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武。
城牆之前,匠人們格外的忙碌。
就看到一架又一架的巨型霹靂車出現在了城牆之外,初步看去,大概有八十餘座,而他們尚且不知足,如今還在不斷的進行增設。
這些都不是尋常的單梢投石車,而是多梢大車。
士卒們用馬車託運石塊,運到投石車身邊,便有幾個魁梧大漢上前,吃力的將石塊抱起來,一步一步的放上車勺。
劉桃子領兵站在投石車之外,眯着雙眼,盯着遠處的靈武城。
“大王,還要繼續打造嗎?”
劉成彩站在青獅身邊,他沒有披甲冑,如此寒冷的季節,他竟是滿頭大汗,渾身都被汗水所浸透。
“除非能超過五百架,否則效果便不會增長的更加明顯了。”
“這幾天,楊忠也是在率領城內軍隊加固城牆,夏州和鹽州的軍隊開始聚集.兄長,是不是該動手了?”
在將楊忠圍困之後,劉桃子並沒有急着去攻城,而是耗費了大量的時日來打造攻城器械。
這一次,他沒有隻打造雲梯,而是令軍匠們全力去打造多梢投石車。
這個時代,整體雖是荒唐怪異,卻是軍事技術發展最爲迅猛的時期。
打仗和篡位成爲了主流,幾百年的混戰,使得騎兵,攻城,守城等諸多技術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其中就包括了攻城技術,比起後漢時期的混戰,此刻的各種戰術技術都長進了很多很多。
雲梯變的更加堅固,古老的雲梯是被士卒抱着去架的,如今的雲梯更像是雲梯車,要被推到城牆上,直接形成一條緩坡橋樑,投石車更是如此,從當初的輕型單梢拋車,一步步發展到現在的單梢可移動拋車,多梢短臂中型拋車,以及不可移動的多梢超大型拋車,甚至還出現了旋轉型多方面拋車。
劉桃子盯着靈武城牆之上那杆大大的‘楊’字大旗,眼神愈發的凌厲。
他抽出了高王劍。
青獅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那沖天的戰意,它摩擦着前蹄,躍躍欲試。
“備戰!!”
劉桃子大吼道。
大軍即刻變陣,令旗打出,三面的軍隊都開始變換陣型,甲士們舉起大盾,迅速衝到了拋車兩旁,騎士們躍躍欲試,弓弩手們高高舉起弓弩。
楊忠站在北城樓之上,看着對面的劉字大旗,抽出了佩刀。
“備戰!!!”
弓弩手們紛紛瞄準,有魁梧大漢抱着同樣的石頭來到牆垛邊,幾處的弩車緩緩移動方向。
“殺~~~”
劉桃子怒吼。
“轟!!!!!”
“轟!!!!”
大拋車的聲音猶如雷鳴,震耳欲聾,隨着準卒放索,四位拋兵嘶吼着同時用力。
那大石塊呼嘯着往城牆上飛去。
“轟隆隆~~”
石塊狠狠砸在城垛之上,城牆發出一聲慘叫,碎塊飛出,站在此處的士卒們血肉模糊,慘嚎着倒地。
下一刻,漫天的石塊飛來,城牆上一片狼藉,處處碎裂,有士卒嘶吼着,舉起大盾,衝上前來,用雜物堆積缺口。
“放!!”
“轟!!!!”
“放!!”
西面的一處城牆在多次被擊中之後,忽開始抖動了起來。
姚雄騎着戰馬,激動的看着那缺口,“倒也!倒也!倒也!”
“轟~~”
一片城牆轟然倒塌,士卒們慘嚎着摔落,被掩埋在石塊之下,姚雄臉色通紅,“拋卒皆有賞!!有賞!!”
“殺!!!”
