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火槍手,顧名思義,騎着馬的火槍手。
就像騎馬步兵,你不能縮寫爲騎兵。
花榮手下這八百多人,就沒怎麼認真練過騎術。因爲他們永遠不會單獨作戰,永遠都處於友軍的保護當中,而且永遠以站立射擊爲主。他們今天配合騎兵作戰,下一次可能就跟步兵混在一起。
比如此時此刻,火槍手如果面臨危險,耿仲年那些河北騎兵,就會毫不猶豫衝出去,用命來護着他們撤退。
火槍手真正的作用,無非是射透重甲而已。
鳥銃的命中率已經足夠高了,“後手不用棄把點火,則不搖動,故十發有八九中,即飛鳥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90%的命中率雖屬於誇張說法,或許神射手可以做到,但普通士兵使用也不會太低。
對付具裝騎兵時,即便一次只能命中二三十騎,這個戰果也足以讓人滿意。
完顏宗峻重新整理部隊,護駕軍居中,其他騎兵在兩側。
這是金國騎兵的慣用陣型,按照宋人的說法,中間屬於鐵浮屠,兩側屬於柺子馬。
鐵浮屠和柺子馬就是宋人給起的名字,金人自己從來不這麼稱呼。
例如宋人對金兀朮的記載,說金兀朮有三千鐵浮屠。
然而那三千人,其實皆爲護駕軍。
爲啥這麼說呢?
因爲宋人特別註明,金兀朮那三千鐵浮屠,又號“扢叉千戶”。“扢叉”即“合扎”的音譯,“千戶”爲“猛安”的意譯,合起來便是“合扎猛安”(護駕軍)。
在宋人的記述中,鐵浮屠又泛指具裝騎兵,並不一定就是護駕軍。
“護駕軍披上馬甲,就沒有再撤退的道理,”完顏宗峻對左右說,“敵人那種武器,射一次要等很久,讓郭藥師去引誘敵人射擊。卜骨碌既然戰死,就讓他兒子領兵,去擾亂敵人的騎兵,護駕軍隨我直衝敵軍主帥!”
完顏宗峻現在只剩不到三千騎,而朱銘這邊,拋開火槍手和炮手不算,也足足有四千多騎。
對於完顏宗峻而言,這種情況他經常遇到,一往無前奮力衝殺就完事兒。
因爲人馬披上重甲,負擔實在太重,遇到敵人也是騎兵,永遠不可能逃得掉。接下來只能衝鋒死戰,逃跑反而是最壞的應對方式。
“嗚嗚嗚嗚~~~”
重整陣型的郭藥師,聽到中間傳來的號角聲,再認真辨認令旗,頓時感到沮喪不已。
自己明顯被當成了誘敵的炮灰,必須率先衝上去。
他今天帶出的一千騎兵遭到虎蹲炮和火槍的射擊,又被漢羌騎兵追殺,此時只剩下七百多騎。
如此大的傷亡,普通部隊早就潰了。但他麾下的遼東精銳,在完顏宗峻率兵接應之後,居然能夠很快重整旗鼓。
這樣的悍卒,竟被派去做誘敵炮灰!
降將果然沒有人權,只配給主子當狗。
但兒子和其餘部隊,皆在金營當中,遠在燕京的家人也被控制,郭藥師早已沒有其他選擇。
他硬着頭皮帶兵往前衝,麾下騎卒卻心有餘悸,不但把陣型分得極散,且始終不敢衝得太快,打算上去射兩箭就開溜。
火槍手並未射擊,在花榮的帶領下,早就撤到友軍側後方。
楊雲率軍正面迎擊對射,近千羌族騎兵,跟郭藥師這七百多人對上,打得居然絲毫不落下風。
主要是郭藥師的士兵,心裡充滿了怨氣。
自從投降金人之後,他們就被當成牲口使喚,步兵全部被抽走,讓騎兵去做開路先鋒。從燕京一路殺到黃河,他們永遠衝在最前方,苦活累活都幹了,搶到的財貨卻要大部分上交。
前番被埋伏死了不少,今天又遭到重創,還特麼得繼續做炮灰。
擱誰願意啊?
