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楊忠披着甲,憤怒的砍殺面前的甲士們。
楊忠年過半百,體魄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強悍,愣是將面前的幾個甲士硬生生撞下了城牆。
靈武城牆的許多地段都已經變成了碎石廢墟,各處都在廝殺,外牆幾乎都被攻破了,齊人甚至是站在外牆跟周人對射的。
周人發了狠,以燈油雜草灑落二牆間隔之中,再以引燃的箭矢射擊,城下燃燒起熊熊火焰,衝鋒的士卒們慘叫着翻滾,企圖熄滅那火焰。
只是在如今的季節之下,這種火焰不能持續太久,想要殺死太多敵人,也不現實。
西面的缺口已經很大了。
敵人的地道兵在西城牆之下挖掘出了很多空隙,使西城牆崩塌了一大段。
楊忠又派人往地道里放煙,在崩塌的城牆處放置鐵荊棘,拒馬,用木架堆積石塊,用水和泥來夯實。
晚霞血紅。
楊忠再次劈砍,搖搖晃晃,險些摔落下去,一旁的親兵急忙扶住他。
箭矢的呼嘯聲傳來,箭矢從楊忠耳邊飛過,楊忠等人急忙蹲下來,來不及躲閃的士卒們慘嚎着落地。
楊忠的頭胄掉落在地上,披頭散髮。
整個人猶如從煉獄之中爬出來的,臉上沾滿了鮮血,一隻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嘴角還有浮腫,整個人幾乎變得認不出。
他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掙扎着讓自己起身,張望各地的情況。
齊人再一次被擊退。
可城牆之上,已是遍地的屍體。
那些都不只是甲士的屍體了,甚至還有許多民夫和百姓的。
楊忠大口呼吸着,丟下了滿是豁口的刀,撿起長矛,拄着它站起身來。
從四周傳來的只有哭嚎聲和呻吟聲。
楊忠茫然的看了看周圍,再次看向了遠處。
敵人正在搜尋傷兵,清掃戰場。
“治傷兵加固城牆。”
楊忠下達了命令,親兵扶着他來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讓他坐下來,有人爲他擦拭着臉,而後處理傷口。
楊忠茫然無措的背靠着牆壁,任由隨軍醫爲自己處理傷口。
他整個人似都麻木了,醫師擺弄那些傷口的時候,他甚至一點都不覺得疼。
醫師小心翼翼的幫着他將臉弄乾淨,看着楊忠那白髮蒼蒼的模樣,醫師淚流滿面。
將領們來了。
田弘和另外一位年輕將軍分別坐在楊忠的身邊。
田弘擦去了臉上的血痕,一言不發,那年輕的將軍此刻低着頭,緩緩抽泣。
楊忠忽然笑了起來。
“劉桃子死傷不小吧?”
田弘低聲說道:“不少,反正比我們要多很多。”
“這小崽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看重老夫啊,寧可麾下精銳死完,都要殺了我!”
“怕我到這種地步嗎?!”
“哈哈哈~~”
楊忠笑着,忽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田弘冷冷的說道:“當初他剛剛奪下永豐的時候,也是如此,全軍出擊,也要留下國公。”
“懦弱鼠輩!!”
“若是我麾下也有三萬人,我能讓他逼我到這種地步?!”
楊忠下意識的罵了一句,忽又說道:“不過,這攻城拉扯是越做越好了,這小崽子好大的膽子,拿老夫來練兵??”
田弘滿臉的疲憊,“國公,援軍再不來,明日,便是要與將軍赴死了。”
“怎麼?扛不住了?”
“確實扛不住了,本來我以爲今日便是死期.今日已是僥倖,明日,便是真的扛不住了。”
“援軍.援軍啊。”
楊忠低着頭,呢喃了幾句。
他忽笑了起來,“我本以爲,宇文護雖然庸碌,可在這種大事上,還是分得清楚,不會犯蠢。”
“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願意拋棄靈武。”
“是我高看了他,小看了劉桃子。”
“我以爲他會分兵劫掠涼甘,提前將靈州的部分軍隊分散到西邊戍鎮,哪怕是他來攻打我們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是想困住我,而後再派人去攻打涼甘,哈哈哈,沒想到,真的就是衝我來的,我比涼甘都要重要啊!”