姚雄嘶吼着,向那缺口衝殺出去。
有將領早已來到那缺口前,有士卒迅速用雜物來堆砌。
“嗖~嗖~嗖~嗖~”
城牆之上,箭矢射出,漫天而下,戰馬哀嚎着倒下,騎士們一個接着一個的摔落。
姚雄舉起盾牌,領着騎士們衝向缺口。
周將怒吼着,一排強弩列出,對着這些衝鋒而來的騎士們便是齊射,第一排射完,迅速蹲下,第二排齊射,那強弩就如鐮刀一般,姚雄胯下戰馬吃痛,連人帶馬滾落下來。
騎士們迅速將姚雄護在中間,開始回撤。
“放!!”
“轟隆隆~~”
靈武的北面,西面,東面都在遭受猛攻。
姚雄此刻撤回了原位,看着那狹窄的缺口被迅速堵住,又有強弩排列整齊,拔出了甲冑上的幾隻箭矢,不好再強攻,只能繼續拋射。
“殺~~”
東面的破多羅此刻已經停止拋射,弓弩手們在刀盾的掩護下,不斷的前進,試圖壓制城牆上的箭矢。
箭矢不斷的從雙方之中射出,又落下。
甲士們一路來到城牆之上,用大盾在城牆之下設立緩坡,部分城牆的高度已經在狂轟濫炸之中被壓低,破多羅令人敲響戰鼓,縱馬飛出。
騎士們飛奔而來,這些騎士們卻沒有太多的覆甲,戰馬狂奔,盾手們彼此攙扶,將盾牌上置,戰馬踩着盾牌,利用緩坡,破多羅一躍而起,跳上了那碎石堆之上,左右便有數十支長矛刺來,破多羅來不及反應,胯下戰馬就被刺殺,破多羅摔在碎石之中,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硬頂着面前的長矛手,騎士們一一飛起,落在石塊之上。
周兵嘶吼着上前,雙方廝殺在一起。
此處實在不適合騎兵,戰馬施展不開,騎士們不斷的被挑落,破多羅當即下令衆人下馬,持刀盾殺敵。
破多羅嘶吼着,一路衝殺,渾身血紅。
左右兩面高牆上的士卒此刻組織起來,朝着這裡開始瘋狂的投擲石塊。
灑下滾燙的開水。
刀盾手潰敗,破多羅領着衆人撤退。
楊忠站在城樓上,斥候們不斷的飛奔而來,告知三面的進攻情況,城樓之上的令旗不斷的變化,斥候們飛奔往返。
攻城整整持續了一天。
等到天色漆黑,那轟隆隆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整個靈武城牆都猶如廢墟一般,變成了堆積起來的雜石塊。
傷兵的哀嚎聲響徹各地,民夫們不斷上前,繼續加固那些缺口,挖出被掩埋的傷兵。
有人提着食盆,在城牆之上一一分發。
楊忠此刻也是行走在城牆之上,從兩旁的士卒之中穿行而過,“你們這一隊射殺敵人最多!皆有賞賜!”
“來人啊,給他們多備些肉食!給些酒水!”
楊忠下了令,又親自拿着酒盞與幾個軍官吃酒,提拔了他們的官職。
如此走了一圈,該安撫的,該懲罰的,該激勵的,他都做了一遍。
回到了城樓上,慕容延以布帛包裹着臉,只露出了一隻眼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楊忠的身邊,“國公。”
楊忠看向了其餘幾個軍官,讓他們都坐下來。
衆人坐在一起,輕輕的呼吸着,都沒有說話。
楊忠傲然的說道:“說什麼恆朔兵,幽燕兵,我看,也不過如此,強攻一日,卻連外牆都不曾突破,今日做不到,那往後更做不到!”
衆人多少是有了些士氣,彼此調笑城外的齊人。
慕容延卻沒有笑。
他看向了楊忠,正色的問道:“將軍,我們的增援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
“援兵?援兵此刻只怕是已經開始觀望劉桃子的大營了!!”
聽到楊忠的話慕容延搖了搖頭。
“國公,我們都跟隨您很多年,都願意與您赴死。”
“只是,請國公告訴我們,援軍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來?”
慕容延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也有些發顫,“我的麾下只剩下三百人了軍官們都已經不在了,沒有一個後退的,可這些都是精銳跟隨我多年的精銳.我待他們如自己兄弟.”
