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安排在市區,因爲海芋並沒有家人,所以大多都是曲恆的親人和朋友,只有在花圃工作的小晴和在偉是海芋熟識的。
這一早,天不亮海芋就起來,因爲昨天的事,許多該送的花卉都耽擱着,曲恆本打算等訂婚宴過後再送,可海芋說還是起個早忙完,反正訂婚也用不了一整天的時間。
天剛矇矇亮,他們由附近的平房趕到花圃,天上暗得很,月亮和星星都隱了起來,不遠處的花房門前,有一星亮光,忽明忽暗得不時交替閃爍,隱在黑暗裡的陰影不知是個什麼東西,海芋有些緊張地扯了扯曲恆的袖子,很敏感地出聲:“那好像有人!”
曲恆向着那點火光大聲詢問:“誰在那?”
沒人應聲,曲恆也緊張起來,再次大聲問道:“是誰?”
那邊總算有了動靜,那人扔了那點火光,在地上用腳碾了碾,優雅而從容,而後踱步向他們走來。
海芋一下認出那個優雅的動作,想起昨天拉着她不放的那個男人。
曲恆用手電照過去,正好映出了他的臉,刺眼的光迫使他不得不緩緩轉了頭,眼角的餘光卻依舊緊緊鎖在她身上。
曲恆看到他不由皺眉,心裡滿滿不安,“這位先生,您又來幹嘛?我們昨天不是說的很清楚嗎?”
陸景年卻並不理他,兀自看向表面平靜的海芋:“我來看你!”好似回答着她無聲的疑問。藉着手電筒的光,她留意到了他佈滿血絲的眼,只皺了皺眉,心裡依舊波瀾不驚,“先生,……”
“陸景年,你可以叫我景年!”穆晚,你真的要這般冷漠嗎,你真的連我們一絲一毫的記憶都沒有?
“陸先生,可以讓開嗎,我們要去花房!”
沒有怨恨,沒有任何情緒,她只是用一句這樣陌生的句子,便將他打入地獄。
他微微愣了一會兒才很不情願地側身,目睹他們從眼前越過。
曲恆打開開關,花房裡燈火通明,他瞥了瞥尾隨而來的陸景年,望向一如平常般無恙的海芋,想要開口,卻不知說什麼來打破三人尷尬的沉默。
陸景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看她熟練地修剪花枝,然後用袋子套好。那雙從前勾勒美麗曲線的手正嫺熟地從事着另一項他不熟知的勞動,看她毫無任何怨惱和不平的樣子,有一刻,他恍惚真的覺得眼前的她也許真的不是穆晚。
她將整理好的一盆盆花回身排在整齊的過道兩旁,不期然轉身蹭到他的西褲,剛剛澆過水的花盆還掛着些許泥土,這時便很幸運地粘到他的褲角,他反射性地躲避,卻仍是晚了一步,那點污泥在他光鮮的褲子上很是顯眼,他攤着雙手很是無奈地甩着腿,一晚的壓抑加上她的冷漠不斷挑戰着他越來越薄弱的忍耐力,他低頭看見她無辜的美麗雙眼,又將不忿壓了壓。
她拿着花盆停在那裡,臉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表情,遲疑了一會兒纔對着他閃亮地皮鞋說道:“陸先生,沒事的話您還是離開這吧,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那雙皮鞋一定價值不菲,她不想再犯剛纔的錯誤。
似乎是她無辜的樣子,也或許是她不耐的話語讓陸景年很是挫敗,“我買花,我要買花!”
他似乎爲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而沾沾自喜,略有挑釁地俯視着她。
“今天……”
“我出雙倍價錢!”他容不得她做出回擊,不給她喘息的機會,說着優雅地掏出皮夾。
一旁的曲恆也加入進來,打着海芋的圓場,“陸先生,買花明天吧,今天我們不營業!”
“開門不營業,你們就是這麼做生意嗎?我就今天買!”他不去深究自己如孩童般無理取鬧的理由,只知道,即使是一個陌生人,他也要她注意他。
她撩了撩額際的劉海,慢慢站起身來,“是不是買了花,你就走?”她扎高的馬尾因她的起身在身後左右搖擺,映到他的眼裡就像鐘擺,催眠着他越來越躁動的心。
她越是如此平靜,就越說明她真的對他一點印象也不存,即使是恨都無法讓她對近在咫尺的自己有絲毫情緒,他的穆晚或許真的從他的人生中抽離,不再回來了。
是不是隻要他消失,便能換她回來。
“是不是我消失了,你就回來!”
他沒頭腦的話,在海芋聽來是那麼得無厘頭,什麼跟什麼,不是說花嗎?怎麼又跳到她身上來了。
他臉上慢慢匯聚的悲傷讓海芋傾刻明白過來,原來他說的是那個“她”。
“如果一個人消失換回另一個,這樣的轉化是沒有意義的,陸先生,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是她,請不要在這浪費功夫。”這是重逢後,她對他說話最多的一次,陸景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彷彿要透過那雙清澈如初的眼眸望進她無波的心底,看一看那裡到底埋着怎樣的怨懟,以致於她沒有一丁點的記憶。
“我買花,海芋,就要海芋!”他抽出兩張百元鈔票遞到她的胸前,眼中燃着熊熊的火,失了他一直的優雅風度。
她沒有去接他的錢,只是有些無奈地回身尋找他要的花,曲恆早在她之前找到,拿過來遞給他,高他許多的陸景年並不接花,只是歪頭尋找身在花叢中勾着身子的海芋,用眼睛勾勒着她閉露的曲線,揚起好看的嘴角,看着她的身影對他說:“我要她遞給我!”他不經意流露的欣賞的目光看在曲恆眼中格外刺眼,他隱忍不發。
海芋也聽到他的要求,只當那是個要糖吃的孩子,緩慢地走向他們。
天已然亮了,黎明的陽光沿着玻璃花房撒進屋內,萬花叢中她披着無數金光走來,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過去,那個還有她的過去,她璨然一笑,回眸凝望,深情許許地低訴“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然而卻是他,卻是他先放了手。
他以爲不過是輕輕地放手,誰知一旦放手,再見便成了路人,再不復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