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侯玄演早早起身,洗漱完畢之後,騎馬直奔行宮。
沿途的福州百姓,在路兩旁指指點點,眼裡都充滿着好奇。侯玄演死而復生的傳奇經歷,和他在蘇杭一帶的赫赫戰功,都被嘉定的幾千人在福州吹得天花亂墜。
侯玄演在馬背上,閉目凝神算計着錯綜複雜的局勢,既然得到了皇帝的口諭,是時候處理湖廣的何騰蛟了。湖廣是天下糧倉,西連巴蜀可以連營張獻忠的大西,北接中原,可以收容李自成的敗軍。這樣的地方交到何騰蛟的手裡,是滿清最大的幸運。
正想着呢,洪一濁趕上前來,在馬上說道:“大哥,我剛纔看到兩個人,雖然穿了男裝,但是一眼就可以認出是咱們在寒山寺救出的兩個女賊。”
侯玄演近來忙得不可開交,腦子一刻都不得閒,早就將這兩個女賊忘了。畢竟損失的,不過是兩個侍女的一點首飾而已,聽到洪一濁的話,也沒放在心上,順口說道:“捉了送官就是。”
洪一濁點了點頭,他早就吩咐自己的手下暗中跟上了,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做的就是這種探查、追捕、暗殺之類的髒活。這件小事,正好練練手。
來到行宮之內,文武官員齊聚一堂,可嘆的是除了上首龍椅上端坐的皇帝,沒有人把這個早朝當回事。侯玄演私下早就覲見了皇帝,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番無聊至極的朝會,很快就散去。無非就是大肆褒獎了侯玄演在江南一帶取得的功績,不過都是流於口頭表揚,實際的好處是一點都沒有。
侯玄演也沒指望來到福州得到什麼,畢竟他的地盤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如果真的整個南明一起北伐,說不定還得靠他出糧餉呢。可惜漢人骨子裡就有窩裡斗的基因,可能是從黃帝蚩尤那裡傳下來的,每逢國難,必是漢奸輩出的時代。
同樣的,只有漢奸輩出的時代,纔會有國難。否則整個漢人擰成一股繩,就算是國力最不強盛的時候,都可以傲視天下,不去打別人,他們就偷着樂了。
早朝散了之後,剛出殿門,幾個文官模樣的就湊了上來。一個蟒袍玉帶的中年人,舉着朝笏喊道:“小侯大人留步。”
侯玄演一回頭,身邊的官員向他介紹道:“這位是文淵閣大學士路振飛。”
侯玄演趕忙道:“原來是路大人,有何指教?”
路振飛臉色一黯,說道:“我與豫瞻乃是舊友,驚聞他殉國而死,不甚悲痛。”
豫瞻乃是侯峒曾的表字,侯玄演不敢怠慢,正色道:“原來是世伯,小子久在家中讀書,不知世伯和家父的關係,還請恕罪。”
路振飛神色一緩,拉着他的手說道:“虎父無犬子,你如今收復蘇杭,更難得是還惦念着皇帝,知道來福州覲見陛下。豫瞻有你這樣的兒子,足以告慰九泉了。你這次來福州,準備待多少天啊?”
侯玄演略作盤算,這路振飛問我這些,必定是想要我去他府上,不知道會說些什麼事。他自忖沒有什麼不可以聊得,張嘴道:“江北清兵虎視眈眈,更有收復荊州的堵胤錫,日日夜夜被清兵圍攻。我不敢久留於此,也就是明後天就要起程了。走之前,一定去拜訪世伯。”
路振飛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侯玄演比他爹會做人啊,知道我的心意還不讓我開口。他輕笑道:“那我就掃榻以待了。”
剛出宮門,一個錦衣騎士縱馬來到侯玄演的親衛邊,揚聲道:“侯大人在嘛?”
身在福州,秦禾也不敢託大,和顏悅色地問道:“你找我家有何事?”
“小人奉平國公之令,前來請大人到府上一敘。”
鄭芝龍兄弟三人,加上他的侄子,全都進封公侯。鄭芝龍受封平國公,掌握軍政大權,三弟鄭鴻逵爲定西侯,旋進定國公,四弟鄭芝豹封澄濟伯,侄兒鄭彩亦封永勝伯,鄭家官居極品。
但是就是這樣的高官,從來不參加早朝,除非是自己有什麼事,纔會到朝堂上耀武揚威一番。皇帝也樂得眼不見心不煩,放任不管,當然也管不了。
侯玄演心中冷笑一聲,等的就是你這一桌飯,不吃你個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就對不起我侯玄演這一嘴的好牙口。
心中雖然這麼想,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來,他笑吟吟地說道:“本官正想拜訪國公,擇日不如撞日,前面帶路吧。”
鄭家給足了侯玄演面子,全家重要人物悉數到場,都在門口迎接。
天下皆知鄭芝龍是南明朝廷最有權勢的人,卻忽略了新晉崛起的侯玄演,纔是最大的軍隊掌握者。
蘇杭兵馬加起來,不下三十萬,渡江北伐略顯不足,跟八旗騎兵硬碰硬,估計會一敗塗地。但若是揮軍南下,小小一個福州,豈能抵抗。整個南明,也沒有能攖其鋒。
這也就是爲什麼侯玄演要來福州,陳明遇憂心忡忡,但是閻應元卻不加阻攔。
鄭芝龍只要不是腦袋燒壞了,就不敢動侯玄演一根手指頭,否則忠於他的數十萬大軍,足以將鄭芝龍趕到海上,從此再難踏入內陸。
來到鄭府門口,侯玄演躍下馬背,鄭芝龍親熱地迎了上來,擡着手笑道:“這就是聞名天下的小侯大人?沒想到這麼年輕,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哇。我們這些人能安安穩穩活在福州,我要替閔地幾百萬百姓,感謝小侯大人啊。”
侯玄演比他還要開心,上前握住鄭芝龍的手臂,搖晃着說道:“國公哪裡話,沒有國公的火藥大炮,區區一個侯玄演,豈能有這樣的戰績。我要替江浙百姓,感謝國公纔是!”
兩個權勢滔天的人,倒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江湖豪客,滿臉堆笑、勾肩搭背、
“哈哈哈,小侯大人,請!”
“哎~國公請,國公先請!”
“小侯大人遠來是客,你先請!”
“....”
旁邊一個錦衣少年,看着這一幕,眼光交錯心緒複雜。
他叫鄭成功,他的授業恩師,爲了勉勵他,爲他取了“大木”之表字。
鄭大木的授業恩師,不是別人,正是江浙名儒錢謙益。
而眼前這個跟他爹勾肩搭背的年輕人,剛剛殺了他恩師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