原先還有些起色的士氣,此刻彷彿又變得低落。
楊忠並沒有訓斥這個擾亂軍心的老弟兄,今日,若不是他在東面死扛破多羅那瘋狗的進攻,只怕城池已經被攻破了。
楊忠緩緩看向了遠處。
“鹽州和夏州的大軍都被拉去長安了,不過也能湊出萬餘人來。”
“只是他們缺乏勇猛的統帥,只怕是不敢冒然進攻的。”
“我也不希望他們進攻,劉桃子三面圍城,至少還有兩支軍隊沒有動用,若是他們急着前來,我怕會被劉桃子所擊破。”
“如今所能期待的就只有廟堂的援軍能及時前來支援,會州的萬餘人,加上鹽州的人馬,再加上廟堂的援軍,那我們就不會如此被動了。”
“只是我也不知道廟堂所派遣的是誰。”
“不過,你們也不要太擔心,靈武四通八達,位置險要,哪怕宇文護再想讓我死,也絕對不敢眼睜睜看着靈武淪陷,他定然會派遣一個合格的將軍前來支援的,再堅持一段時日,等到援軍前來,劉桃子士氣不振,我們就能兩面夾擊,或i徐還能奪回永豐。”
楊忠這次確實沒有再說振興士氣的空話,他如實的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面前的六位將領。
這六位將軍之中,除卻慕容延這個跟着楊忠參與過許多戰事的老將,還有一個田弘,這位剛剛被提拔爲大將軍,爲人勇猛善戰。
而其餘四人,都是比較年輕的。
與楊忠親近的那些老將們,如李穆這些都被臨時調往了長安,跟着宇文護去攻打僞齊去了。
這幾個後生被提拔上來還沒有太長時日,過去也有過許多軍功,但都是初次遭遇這般高強的攻防戰。
他們從未見過像今日這般猛烈的攻防戰,那撕裂城牆的拋車,無休止的箭雨,還有那些一次次衝鋒而來的猛士。
楊忠看着這些稚嫩的面孔,又耐心的爲他們講解起守城的綱領。
城牆之下,燈火沖天。
各部的人馬此刻都在休整,史萬歲跟在劉桃子身後,領着諸騎士們開始巡視諸營。
“大王,姚將軍受了傷,不如明日讓我去做先登吧,我定然爲大王奪下此城!!”
史萬歲開口請求道。
劉桃子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史萬歲知道,自己這是被拒絕了。
他心裡多少有些沮喪,今日攻城,他也看了,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先登,缺口那麼多,駐守的士卒也挺有限,都砍了不就能破城嗎?
劉桃子此刻已經來到了姚雄的大營。
姚雄傷的不輕,從馬背上摔落,身上還中了幾箭,不過,整個人還是精神奕奕,沒有太過沮喪。
“兄長!”
“傷兵已經妥善安排好了。”
“明日,我定爲兄長奪下此城!!”
看着自信滿滿的姚雄,劉桃子平靜的說道:“不必着急,我們的糧草暫時足夠,敵人的援兵也不敢靠前。”
“多削弱敵人,不要再盲目的進攻。”
“唯!!”
周,會州,會寧城。
州官署內,燈火通明。
樂師們輕輕吹着伴奏,舞女們翩翩起舞,宇文至坐在上位,搖晃着頭,深情的演唱着歌曲。
會州刺史跪在一旁,毫無大臣風範,手持酒盞,親自爲宇文至斟酒,肥頭大耳的臉上掛滿了諂媚的笑容。
大將軍侯龍恩坐在一旁,黑着臉,悶悶的坐在此處,也不吃酒。
會州刺史看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就這麼跪着爬到了侯龍恩的面前,他舉起酒盞,媚笑着說道:“大將軍,我敬您一盞.”
“滾。”
侯龍恩板着臉,脫口而出。
會州刺史被當面訓斥,也不生氣,只是笑着,“大將軍勿要動怒,此處的酒着實配不上您的身份”
宇文至看向了侯龍恩,“大將軍,鄭刺史對你可是禮儀周全,何故要辱罵他呢?”