“如此不惜代價的猛攻靈武,這小崽子,小崽子.”
楊忠不再說話了,城牆上也再次變得沉寂下來。
周圍的哭泣聲,呻吟聲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
楊忠的臉色緩緩變得堅決,他看向了面前的兩人。
“我輕視了敵人,纔會落的如此下場,若是明日援軍不至,你們就獻城投降吧。”
“割下我的腦袋,獻給劉桃子,或許能保全性命。”
田弘爲人冷峻,總是板着臉,說什麼都感覺很嚴肅。
他搖着頭,“國公,我過去是更換過幾次君主,不過,這一次,就不願意再更換了。”
“若是城池失守,便多殺幾個賊兵再死吧。”
楊忠正要開口。
“咚,咚,咚,咚~~”
遠處隱隱約約的響起了戰鼓聲。
衆人大驚失色,楊忠更是掙扎着起身,那年輕將軍急忙扶起他,衆人眺望着遠處。
“將軍!!”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啊!!”
年輕的將軍此刻幾乎要哭了出來。
在昏暗的天色之中,能看到遠處涌現出的大規模軍隊,儘管距離非常的遙遠,可這些將領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家人。
他們席捲了整個平原,浩浩蕩蕩,騎士們在兩側,步卒在中間,採取標準的進攻陣型,按着有序的鼓聲,緩緩朝着此處前來。
城牆之下的齊兵此刻看起來也有些不安,他們大叫着,有騎兵迅速從大營裡衝出來,開始列陣。
那兩位將軍此刻大喜過望,就是僥倖存活的甲士們,也是大聲嘶吼。
下一刻,就看到周兵迅速變陣,他們加快了速度,朝着齊營衝殺而去。
楊忠瞪圓了雙眼,他擡頭看了天色,嘴脣顫抖着。
“四地聯軍啊,怎麼敢夜襲營帳的?!”
“統帥是誰?!”
“打軍令!!讓他們停下來!!停下來!!”
楊忠瘋狂的嘶吼了起來。
那年輕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田弘卻迅速反應過來,趕忙衝向城頭。
與此同時,在那衝殺過來的大軍後頭。
侯龍恩騎着戰馬,目眥欲裂,他也是在怒號質問:“誰讓他衝鋒的?!誰讓他衝鋒的?!撤!!停下來!!”
而前軍此刻卻已經開始跟敵人交上了手。
侯龍恩罵的極爲難聽整個人一顫一顫的,將斥候們幾乎都灑了出去。
天色越來越黑,將旗已經失去了作用原先陣型整齊的大軍,此刻就像是羊羣,四處亂跑,將領們找不到自己的人馬,四處嘶吼,喊殺聲陣陣。
楊忠令人點起火把,他正瞪着城外。
城外的戰局越來越模糊,直到看不清,依舊能聽到喊殺聲能看到依稀的火光。
楊忠的額頭佈滿了青筋,他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幾萬大軍只要往城外一擺,劉桃子就不敢攻城,到時候他只能選擇與援軍交戰或者撤退,這是多好的局勢啊。
可現在呢?
來自不同地區的幾萬軍隊在漆黑的天色之下正在與駐紮營帳的守軍正面交戰。
“是他媽的宇文護親自領兵來支援了嗎?!”
