了。清哥哥,你儘管放心去戰,我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請你,將匈奴趕出我們的國土。然後,回來策應我。”
方清抿緊了嘴脣,手指握在了一起。半晌之後,聲音嘶啞的開口說道:“好。”
三個月之後,春暖花開的日子,樑文英收到了邊疆的捷報。方清率領大軍大破匈奴,誅滅敵寇近三十萬,將他們趕出了大雍的國土。起碼五十年內,不敢再犯了。
拿着捷報,已經因爲服用丹藥變得形銷骨立的樑文英內心既高興又失望,真是複雜至極。就在這個時候,一行人走進大殿,將外面的陽光都給擋住了。
看着領頭的那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再看看她身邊的三皇子樑珪,以及他們身後跟着的甲冑鮮明佩劍帶刀的軍士,樑文英的身體止不住的開始顫抖起來:“皇后,你想幹什麼?大膽!”
“陛下,請你寫下退位詔書,將皇位傳與三皇子樑珪。”葉嫦雪平靜的開口說道。
樑文英撿起硯臺朝着她丟過去,斥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真是膽大包天!朕憑什麼要退位?”
“憑什麼?”葉嫦雪冷笑着取出一封書信並一張輿圖,丟在鮮紅的地毯之上。“陛下可認得這個?這可是你親筆書寫的,出賣我們大雍朝將軍給匈奴的書信!”
樑文英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地上的書信,又將視線移到逼宮的人們身上。毫無疑問,迎向他的眼神,都是鄙視和痛恨。在這些刀劍一般的目光中,樑文英瑟縮了。
葉嫦雪冷道:“陛下還是寫下退位詔書吧,我還會給你留下最後一點臉面。否則,等待着你的會是什麼,想來你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吧?”
樑文英倒在龍椅上,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希望。良久之後,他終究還是顫顫巍巍的拿起了御筆,啞着嗓子說道:“磨墨。”
這一年春天,樑文英退位,傳位於三皇子樑珪。樑珪在位五十五年,勵精圖治,不但收拾好了他父親留下的爛攤子,還將這攤子變成了亮堂堂的大店面。史稱,中興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