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有手書。”
趙曙的手書很簡單,就是交代了一下歡慶的事兒。
北伐大捷,不可能因爲趙曙不在汴梁就悄無聲息吧?
沒有這個道理。
所以趙頊根據手書的交代讓人給予京城孤老等人賞賜。
其次就是宰輔重臣們一一賞賜酒肉。
最後就是宗室和權貴。
這是慣例。
也是普天同慶的意思。
真正的加官進爵得等趙曙歸來,這是帝王的權利,在他閉眼之前都不可能拱手相讓。
趙頊先回去了,稍後羣臣前來道賀。
一番應對之後,趙頊說道:“北伐大勝,幽燕之地再無反覆,如此,修補河堤可爲否?”
啊……
包拯發誓自己聽到了尷尬難堪的呼叫聲,但回身看了一眼,衆人都沒說話。
可那股子尷尬的氣息卻難以掩飾。
他回頭看了趙頊一眼,心想這位大王是有意還是無意提及了此事?
等羣臣散去後,趙頊突然笑了起來。
“往日這些人欺我年少,總是喜歡用大道理來壓人,今日我就用道理來提醒他們,讓他們沒臉!”
他心情愉悅的去了慶寧宮。
“您是一個好皇子。”
向氏很是歡喜的親手給他泡了茶水。
趙頊坐下,腰桿筆直,“官家還在北方,不過按照我對戰事的瞭解,此刻幽州城定然已經被攻下了,隨後就是攻打薊州等地,那只是尋常。
但關鍵的是要重新修築長城。
長城多年……早已不堪,這是個麻煩。”
向氏笑道:“北伐成功,大宋就有錢了。”
“嗯,北伐成功,北方的田地多了,賦稅也就多了。”
趙頊微笑道:“還有外藩,他們以往對遼國甚是恭謹,此刻如何?”
……
西京。
因爲宋遼大戰特地趕到西京來的高麗國主王徽此刻心情複雜。
他看着那些臣子,目光最後落在了李鶴的身上。
“你以爲……宋遼之戰如何?”
李鶴心中糾結,但卻記得沈安的交代。
“大王,遼人的軍隊近年來漸漸糜爛,而宋人卻弄出了許多火器,臣以爲……宋人必勝。”
“此話大謬!”
一個官員皺眉道:“遼人鐵騎數十萬,宋人能有多少?就算是西北的養馬地能出許多戰馬,可騎兵費錢,宋人也捨不得多裝備。少了騎兵,宋人怎能取勝?”
王徽目光轉動,淡淡的道:“諸卿當言無不盡。”
“是。”一個官員說道:“大王,遼人依舊兇悍,宋人北伐……臣以爲當會兩敗俱傷。”
這是最好的結局。
“高麗……”王徽沉吟道:“高麗一隅之地,只求和平。”
殿內的氣氛活絡了些,大家都笑了起來。
所謂只求和平,那就是希望宋遼兩國打的厲害些,最好一起完蛋,這樣高麗自然就和平了。
“惡鄰啊!”
一個老臣搖頭嘆息,衆人不禁都生出了同感來。
高麗遭遇了遼人這個惡鄰,真的算是八輩子倒黴。
“可若是宋人做了咱們的鄰居,那會如何?”有人問了這個問題。
老臣昂首道:“大宋溫雅,自然是好鄰居。”
“嘿嘿!”那人冷笑道:“好鄰居,你且想想漢唐吧。到了那時,高麗必然要低頭。”
“難道高麗沒有向遼人低頭嗎?”老臣怒道,“向遼人低頭和向大宋低頭,難道一樣嗎?遼人帶給高麗的是屈辱,是戰火和鮮血!”
“罷了!”
王徽不喜歡這個時候還有爭執,他問道:“我只想問,誰勝誰負!”
“宋人勝。”李鶴頂着高麗名將的頭銜,他的話頗有權威性。
“呸!”
