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農寺正式徵繳免役稅時,一直默默無聞的立法會,突然頒佈了有關偷稅漏稅的懲罰原則。
其實在之前,司農寺、稅務司、制置二府條例司,就都曾有提到過,將會頒佈新得規定,但只是說將會以罰金爲主,具體是什麼條例,並沒有細說。
但按理來說,這些條例應該早就頒佈,卻偏偏在已經開始徵稅,才發佈這條新得規定。
而且是由立法會頒佈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貴全部在這場募役運動中亮相。
這條例是非常繁瑣,有別於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會表示,這也只是一次立法會的嘗試,所有條例暫時就只適用開封府,且只用於免役稅。
其二,就是規定稅務司的起訴年限,最長不能超過五年,從今年開始算。也就是說,在五年之內的一切逃稅行爲,稅務司都可以進行起訴,但是要超過五年的話,那稅務司就不能起訴,只能說恭喜你,你逃稅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關懲罰的條例,罰金限制在稅額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於五百文,根據情節的輕重來判定。而這故意申報表作假和拒不申報,可都屬於情節嚴重。
但這裡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輔的思想,如果說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嬰兒突然出生,這種突然給家庭增加的額外負擔,可主動向稅務司說明,稅務司、皇庭、檢察院也都應該酌情考慮。
但具體怎麼酌情考慮,又沒有細說,到底只是用於參考。
其四,所欠稅額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來計。
其五,也是最重要得,就是刑罰問題,申報作假、拒絕申報,且逃稅稅額超過百分之五十,都將會受到刑罰處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贖役,是偷多少就繳納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罰。但如果是抗拒稅警執行任務,且皇庭已經判決,都拒繳罰金者,則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贖役,初犯亦是相同。
這條律例公佈後,令整個局勢又變得是波雲詭譎。
饒是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他們一直都有協助立法會,但對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詢問。
“這是官家授意的。”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訴他們,“不過我也仔細審視過這些條例,相比之前的條例,是要更爲寬容,故而答應了官家。”
其實這事,趙頊可以讓司農寺頒佈,甚至於自己用敕令頒佈,不需要經過立法會,但是趙頊還是讓立法會來頒佈,可見趙頊是非常看重立法會,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富弼也不是那種聽之任之的大臣,他審視過這些條例,確實有利於立法會的。
因爲之前的條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補繳稅收這都不用說,罰得你傾家蕩產,也是常有之事,同時還要面臨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於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觸發的。
相對而言,這個處罰,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寬容。
司馬光皺眉道:“在這個時刻,突然減輕逃稅的刑罰,豈不是助長那些偷稅者的氣焰。”
這種緊要關頭,突然減輕刑罰,這不就是在認慫麼。
可文彥博卻是搖頭道:“我倒是認爲,這些條例其實是在佈置戰場,如今朝中那麼多人沒有據實申報,如果不修改的話,到時反而會令官家騎虎難下,而根據這些條例,稅務司就可以放開手幹,而不用再顧忌。”
富弼點點頭道:“寬夫與我想得一樣,這不是在後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佈置整個戰場。”
看似刑罰減輕,可你若不減輕,這戰就打不起來,因爲以前刑罰定得太嚴,可執行性太低,別說那些權貴,就是百姓,如果人數太多,也難以適用。
難道都殺了嗎?
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這麼去懲罰百姓的逃稅行爲,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就在這時,呂公着來了,同時他帶來一張報紙。
他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看來這稅務司絕非善類。”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呂公着將報紙遞給他們,“這是稅務司剛剛公佈的繳稅規則,其中有一條規定可是非常狠,我從未見過有這種規定。
但凡在開封府居住一年者都必須繳納免役稅,其中甚至寫明,包括偷盜所得、搶劫所得、販賣私鹽所得,都要據實申報。”
司馬光、文彥博震驚地看着呂公着。
......