迎上楊雲的羌族騎兵之後,正中郭藥師所部的下懷,就在那附近跟羌騎對射。任由郭藥師如何催動,那些騎兵就是不肯近戰,沒直接逃跑已經很不錯了。
郭藥師又驚又怒,他無法指揮自己的士兵了!
眼見郭藥師無法取得效果,但已吸引到足夠多的敵人,完顏宗峻便讓女真騎兵發動。
金將卜骨碌戰死之後,其子罕樸離率領殘存的千餘騎。他接到命令立即朝着朱銘猛衝過來,鄧春帶着近千騎迎戰,脖子上紗布未拆的俞典率部側擊,將近兩千騎兵來伺候這一千多金騎。
朱銘卻是看得明白,郭藥師的騎兵沒有戰心,立即說道:“吹號,舉旗,讓耿仲年去圍殺郭藥師部!”
陳子翼聽得心頭一驚,耿仲年的河北騎兵一旦出戰,朱銘身邊就只剩二百八十多個重騎了(那八百多火槍手,根本不被陳子翼當成騎兵)。
而完顏宗峻卻還有一千護駕軍沒動,萬一趁機猛衝過來,二百八十多個重騎,怎麼保護朱銘的安全?
“嗚嗚嗚嗚~~~”
號角聲吹響,耿仲年一怔,隨即催動戰馬率軍殺出。
完顏宗峻大喜:“護駕軍,隨我直衝敵帥!”
卻說耿仲年帶着千餘河北騎兵殺過去,郭藥師那七百多騎兵,即將面臨近三倍兵力的包圍。這些勇猛無畏的遼東悍卒,竟然不等郭藥師發出命令,就放棄射箭直接選擇脫離戰場。
誰愛打誰打,反正他們不會拼命了。
郭藥師稍微猶豫,竟也跟着自己的騎兵一起逃。金營裡的遼東精銳步兵,他猜測這輩子都無法再親自指揮,眼前這些騎兵是郭藥師最後的本錢。
所以,兒子可以不要,燕京的家人也顧不得,郭藥師必須保住騎兵。
捨棄主將逃回金營肯定受重罰,即便不死,也會被完顏宗望解除兵權,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只剩一條路可走,叛金投宋!
由於鄧春和俞典擋住了戰場通道,完顏宗峻把護駕軍分爲兩隊。一隊四百人直衝俞典,自己親率六百人繞過一段距離,然後朝着朱銘那兩百八十多騎衝鋒。
二百八十具裝騎兵,能擋住六百護駕軍嗎?
可以的,只需堅持兩三分鐘,殺敗了郭藥師的楊雲、耿仲年,就能帶着騎兵回來夾擊敵人!朱銘擡起手臂,獨自騎馬上前兩步,下令重騎兵跟着自己衝鋒。
陳子翼咬咬牙,護在朱銘身邊。
白勝帶着一羣重騎兵扈從,也隨時準備着拼命。
花榮率領八百多火槍手,在兩軍主將對衝的戰場側面下馬。他們要近距離站立齊射,就算護駕軍改變方向衝過來,他們也會在臨死前開上一槍。
沒辦法,朱銘親自上戰場了,而且還是以寡敵衆。
感覺到朱銘這邊的響動,各部將士都有些驚慌,隨即號角聲和哨聲四起。所有將領都不顧生死,帶着士兵奮勇廝殺,想解決眼前的敵人之後,立即去救援自家主帥。
楊雲和耿仲年兩人,更是不敢去追郭藥師,以最快速度勒馬轉向,直撲完顏宗峻那六百護駕軍。
卻說郭藥師追上自己的騎兵,回頭發現敵人沒有跟來,突然間就有一個大膽想法。
宋國已經日暮西山,他還是降而復叛,重新投靠大宋並非什麼好的選擇。
那投靠朱銘怎麼樣?
自己跟朱銘沒啥仇怨,而且朱銘勢頭很猛,說不定就能建立新朝。
郭藥師吹號收束部隊,對自己的士卒說:“金人可惡,不把我們當人看。宋人懦弱,遲早沒了江山。如今只有投靠朱元帥,爾等且隨我殺回去,幫助朱元帥殺敗金國五太子!”