侯龍恩看着宇文至,“崇業公,國公吩咐我們大事,讓我們前往救援靈武,我們已經在此處耽誤了兩日。”
“那又如何?”
“隨國公,萬人敵。”
“臨行之前,父親是如何交代的,大將軍莫非是忘記了?”
“不曾忘記,不過,我看崇業公倒是忘記了。”
“靈武絕不能有失!!”
“楊忠麾下精銳僅有三千,靈武兵孱弱,不堪重用,劉桃子有備而來,若是看不到援軍,定然會強攻靈武,我擔心靈武會丟失!”
宇文至當即將酒水摔在了面前。
其實,宇文護的私德不算太有虧,儘管做了弒君這樣的惡行,至少自己本身沒有搶佔民女,虐待百姓這樣的行爲,名聲不算太爛,可他的幾個兒子確實不太當人,甚至留下了‘諸子貪殘,僚屬縱逸,恃護威勢,莫不蠹政害民’的‘美名’。
可偏偏這幾個兒子各種加官進爵,仗着有父親撐腰,一點不怕人。
“侯將軍莫不是以爲我不知兵?!”
“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
“那劉桃子遠道而來,麾下士卒不超過三萬,靈武又高大堅固,哪有這麼容易就被人攻佔的道理?!”
宇文至仰起頭來,得意的說道:“漢書雲: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
“左傳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我如今坐鎮會州,從會州到達靈州,不過是兩日的路程而已,隨時都能前往支援,我們的軍隊在這裡休整,而劉桃子的軍隊卻在苦戰,等到他們三次都沒能攻破靈武,成爲強弩之末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輕易擊敗他!”
“此番阿爺給我精銳兩萬,又有會,鹽,夏之軍,近四萬的大軍,以逸待勞,安有不勝之理?”
聽着宇文至的話,會州刺史忍不住拍手,“崇業公當真是大才!!才能比之韓白亦不差,冠絕天下!!”
侯龍恩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要不是對方的身份特殊
侯龍恩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粗鄙,自幼不好讀書,年少時便開始投軍作戰,我曾跟隨大丞相征戰,隨擒竇泰,並破沙苑,大戰河橋,又曾在數萬亂兵之中救下晉國公。”
“我不知道強弩之末能不能穿破魯縞,但是我知道,若是我們明日還不能出兵,那靈武大概是要丟了,等回到長安,我自會向晉國公如實告知此番出征的情況!”
聽到對方搬出父親來,宇文至儘管依舊憤怒,卻還是收斂了些。
“好,好,大將軍勇猛,我不能敵,明日出兵。”
他站起身來,直接離開了此處,會州刺史低着頭,不敢說話,侯龍恩同樣站起身來,黑着臉,離開了此處。
當初出發之前,宇文護交代了他很多事。
靈武必須要救,不能丟失,但是楊忠,在不丟靈武的情況,能多慘就讓他多慘。
死了當然最好,可若是不死,也得有個正當理由能收拾,將他弄得再也無法領兵。
侯龍恩心裡多少是有點數的,不過,這位名義上的副將宇文至,仗着自己的身份,強行逗留在會州,打斷了侯龍恩的全部謀劃。
次日,宇文至不情不願的起身,愣是讓侯龍恩領着大軍等了他很久。
大軍終於從會州出發了。
侯龍恩坐鎮中軍,宇文至被他安排到後軍位置上。
可很快,侯龍恩就發現了不對,後軍總是掉隊,前軍和中軍得時不時放慢速度來等後軍,他派遣斥候去詢問,宇文至沒有解釋,只是用馬鞭將斥候打了一頓。
侯龍恩又將他調到了側翼,讓他領着輕騎護衛。
結果剛走出會州二十里地,側翼輕騎差點與主力走散。
這位熟讀兵法,才能超過韓信和白起的天才,連基礎的行軍都搞不明白。
行軍兩天,速度緩慢,主將變得越來越暴躁。
好在,他們終於能聽到遠處的喊殺聲了。
靈武還沒有丟。