“子華,你怎麼看?”王安石向韓絳問道。
韓絳道:“雖然減輕刑罰,但在我看來,這更像似最後的警告。”
王安石反問道:“難道你認爲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韓絳沉吟少許,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們這樣就被嚇到了,那麼將來夏稅、秋稅都會被稅務司接管,他們可能就要步步退讓,越是如此,他們就會越會咬住不放。”
王安石笑道:“這更像似開戰前的宣言啊。”
其實此次衝突已經遠超他的預計,但是沒有關係,他都已經想好退路,此時他更是一個旁觀者的心態。
也正如王安石預料的那般,朝中的那些權貴,都看出這其中的含義,沒有哪個傻子認爲,這是對方的退縮,但他們同樣也認爲自己沒有任何退路。
決不能向稅務司低頭。
如果這樣就輕易低頭,那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這夏稅、秋稅,也都會接踵而來。
基於這個共識,權貴們也是非常團結。
這場戰爭已經是避無可避。
而反觀交稅那邊,是非常順利,連鬧事的都沒有,大家都是按時根據申報表繳納稅務。
很快,汴京城、開封、祥符三地的免役稅就都給收了上來。
最終賬目是達到驚人的七萬貫。
不是多。
而是少得出奇。
按理來說這三地的財富要佔整個開封府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最終也就是十萬貫出頭。
這離警署的財政可還有很大的缺口。
韓絳這回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去找張斐說道說道,這戰場都已經打掃乾淨,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而稅務司那邊早已經是磨刀霍霍,蠢蠢欲動。
但是基於張斐的建議,他們還是摁住心中的衝動,在大夥交完稅之後,一切又都回歸平靜。
可是人人都知道,稅務司肯定是在審查,但其實稅務司早就掌握證據,就等着上面下達命令。
......
白馬鄉。
黑夜中,伴隨着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被驚醒的百姓,都不敢出門,真是悄悄打開窗戶一看,只見遠處二十餘根火把,瞟向那村裡唯一還亮着點點火光的莊子。
那正是當地最有勢力的地主,秦家莊。
附近的百姓們哪裡抵得住八卦的誘惑,紛紛鼓起勇氣,披上外衣,出得門來,聚在一起,戰戰兢兢地往那邊走去。
“他們是什麼人?”
“好像是...皇家警察?”
“難道...難道是來查稅的。”
“我就說了,秦家才繳納那麼一點稅,一定會被查的。”
“哎幼!你們快看,他們是在幹什麼?”
.....
但見四五個皇家警察抱着一個巨大木樁,突然衝向那大門。
砰地一聲巨響。
直接就將莊門轟開。
百姓們看得是目瞪口呆。
這...這還是他們認識的皇家警察嗎?
想起那些天他們去交申報表時,皇家警察們是多麼的和藹可親,哪怕是遇到醉漢鬧事,也先都是好生安撫,然後是警告,除非對方得寸進尺,他們纔會暴力制服。
而這一幕直接擊碎了他們心目中皇家警察的形象。
相比起來,以前的衙役簡直不要太溫柔啊!
沒有辦法。
爲了討口飯吃,大家都不容易,你們就繳這麼一點稅,我們皇家警察怎麼活啊!
這一巨響也驚動了莊內的人。
“出了什麼事,你們是...各位大爺,你們想幹什麼?”
但見一個凶神惡煞的護院帶着十餘個家僕衝上前來,可眼前的一幕,嚇得家僕直接將手中扔到地上,裝出一副“我是誰我在哪裡”的樣子。
什麼忠心爲主,活着纔是關鍵。
只見七八個稅警張弓搭箭,十餘個稅警手持明晃晃的大刀,更離譜的是,竟然竟然還有四五個人拿着盾牌。
這真的是武裝到牙齒。
又見隊伍中行出一人來,他語氣溫和道:“真是抱歉,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據我所查,秦彪涉嫌偷稅漏稅,故此我們來此請他跟我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請?
你們這是“請”嗎?
“老子倒要看看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誰敢來我秦家撒野!”
聽得一聲怒喝,只見一個滿臉橫肉,那臉堪比月球表面的大漢手持大刀衝了出來,可一看這場面,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嗖!
一支冷箭直接旁邊的樑柱上。
冬的一聲響,非常清脆。
一陣嗡嗡嗡的尾聲,在這寂靜的場面顯得格外刺耳。
他...他們真的敢射!
那些家僕慶幸自己方纔沒有動手。
那大漢立刻站住,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滴落下來。
爲首那人又喊道:“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
這話未說完,那大漢將刀一扔,轉身直接趴下,“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爲首那人上前來,道:“秦彪,你涉嫌偷稅漏稅,麻煩你跟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秦彪哭喊道:“我交,我現在就交了。”
那人俯視着秦彪道:“請你立刻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立刻又上來兩名稅警。
秦彪哪裡還有方纔那般囂張,乖得跟兔子一樣,哆嗦着地爬起來,但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能不能不去,我...我交稅還不行麼。”
“你且放心,只是接受調查。”
那人說罷也不再理會他,若是朗聲道:“這裡暫時要被查封,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但莊內的一切財物都不可動。聽明白了嗎?”
那些家僕都是小雞啄米般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