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陸景年不發一言,沉默壓抑的空氣在二人之間流轉。
在接近城市外環時,他突然開口:“知道穆晚最喜歡的花是什麼嗎?”
項以南轉眸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是海芋!”
“我最喜歡海芋!”那時,她帶着乾淨的笑容十分驕傲地告訴他。
他亦十分不懈:“怎麼會喜歡這種稀奇的花?”
“因爲它象徵……”此情不渝!
陸景年沒去解開項以南的疑惑,自顧自輕輕地呢喃:“她很恨我,一定是的!”
項以南迴眸打量,在他上揚的眼角窺見一絲淺淺的憂傷。
曲恆望向角落裡沉默的海芋,心裡五味雜陳。自那兩個人走後,她便坐在那裡再沒動彈,低垂的眼睛盯着鞋子一動不動,想着不爲人知的心事。
就連他走近了同她並排坐着,她都沒有一絲察覺。對於那兩個陌生而卓爾不羣的男人,她雖表現地抗拒而冷漠,但卻並不是無動於衷,若猜得不錯,她其實已經在懷疑。
誰都看得出,那個情緒十分激動的男人不可能是假裝,他離去時流露的哀傷與絕望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
海芋雖沒說什麼,但曲恆看得出她其實是矛盾的。
自她來到這裡,就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彷彿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就連他向她表白心意,她也是淡淡的,不驚不喜,無波無瀾,靜得似一池湖水,你明知她就在那裡,卻又抓不到,看不清,你寧願醉在裡面,也不願她就這樣無視你的存在。
而今天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爲着剛剛出現的那個男子,就在他用痛徹心扉的語調喊出那一連串的道歉時,她眼中流露出他從未曾看過的流光,雖轉瞬即逝,卻那麼耀眼,如果不是同她相識一年有餘,他甚至懷疑她真的就是那男人苦苦尋找的女子。
她說她叫海芋,在他最初拾到她的那個夜晚。即便忘了所有,她卻仍記得自己的名字——海芋,那麼便不會差了,誰會遺失所有的記憶,只留下名字,誰會忘記生活中所有的過往和人事,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他於是很坦然地接受了這樣一個沒有記憶的她,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發覺也許事情並不是想象中的樣子,也許她真的跟那個“穆晚”有着關聯,不然那樣一個卓爾不羣的男人怎麼會見到她的第一眼便失了控。
不是沒想過幫她找回過去,記得剛來這裡時,他也不遺餘力地尋找過她的家人,但她卻淡淡地不甚關心的樣子,只在他打算登報時,貌似無心地說了句“若我不打算要我的記憶了,你可以收留我嗎?”
她仰着小小的頭,眼睛清澈而晶瑩,似乎是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身外事,那明媚臉龐上呈現着淡淡的妖嬈,散發着迷人的味道,他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所以才按耐不住心裡隱隱的一點貪念,默許了她和自己的這個陰謀,放下了還她記憶的心思。
往後的日子裡,她似乎也安靜得很,默默地跟隨在他的身邊,安心地做着他花房內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工人,每每看到她沉迷在那片荼靡的花海中,展顏一笑時,他的心頭便被某種喜悅和滿足佔滿,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他明知道她可能還有一個另外的世界,也明知道她躲在他的世界只是暫時,他明知道有一天會有人將她認領,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讓自己沉淪,直到無法自拔。
當他侷促扭捏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時,她面上無波無瀾一如初見之時,沒有驚亦無喜,只微微地揚起嘴角,輕輕地吐出一個“好”。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焦急與緊張,他仍記憶猶新,而她就那麼輕易地允諾,彷彿是一件無關的事情。
他知曉那一直便是她的性子,也許沒有什麼可以撼動她恬淡幽靜的性子,只除了預定訂婚禮服那天。
那天他一早便載了她趕往市區的一家婚紗店,這大概是她一年中爲數不多的進城機會,平常的日子裡他們都在他的花圃忙碌。就是他往市區送花時,她也從不央着同來,他一直以爲她是不喜歡大都市的生活。
婚紗店坐落在都市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上,臨街的落地玻璃窗裡掛着一件件耀眼的純白婚紗。當他們停駐在那些美麗的婚紗旁時,他偶然回眸,發現她一向平靜無波的面容上涌現出某種莫名地悲傷,她手顫抖地摩索着婚紗上潔白的蕾絲,繃緊的身體不住地戰慄。
曲恆連忙走過去將她顫抖的身體固定在自己的懷裡,“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緊閉着雙眼似乎十分痛苦地緊攥着雙手,“帶我離開好嗎?”
他們沒來得及定禮服便趕回花圃,那之後的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地呆坐在花房外的木凳上,垂頭不語。他不明白,那般淡雅的她怎麼會見了婚紗就會那樣異樣,他曾問過她,她開始是沉默的,直到過了好久,久到他以爲她不會回答,才幽幽地開口,向着空曠的藍天低喃,“它也許是我的心魔,可能穿上它心魔就走了也說不定!”
她轉頭對他笑時,他分明在她眼角看見一絲哀傷,他以爲她記起了過往,誰知她只是說“我沒有過往,我是現在的海芋,我想安靜地活。”
那之後她是自己去婚紗店定了禮服,拿回來時他發現是再普通不過的樣式,沒有丁點的多餘裝飾,只在禮服的單肩帶上團了一朵花,那樣子不是海芋又是什麼。
“海芋,”曲恆靠近,將她纖細柔軟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如果你想再考慮一下,明天的訂婚可以……”
“訂婚吧,就明天!”她漆黑眼眸裡是滿滿的不容置疑的肯定,說完她望向前方十分隨意地低語:“不管我曾經是誰,不管我遺忘了什麼,我的心告訴我,我不想回去了!”
她說這話時,曲恆並沒有意想之中的喜悅和欣慰,反而有些寂寥,他不禁想起那個卓爾不羣的男人,想他臨走時不經意間的那個回眸,那裡壓抑着多少滿溢的情意和悔恨,那麼深情的過去,她是怎樣才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