就這樣,郭藥師竟然帶兵返回戰場。
完顏宗峻已經看到火槍手在他側方,但這廝不管不顧,依舊帶兵朝朱銘衝過去。
六百護駕軍,被他分成六排衝鋒,陣型足夠厚實,明擺着就是想陷住朱銘,讓朱銘無法穿陣而過。
只要殺滅敵帥,再多的敵人也會崩潰。
完顏宗峻已經不止一次這麼做,無論多劣勢的局面,幹翻敵帥便轉敗爲勝了。
“砰砰砰砰!”
花榮帶着八百多火槍手射擊,然後站在原地填裝彈藥,完全不管自己是否會遭到騎兵衝擊。
護駕軍遭到側前方一輪火槍齊射,當即倒下四十多騎,還有一些中彈了依舊在衝鋒。
朱銘催動戰馬,慢慢調整位置,同樣認準了完顏宗峻。這位五太子跟自己一樣率軍衝在最前面。
兩軍相交,直接近戰,都懶得中途射箭。
完顏宗峻的武器是長槍,似乎心有靈犀,他也直奔朱銘。
藉着衝鋒勢頭挺槍刺來,戳向朱銘的面門。
朱銘放棄繮繩,雙腿夾着馬腹,手持雙鐗衝鋒。他出手又快又準,竟然在高速奔跑中,一鐗擊開敵方長槍。另一鐗很難使力,只是緊緊握住,借勢掃向完顏宗峻的胸膛。
完顏宗峻連忙側身閃避,但躲開了胸膛,左臂卻被掃中,當場被砸得手臂骨折。
陳子翼始終跟在朱銘身邊,避開一個敵人的攻擊,在兩馬交錯之際,挺槍側面戳向完顏宗峻的腰部。
他現在已經換成鐵錐槍,特殊的槍尖構造,受力之下滑向札甲縫隙。這一槍順着甲縫,幾乎刺穿了完顏宗峻的腰部脂肪,又因戰馬前進而槍尖脫離傷口。
朱銘跟完顏宗峻交錯而過,立即遭到前方兩人夾擊。
此時馬速已經減緩許多,朱銘揮鐗盪開一隻狼牙棒,扭轉身體另一鐗砸中馬頭。
被重甲保護起來的馬頭,同樣吃不住這一鐗。戰馬瞬間倒斃,騎在馬背上的敵人跟着倒下,刺出的長槍從朱銘肋下滑過。
沒有時間停頓,前方還有敵人。
朱銘接連揮鐗,要麼砸戰馬的頭頸,要麼砸敵軍的腰腹。
接連斃敵五人,六排護駕軍竟被他殺穿。
可那兩百八十多重騎兵,卻陷入護駕軍的圍攻當中,只有二十多騎跟隨朱銘衝出來。
“殺回去!”
朱銘勒轉馬頭,帶着騎兵重新衝鋒。
楊雲和耿仲年也率領騎兵殺來,他們的兵力加起來兩千出頭,打算反包圍這幾百護駕軍。
另一側戰場,俞典那個倒黴蛋,正在射擊金國騎兵,突然遭到四百護駕軍衝擊。他先是拉開距離射擊,發現根本無法造成殺傷,而且上司鄧春即將被夾攻,發狠之下只能主動衝上去。
鄧春和俞典的輕騎兵,已然損失慘重,根本擋不住護駕軍的衝擊。
花榮已重新填彈,可雙方騎兵混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射。
白勝帶着一羣重騎兵扈從,騎着劣馬衝上去,幫助鄧春跟普通的金國騎兵廝殺。
從整體來看,朱銘是佔優的。
雖然傷亡慘重,但隨着楊雲、耿仲年的回擊,已將完顏宗峻親領的護駕軍包圍。而且護駕軍衝不起來了,就一堆鐵罐頭騎馬來回纏鬥,主將完顏宗峻還斷了一條手臂。
就在此時郭藥師帶兵回到戰場。
他見護駕軍被圍攻,更加堅定叛金決心。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郭藥師沒有衝向朱銘這邊,而是朝跟鄧春、俞典廝殺的護駕軍衝去。
這個意圖非常明顯,他如果不倒戈,肯定是直衝朱銘。
叛遼投宋,叛宋投金,現在又叛金投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