楊忠想不到除了宇文護誰還能擁有如此高超的指揮技術。
可一切都沒有用,以如今的局勢,楊忠不可能出城作戰,也沒那能力。
他只能祈求自家這一方能少死點人,勿要全線崩潰。
楊忠整整一夜都不曾閤眼。
次日,天色漸漸開始明亮。
齊人營帳之外,遍佈着屍體,幾乎都堆成了小山,屍體的分佈很不規律,有的甚至出現在城牆之下。
劉桃子麾下的甲士正在有序的收拾戰場,而自己的援軍,則是不見了蹤影。
會州官道上。
侯龍恩站在原地,手裡牽着馬,他整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雙眼通紅,佈滿了血絲,遠處正有潰兵不斷的返回這裡,軍隊混亂無序,將領與軍隊已經分不出誰是誰,指揮系統完全崩潰。
宇文至站在一旁,有些不太服氣。
“大將軍,爲何要殺我的親兵?”
侯龍恩緩緩轉頭,看向了宇文至,他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可眼裡的殺意卻若隱若現。
“崇業公,爲何要私自出兵?”
“兵法雲: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敵人剛剛攻完城池,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若不及時進攻,豈不是錯失良機?”
“良機?”
“既是良機,崇業公爲何沒能斬下劉桃子的人頭呢?”
“天太黑了,我看不見。”
侯龍恩幾次捏拳,又幾次放開,他不再理會宇文至,直接離開了此處,開始繼續派人收攏軍隊。
因爲宇文至,侯龍恩遲到了很多天,故而他不敢繼續等待,想要儘快出現在城牆外,一方面給城內守軍提升士氣,一方面也是迫使敵人停止進攻,這就導致他在快要天黑的時候靠近了戰場,而隨後宇文至在前軍忽然發起衝鋒,事情就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了。
侯龍恩此刻眉頭緊鎖。
敵人的戰鬥力遠比他所預料的要強,即便是沒有宇文至,以他麾下這些兵力,想要擊破劉桃子都有些不容易。
而如今又慘敗了一場,不知能收攏多少潰兵,靈武又不能有失。
侯龍恩只好親自領着親兵,以輕騎前往靈武城外,在休整得當之前,騷擾敵人的軍隊,不讓他們輕易攻破城池。
只可惜,靈武城內的守軍,士氣已經完全崩潰。
李擒虎領着輕騎與侯龍恩交戰,而其餘各面的大軍則是再次攻城。
雲梯被架上了城牆,各處的緩坡都已經可以直接衝上城牆了。
劉桃子披着重甲,領着衆人衝上了城牆。
這次,養精蓄銳的生力軍參與了戰事,周兵迅速潰敗,便是楊忠,也敵不過面前這越來越多的敵人了,在親兵的保護下,他不斷的後退。
周兵被趕下了城牆楊忠等人就在巷子之中與齊人繼續交戰。
他們放棄了長兵,以短兵交手,一路退向官署的位置。
當城牆全面淪陷的時候,侯龍恩知道局勢已經無法更改,只好領着騎兵們撤離此處。
而楊忠等人則是被徹底圍困在了官署之中。
楊忠手持刀,守在官署門口,身邊只剩下了三十餘人。
齊國甲士源源不斷的從門口衝殺進來,楊忠邊戰邊退,撤回了後院,直到撤到了內屋,都不肯放棄抵抗。
甲士們將內屋周圍團團包圍,強弩對準了這裡。
“嗖~~”
“嗖~~”
弩矢橫飛,內屋之中傳出了一聲聲的慘叫。
破多羅急匆匆的衝到了此處來,一腳踹開了大門,領着甲士們魚貫而入。
屋內倒着許多屍體,楊忠此刻背靠着牆壁,坐在地上,身上掛着好幾支箭矢,大口喘着氣。
士卒們驚懼的看着他,都不敢上前。
破多羅正要下令擒拿,就聽到身後有許多甲士衝來,他回頭一看,劉桃子快步穿過甲士,朝着此處走來,破多羅就退到了一旁去。
走進了內屋劉桃子看向了正對面的楊忠。
楊忠同樣看向了劉桃子。
“老將軍潰敗,皆是因爲宇文護。”
“若是老將軍願意歸順,往後可一同手刃宇文護。”
楊忠咧嘴一笑,不屑的看着劉桃子,“要殺便殺,何以說什麼廢話?”