但和大宋的武人一樣,在高麗,文官依舊是高人一等。
一個文官衝過去呸了李鶴一口,李鶴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抹了一把臉上,說道:“燉羊肉的味道。你早飯竟然吃了羊肉。大王三日才吃一次羊肉,你何人?竟然敢這般奢靡!”
那文官一怔,回身請罪。
“罷了。”王徽淡淡的道:“臣子有錢,自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他再問李鶴,“可確定?”
“臣敢用身家性命打賭!”
李鶴在以前沒有賭性,但在被沈安逼迫寫下了那些東西后,他就覺得賭博很有意思。
若是把自己的一生作爲賭注,某能贏回些什麼?
他握緊雙拳,眼神銳利。
王徽說道:“如此也好。”
衆人沉默。
王徽不動,大夥兒都只能站着。
肚子餓啊!
李鶴聽到了腸鳴聲,他不確定是誰的。
大王不肯散朝,大夥兒就只能乾熬着。
至於爲何,大家都清楚。
大王這是想等待消息。
他在惶恐不安,所以需要羣臣來陪伴。
若是遼人獲勝,那麼大遼的無敵威名將會響徹這片大陸,隨後高麗必須要做出更大的犧牲。
若是大宋勝利……
大宋啊!
很仁慈的國度。
李鶴覺得高麗獻上忠心就好,大宋也瞧不上高麗的這點地方,更看不起高麗的這點產出。
但不知怎地,他覺得王徽和羣臣都在害怕大宋。
在他們的眼中,大宋彷彿比遼人還可怕。
“遼人,蠻夷也!”
身後的一聲嘟囔解開了李鶴心中的問題。
是了。
遼人再怎麼向中原學習,可終究骨子裡的那股習氣卻難以消除,所以高麗雖然不敵,但卻看不起這樣的大遼。
而大宋不同,高麗有的東西他們全都有,而且更好。
不,高麗有的東西都是他們教的。
這是先生。
和先生做鄰居吧!
李鶴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刺激。
於是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時,他回身怒吼道:“大王在此,不得喧譁!”
君王的威嚴必須要得到保證,所以王徽讚許的看了李鶴一眼,覺得這位名將果真不錯。
一個侍衛放慢了腳步走進來,來不及行禮,就迫不及待的說道:“大王,遼人敗了!”
“哦……”
殿內突然多了些聲音,侍衛擡頭,就見到了一些漲紅的臉,以及不安。
“說清楚。”
王徽迅速把不安換成了微笑。
“……沈安早已佈下伏兵,一舉圍殺了遼軍,蕭衍雄帶着萬餘人遁逃,隨後宋軍一日就攻下了幽州城……”
“一日?”
那個老臣讚道:“果然是沈龍圖,大宋第一名將!”
有人不懷好意的看了李鶴一眼,大概是希望他站出來爭風吃醋。
可李鶴哪裡敢和沈安爭論長短。
於是他的不敢在王徽的眼中就變成了沉穩,“李卿沉穩。”
這分加的莫名其妙的,連李鶴都有些懵。
他衝着來自於大王的讚賞微笑,那侍衛繼續說道:“宋軍如今正在攻伐遼人的南京道,一路勢如破竹。”
哎!
王徽嘆息一聲,起身道:“馬上派出使者去汴梁恭賀,另外……李鶴。”
“臣在。”
李鶴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爽到了極點。
就在大夥兒覺得此戰遼人佔據優勢時,某一力主張宋人會獲勝,這眼光!
哈哈哈哈!
他想大笑,卻只能忍住。
“你去過汴梁,可見過沈安?”
“見過。”
“沈安……此人如何?”