劉桃子平靜的看着他,低頭看了看,一腳踹出,一把刀就這麼被踹到了楊忠的身邊。
“你的刀破了。”
“用這個。”
楊忠顫抖着伸出手來,痛苦的拿起了刀,他冷冷的看着劉桃子。
“你勿要覺得,殺了我,便可無憂慮。”
“大周名將何其多,只要有一個明主來統帥他們,就你麾下這些人,豈能與他們爭鋒?”
“我能殺得了將軍,自然也能殺了他們,老將軍不必費心。”
劉桃子即刻回答道。
楊忠一頓,舉起了手裡的刀,悲愴的說道:“非惜力,不足也!”
“唰~~”
刀光閃爍,血液噴射。
楊忠一頭倒在了地上。
破多羅憤怒的盯着楊忠,咬牙切齒,“兄長,此老賊殺我許多人,請允許我砍下他的頭顱,示以衆軍士,祭以死者!”
劉成彩急忙上前,“兄長,楊忠爲國事而死,不該羞辱.”
劉成彩的話沒有說完,劉桃子便將劍丟給了破多羅,破多羅持劍上前割腦袋,劉成彩有些驚愕,劉桃子緩緩說道:“他爲國事死,我麾下衆人,亦然。”
劉成彩無言以對,只好行禮後退。
靈武已經被打成了廢墟,劉桃子麾下大軍便在此處清理屍體,清理雜物,沒有繼續前進的想法。
此番劉桃子大軍也是傷亡慘重,活下來的衆人,也都很需要休息。
官署之中,劉桃子坐在上位,甲士們駐守在各個出入口。
一個男人用布帛包裹着臉,低頭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當衆人離開之後,他才趕忙解下了布帛。
“臣鄭道謙拜見大王!”
鄭道謙此刻滿臉的愧疚,他保持着行禮的姿勢,解釋道:“大王,請您寬恕,我做了很多的嘗試,可根本就沒有辦法從裡打開城門,想要傳遞消息都很難,我只能在後勤上做些手腳,可作用也不大,害的大軍如此大的傷亡,都是我的不作爲”
劉桃子搖了搖頭,“鄭公請起身。“
“這次,若不是鄭公告知了楊忠將靈州軍隊調離的消息,我們也不敢迅速出兵,更不會有如今的勝利。”
“這都是因爲鄭公的功勞。”
鄭道謙連稱不敢。
“大王,我還有個想法”
侯龍恩此刻卻只能撤退了。
前來時的大軍,就因爲一次不正當的夜襲,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侯龍恩怕劉桃子休整之後就會出兵討伐,只能領兵返回會州。
走在撤退的路上,侯龍恩的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晉國公對劉桃子還是太輕視了,所交給他的這些人都不算是精銳,還有三部的地方雜兵,想要通過這些人來擊退劉桃子,這根本不可能。
至少需要四萬左右的精銳,才能將劉桃子驅趕出去。
而如今靈武丟失,不過,劉桃子等人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若是晉國公能帶走這個傻兒子,再送點精銳過來,或許還有機會再奪回靈武。
畢竟如今的靈武都被打爛了,段時日內,劉桃子等人也只能保持原樣。
侯龍恩邊走邊想,期間又派了幾次斥候,前往告知此處的消息。
當他來到了會寧城的時候,城門大開,有騎士衝出來,守在了兩旁。
侯龍恩騎着戰馬,大搖大擺的朝着城門走去。
這個時候,侯龍恩忽察覺到不對,他猛地勒馬。
他看向了左右的騎士,冷冷的問道:“你們那個刺史在哪裡?”
“他竟不來迎接?”
騎士沒有說話,下一刻,城門忽衝出了一個騎士。
那騎士騎着高大的戰馬,臉上帶着可怕的面具,手持馬槊,威風凜凜的看向了侯龍恩。
“你是何人?!”
“蘭陵王高長恭!!”
“在此等候你們多時啦!!”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