“沈安此人在汴梁很是不起眼,就和一個普通人一般。”
“大隱隱於朝嗎?”王徽笑道:“有趣。”
他的微笑看着有些矜持。
“但他卻是雜學宗師,題海之術讓天下讀書人不再受困於缺乏名師,幾首詩詞皆爲名篇,讓人擊節叫好。而他每次出征都會大勝而歸,從未敗過……
大王,此人文武雙全。”
“是啊!文武雙全。”王徽說道:“宋人自從去了狄青之後,我以爲再無名將,這位沈龍圖卻橫空出世,可見這上天也在眷顧着大宋!”
那個老臣出班說道:“大王,那蕭衍雄是北樞密使,最是霸道的一個人,征伐草原不臣時,手段兇狠。當年高麗去交涉時恰好遇到了他,他曾放話說,但凡遼皇下令,他將率大軍出征高麗,寸草不留!當時我國惶然,可這位蕭衍雄如今被沈安擊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大王,遼人還有什麼憑仗?沒了呀!
此刻高麗該馬上向大宋示好,若是可以,該派王子前去汴梁,向宋皇恭賀。”
王徽沉吟道:“賀使隨後就出發,不過王子……”,他搖搖頭,“不必了。”
有人說道:“當年遼人要人質,咱們也沒理會。”
這是有先例在的。
老臣苦笑道:“這不是人質,而是親近之意。”
可王徽只是不同意。
最後就是論功行賞。
“李卿慧眼,讓我得知了宋遼的虛實,來人……”
官升一級,錢財若干。
李鶴就帶着這些東西回到了家中。
可他只看到了火光沖天。
李鶴的家被燒了。
他的妻兒都沒逃出來。
他回到宮中,把賞賜放在地上,免冠叩首,用力之大,沒幾下就滿面是血。
宮中傳來了嘆息聲,有人嘟囔着,說文官下手真狠。
李鶴起身出宮,步履蹣跚的模樣讓人心生惻隱。
火已經被撲滅了,但餘燼還有。
李鶴就在煙霧中蹣跚而行,翻找了許久,找到了自己的妻兒。
他抱着幾個黑漆漆的東西仰天嚎哭的場景永遠被人銘記於心。
春雨來了。
衆人都說這是老天不忍見到人間有此慘劇,所以才降下了甘霖。
李鶴埋葬了妻兒,宮中傳來了諭旨。
官升兩級!
李鶴就這麼在一日之間官升三級,躋身於重臣的行列。
他拒絕了所有的道賀,一人坐在了家中僅存的一間屋子裡。
這間屋子被燒掉了一點,裡面沒什麼東西。
他就席地而坐,大口的喝酒。
他喝多了就嚎哭,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
哭嚎聲漸漸不可聞,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小包東西,打開後全是粉末。
他把粉末倒在地上,隨後用酒水稀釋。
最後他爛醉如泥,就倒在裡面大睡。
一條野狗悄然進來,嗅了嗅,就舔舐着地上的酒水。
野狗尋摸了一番沒找到食物,最後失望的出去了。
它一路晃盪,走到城門處時緩緩倒下。
“這狗怎地死了?嘴角還流血!”
“吃肉吧!”
“好,吃狗肉!”
當夜有數名閒漢因爲吃了狗肉而重病。
深夜,李鶴醒來,一個黑影靠近,“宋人的密諜早就把北伐大勝的消息傳遞給了您,咱們的人一路快馬加鞭到了西京,您爲何不把消息送進宮去?”
“沒有爲什麼。”
李鶴的聲音有些沙啞。
黑影說道:“可……罷了。先前有人探尋起火的緣故,說那火來自於臥室,小人擔心他察覺是您自己點的火,就殺了那人。”
李鶴微笑道:“你做得很好,來,某這裡有些東西給你。”
黑影靠近,李鶴猛地撲過去。
幾息之後,他放開脖子被擰斷的黑影,喘息道:“富貴險中求,某毒死了自己的妻兒,一把火燒掉了自己的家,這才換來了官升三級……誰也不能把這些奪回去,誰也不能!”
他從黑影的身上尋到了短刃,毫不猶豫的一刀捅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掙扎着爬出去。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